第二天一早, 葉欽是被一陣劇烈的嘔意驚醒的,他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沖進洗手間,剛好來得及夠到水池就抑制不住地吐了起來。
前一天晚上他就只喝了一點葡萄, 現在胃里頭空, 只是不斷地向外泛酸水。
葉欽捂著肚子在水池邊趴了一會兒, 等著那一陣惡心過去了, 才打開水龍頭把手和臉都洗干凈。
這已經是他最近第二次吐了, 但他也沒吃過什麼不新鮮的東西, 吃飯也還算規律,沒道理會肚子不舒服。
好在吐過之后, 葉欽除了很好像也沒什麼別的特殊覺。
雖然這樣想著, 葉欽還是用手機掛了個消化科的號, 反正今天上午也要去醫院看,不過是順道的事。
雪下了一整夜, 居然已經積了不薄的一層,絨絨地結在窗臺上,帶著白糖一樣的甜。
今天是工作日,亳京三環以本來就堵,主要干道每每下雪都堵停車場。這樣的天氣, 肯定不適合開車出門了。
“喂,”葉欽一邊小口小口地咬著餃子, 一邊給何玉謙打電話,“今天你別來接我了,反正我也不著急, 還是坐地鐵吧。”
他長時間不坐地鐵了, 最后一次還是上次去醫院做理療的時候。后來家里的理療儀到了,就只用定期去醫院做檢查。
何玉謙知道這件事之后, 基本上都是親自車接車送。就算他有事兒,也會那個尤金金的小助理幫葉欽安排車。
“那不行,今天太冷,我不能讓你那罪。”何玉謙的聲音火急火燎的,“我這就快排上高架了,媽的,亳京這個限號搞得,屁用也沒有!”
葉欽不由輕笑一聲:“你還沒上高架呢?趕下去吧,不然你這個折騰到我這兒,天都黑了。說真的呢,我坐地鐵。”
“不行,就算我不過去,怎麼著你都得打車,不可能讓你地鐵。”何玉謙對葉欽的尿不是太放心,“你把打車票留著,我得看,不然收拾你。”
“行吧,”葉欽把里的餃子慢吞吞咽了,笑著說:“我可全指著何總給報銷呢。”
吃完了飯,葉欽從帽間里找出一雙姜黃的雪地靴來,前幾天他從網上買了一件純白的派克大,還沒來得及試,正好今天也就直接能穿了。
穿好服下了樓,還沒出單元門他就看見雪里停著的邁赫。
躲也是躲不過去,葉欽直接推開門往外走。
峻像是一直在車里盯著門口,一見葉欽出來就跳下車朝他迎過去。
葉欽就像看不見他一樣,直接錯開他往前走。地上的雪積得有點厚,葉欽被雪咬著靴子,只能一腳深一腳淺地慢慢走。
“葉欽,”峻一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今天是不是要去醫院?”
“誰告訴你的?”葉欽冷淡地甩開他的手,看了他一眼。
峻沒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拍著他上新落的雪,可是雪一直沒停,他再怎麼拍,也是拍不干凈。
葉欽知道何玉謙不可能告訴他自己去醫院的事,但是一想,他是怎麼知道的倒也不重要,抬步又要走:“算了。”
“葉欽!”峻猛地一拉,把他拽進了自己懷里,表面上的平靜很快就破裂了,他微微抖著,“不能算了!”
葉欽抬頭看他,才發現他眼睛里又布著紅,想到昨天晚上后那種古怪的覺,他心里不由古怪地一:峻是在這兒等了一夜?
“你找我有事兒嗎?”葉欽輕輕嘆了一口氣。
峻的緒也很快就收拾好了,他的聲音平穩了很多:“今天雪大,你讓我送你去醫院,行嗎?”
雖然是詢問的口氣,但是他一直摟著葉欽,就好像他不答應,他就要這樣抱著他在雪里站到地老天荒似的。
鵝一般的雪片紛紛揚揚地飄落,沒有一點要歇的意思。
葉欽戴著大的帽子,隔著一圈淺褐的貉子,他能看見峻的羊圍巾上慢慢染了一層白。
他心里突然就想到,他曾經是真的想和峻白頭偕老的。但是現在呢,他戴著帽子,就算在雪里也不能和峻共白頭了。
兩個人在雪里無言地站了一會兒,只有雪花在安靜地飛舞。
預約的掛號時間就快到了,不過是一段車程,葉欽不想為了這點事在這里浪費過多的時間,用力推了推峻卻推不開。
“你放開我,我跟你上車。”隨著葉欽的話,空氣中聚氣一小團薄薄的白汽。
像是不相信似的,峻一點一點把葉欽松開:“你真的讓我送?”
葉欽冷淡地點點頭:“走吧,我趕時間。”
大約是一宿沒睡,峻的反應稍微慢了半拍,等葉欽走出兩步,他一反捉住了葉欽的手,像是想要牽著他,又像是想要被他牽著,跟著他往前走。
葉欽卻站住了腳,回頭看了一眼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峻,放手。”
峻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手卻越攥越。
葉欽轉就朝反方向走,反正不過是一次檢查,他也不是一定要今天去。
“我不煩你了,你讓我送你吧。”像是一條怕被主人扔了的大狗,峻跟在葉欽后。
“放手。”葉欽背對著峻,重復了一遍。
很慢很慢地,那只凍得通紅的手從葉欽的絨手套外了下去,只是虛虛地握著一點他的指尖。
峻的聲音不高,沒有一點平常的盛氣凌人:“現在這樣行了嗎”
“不行。”葉欽沒有多余的作,冷淡地回答。
峻的手頹然地落,他的聲音更低了:“現在行了嗎?”
上了車,葉欽才發現車里的溫度其實很低,大約是因為車停著的時候,即使是啟狀態,暖氣的功率也遠不如車跑著的時候。尤其是長時間停車,為了避免油耗不充分產生一氧化碳,其實是不能一直啟的。
這種起碼的常識,峻肯定都懂。
葉欽看了一眼峻微微泛青的,很快又偏開頭看著窗外:“以后不要這樣了,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你還是保重自己的,不要總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
“我沒覺得這是沒意義的事。”峻帶著一點倔強說,又問他:“你早上吃飯了嗎?”
“吃了。”葉欽一個字也不想跟他多說,閉上眼靠在了座椅上。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擋風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一滴一滴細小的水珠,被雨刷一刮,匯一條細細的小溪流,沿著兩側的玻璃涓涓地流下。
空氣里除了暖氣的細微風聲,就只剩下峻略顯重的呼吸。
葉欽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算是個什麼心,按理說峻和他斷了,他也沒了關心峻的資格,但是聽著峻這樣的呼吸聲,他下意識就會反應出峻快/冒了,就會想起峻每年只會一次冒,但是每次都會很嚴重。
去年也是冬天,峻白天有點咳嗽,晚上就燒到了三十九度。
峻這個人好面子,又總覺得自己底子足夠好,非說喝點水睡一覺就能好,偏不肯醫生來看。
那時候葉欽本不敢睡,隔一會兒就給他上,喂杯水。峻一宿跑了好幾趟廁所,第二天燒就真退了。
峻還帶著一點得意跟葉欽說:“你看,我就是不用吃藥不用去醫院的,自己就能好。”
當時葉欽困得都快睜不開眼了,只是打著哈欠了他的頭發:“行,你可真棒,再喝點水。”
葉欽慢慢張開眼睛,看著車窗邊框上指節高的雪,覺得這些事就好像是發生在別人上,遙遠得不現實。
葉欽家離著醫院不算太遠,過了上班早高峰,車倒也沒特別多了,只是道路,車速起不來,馬路上的大小汽車都跟牛拉著似的,吱扭吱扭地慢慢走著。
到了停車場,葉欽解開安全帶:“今天麻煩你了,以后不用這樣了。”
峻二話不說,也解開安全帶下了車,走到葉欽這一邊拉開車門,像是怕他趕自己,主開口了:“我好像有點冒了,也想到醫院看一下。”
葉欽有點無語地看著他,總自己家里就有私人醫生,什麼時候頭疼腦熱還要到醫院來看了?
但是他也沒資格不讓峻來看病,只是自顧自地走進了通往醫院大樓的直梯,看也不看跟在半步之后的峻,按下骨科所在的三樓。
每逢雨雪天氣,醫院里的病人都會格外多些,今天也是一樣。
骨科和兒科在同一層,一出電梯,葉欽就被小孩子的哭鬧聲包圍了。時間差不多剛剛好,他盡快過人流,走到預約的專家診室,繞過門口的白屏風進去了。
老專家正在看治療記錄,聽見腳步聲抬起眼睛,從半月形老花鏡上方看著葉欽,打了聲招呼:“喲,來了。”
葉欽摘了口罩手套,一邊在就診席上坐下一邊客氣地答應著:“不好意思,路上不好走,有點晚了。”
“一兩分鐘的,不要。”老專家看了看葉欽后,“這是你朋友?”
葉欽有點驚訝地回頭,發現峻就站在他后,瞬間就僵住了。
這個時候他也不能直接把峻趕出去,索無奈地點了點頭:“嗯。”
峻本來就有些不好看的臉又灰了一層,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在葉欽旁邊安靜地站著。
“卷起來,和之前一樣。”老專家把記錄本合上,跟葉欽說。
今天葉欽穿著一條水洗藍的寬松牛仔,他把堆到膝蓋,又把秋擼了上去,出白皙修長的小來。
診室里面的線很好,能看到他腓骨的位置上有一道細長的銀傷疤,兩側有對稱的小點,一看就是開刀又針留下的。
老專家帶著醫用橡膠手套,順著他的骨頭輕輕按了按,抬頭問他:“上次砸傷恢復之后,你說有幾次晚上疼得睡不著覺,后來還有過嗎?”
疼得睡不著覺。
峻看著葉欽頭頂上一個乖巧的小旋,突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他知道并不是因為冒。
他看見葉欽搖了搖頭:“堅持做熱敷和理療之后,大概兩周前就沒再疼過了。只是這兩天天冷,稍微有點發酸。”
老專家又找了幾個點,用力按下去,大約還是有些疼,葉欽不由輕輕“嘶”了一聲。
峻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但是就好像被人下了定,一步也不得上前。
檢查完,老專家點點頭:“行,把拉下來吧。問題不大,還是老規矩,不能涼不能累著。你這個傷已經有十來年了,斷過的肯定不可能和原來的一樣,但是養得好了也不會太多罪。”
說著他看了一眼峻,又轉向葉欽:“你人今天沒來,但是我覺得他對你這個一直上心的,你自己也多注意著點,畢竟自己的自己最了解。”
葉欽知道他說的人是何玉謙,不由笑著解釋:“那不是我人,是我朋友。”
老專家笑呵呵地說:“抱歉抱歉,我給你看了好幾年了吧,除了那個小伙子,也沒見過別人陪你來,就把他當你家里人了,”
“我是他家里人。”一直沉默的峻突然開口了。
老專家有點困地看了看峻,進而了然一笑:“哦,你們最近結的婚?恭喜恭喜。”
那兩個“恭喜”像是刺一樣扎進峻的心里,可他是一聲不吭地下來,彎著腰把葉欽扶起來。
他能覺到葉欽的微微僵著,卻不肯松手,生生地攬著他的腰。
葉欽有點慌地跟醫生說道:“謝謝您,那我今天先回去了。”
老專家“嗯”了一聲,又待峻:“他還是穿得了,平常叮囑他穿厚點。”
峻低著頭,沒看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答應著:“嗯,我知道了。”
兩個人出了診療室,葉欽一把就把峻的手甩開了:“你算是我哪門子的家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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