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相信他啊,一千一萬個相信他。這一路走來, 雖然兩個人之間經常飛狗跳, 但對他的日漸加深。只是不說,除了濃烈的意, 還有對他的倚仗和無條件的信任。
總的來說,嚶鳴算是個有主張的人, 甚至帶著些獨善其的涼薄。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即便當初和海家定親, 如此中意海銀臺, 也沒打算依靠夫家依靠男人。只是琢磨著,將來怎麼不污不垢地活著,不招惹別人,也別人招惹不了。
如今遇上天下第一的呆霸王, 也許是因為的呆賽不過他,徹底被他打敗了,只能束手就擒。到這會子才想明白,你的果敢堅強只是因為沒有遇見一個值得托賴的人,如果當真有那樣的肩膀供人借力, 鬼才愿意直面風雨。
兩個人膩在一起, 皇帝喜歡糾纏他的樣子,就算沒骨頭似的癱在他上, 他也甘之如飴。枕著他的大, 他一下下捋的頭發, 像在捋殺不得。向上看著, 一雙眼眸明亮,輕聲問:“主子爺,薛家最后會怎麼置?”
皇帝聽了,崴過一點子,撐著腦袋說:“赫壽大逆不道,行刺朕躬,夷三族。薛家褫奪一切爵位,薛尚章的靈牌也撤出了太廟。”他垂下眼瞧,“皇后,你會不會覺得朕做事太過狠辣,半點也不念及舊?”
嚶鳴想了想,還是搖頭,“如果我只站在薛家干閨的立場上,我確實會對您很有微詞,可要是站在大英皇后的立場,我就覺得您做得對。今兒我在慈寧宮等消息,我瞧著老佛爺,怹老人家平日都是笑瞇瞇的,這回臉上一點兒表也沒有,那時候我就悟出個道理來,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經得住多大富貴,就要扛得住多大風浪。真的,住在這紫城里怪不容易的,今兒不殺別人,明兒就會被別人殺了。”
這個人開竅起來還是很招人喜歡的,皇帝夸贊,“朕以前以為你的腦子是榆木疙瘩,今天看來你也會想事兒,不錯。”
白了他一眼,“您有沒有點兒憐香惜玉的心?我是人,您老兌我,良心不會遭譴責嗎?”
“不會。”皇帝坦然說,“朕在你跟前老吃敗仗,你兌朕的時候可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人,這會子倒想起來了,朕覺得很新奇。”
嚶鳴大皺其眉,“咱們在說朝政大事,您打什麼岔呢!”
皇帝舉了舉手,表示不再話了,請繼續。
可忽然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百年家業因一人的出格罪行灰飛煙滅,這就是皇權的威懾力。只是擔心深知的祭,唯恐會遭母家的連累斷了香火。
“薛公爺不能配太廟也罷,那深知呢?不會因薛家的事兒有什麼變故吧?”
皇帝這上頭分得很清,“雖是薛家的兒,但也是從乾清門進來的。朕和不對付,不妨礙曾經是大英的皇后。如今要是連都遷怒,那朕就太小肚腸了,辱沒了也是辱沒宇文家,朕不會做這樣的事兒。”
嚶鳴松了口氣,“那就好,我今兒都在憂心這個,得您一句話,我也放心了……”略頓了頓,忽然又道,“說起憐香惜玉,您瞧殊蘭怎麼樣?”
皇帝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殊蘭?怎麼了?”
嚶鳴撐起,一本正經坐定了說:“我是想問,您還念著小時候的兒嗎?有件事我琢磨了好幾天,一直想和您商量來著,咱們把殊蘭接進來,本就是好心。一個姑娘家,進來又出去,只怕外頭傳起來不那麼好聽。要不這麼的不,越兒把留下吧,您和自小就認得,不比那些選秀進來的強些?您瞧怎麼樣?”
皇帝看著,眼神冷冷的,哼笑了一聲道:“不怎麼樣。救了人還得把自己搭進去,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齊嚶鳴,你別要膩了朕,就想把朕打發給別人,朕和是表兄妹不假,但也沒你想的那麼深。皇后要做好人,黑鍋都讓朕背,你可別欺人太甚。”
嚶鳴說天地良心,“我是為您著想。”
皇帝眼神凌厲,“為了朕?你著良心回答朕,不是你心有疑慮,以退為進試探朕?”
嚶鳴吹胡子瞪眼,儼然了天大的冤枉。可不過僅僅一彈指,萎下來,厚著臉皮笑了笑,“萬歲爺真是察人心啊。”
皇帝哂笑道:“別在朕跟前抖機靈,朕什麼不知道?朕說的話有理有據,不像你,老是信口雌黃。”
“不對!”斗一樣昂著脖子,“才剛有句話您說錯了!”
皇帝不以為然,“什麼話?你可別心挑眼。”
理不直氣也壯,“您說我要膩了您,這句話錯了。”說著沒臉沒皮地上來,“我哪兒能要膩了您呢,這輩子都要不膩哩。”
皇帝既安又得意地笑起來,“朕一直以為你是個端莊的大家閨秀,沒想到你這麼不害臊,什麼都敢說。”
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的,勾著他的脖子嘟囔:“我就是有點兒怕,怕您被別人搶走了……”
忽然這麼說,那種嬉笑怒罵的氛圍陡然變涼了,竟升起一點淡淡的憂傷來。皇帝在那單薄的脊背上了,把的腦袋按在口,有些惆悵地說:“朕太忙了,力也有限,和你走到今兒,真像唐僧取經似的。打個比方,那師徒四個要是剛到大雷音寺,又被人提溜起來扔回了東土大唐,你說他們還愿不愿意再走一回?”
嚶鳴認真想了想,“要是您,您愿不愿意?”
皇帝說不愿意,“一路上九九八十一難,誰費那個勁兒!”
嚶鳴說對嘛,“我也這麼覺得,那三個不好說,豬八戒肯定是不愿意的。”
皇帝愣了下,發現又著了的道,把往邊上一擱,就要子上刑。正打鬧在興頭上,忽然發現有什麼拽,皇帝低頭一看,竟是殺不得。它咬著那一小片布料,小心翼翼地往后拖,兩只花椒小眼向上覷著,顯然是壯起了熊膽才造反的。
“這殺才,干什麼呢?”皇帝郁塞地說。
嚶鳴撐起來看,無比欣,“殺大爺曉事兒啦,知道護主了。”
皇帝十分想不明白,“朕不也是它的主嗎,它怎麼給朕下絆子?”
嚶鳴樂呵呵垂手那顆茸茸的腦袋,“那還用說,自然是因為他更喜歡我。”
所以養熊不該養公的,人家稍稍懂事點兒的時候,就知道姑娘比爺們兒更可喜可親。看來得給殺大爺配個殺大了,皇帝從坤寧宮出來的時候還在琢磨這件事兒,邊走邊吩咐德祿:“明兒去上駟院瞧瞧,那里有沒有母熊崽子。”
德祿遲疑了下,“這會子天兒冷,怕是沒有合適的。今年春天倒是下過一只,比咱們殺大爺歲數大。”
皇帝道:“大點兒不怕,大三抱金磚嘛。上駟院出來的,出也有底些。”這說法兒,簡直像在給兒子娶媳婦似的。
德祿笑著說:“主子疼殺大爺的心奴才知道,可熊這東西,大一個月就得大上一圈兒。況且不是自小帶大的,怕和娘娘不親,那麼大的熊在娘娘跟前,到底不安全。”
皇帝聽了一怔,了腦門長嘆,“朕這兩天被朝政弄得焦頭爛額,真是糊涂了。實在不,上外頭看看有沒有,要個小點兒的,別著急帶進來,先在務府養兩天,瞧準了沒什麼病再給殺不得相看。”
德祿應了個嗻,引著皇帝進養心門。早前萬歲爺沒和娘娘大婚那會兒,天天是住在養心殿的,養心殿東西暖閣都作起之用,倘或在東邊起,等候召見的臣工就在西邊候旨。今天可是怪了,甫一進門,就見軍機值房一干辦事章京在抱廈里等著,見了皇帝掃袖打千兒,恭請皇上圣安。
皇帝的眉心輕蹙了下,只道伊立,踅往勤政親賢去了。
德祿忙上前安排那些大員們,賠笑道:“諸位大人今兒來得早,抱廈里頭怪冷的,上東邊暖著吧。”一壁說,一壁把人往里頭引,等一切安排妥當了,再上西暖閣前預備傳召。
皇帝坐在南炕上翻折子,隨口問:“今兒幾起?”
德祿道:“回主子話,就……一起。”
皇帝的視線依舊定格在奏疏上,似乎并不到驚訝。就一起,說明這些臣工們同仇敵愾,針對的只是一件事或一個人。他暗暗嘆了口氣,這個裉節兒上,要針對的還有誰呢,必是納辛。
“傳吧。”他把折子放在了炕桌上。
正殿傳來輕促的腳步聲,很快便到了門前。簾子挑起來,七八個人魚貫而,昨兒納辛攪合進了赫壽行刺一事,如今軍機由崇善領頭。他向上呈敬折子,三慶接了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打開后大致看了一遍,上面洋洋灑灑數十條罪狀,全是關于直義公的。
“請皇上明鑒。”崇善垂袖道,“昨兒黃昏時候,奴才及幾位大章京在值房議事,外頭有人遞陳條進來,奴才和幾位大人都過了目,上頭羅列了納辛當政二十年來的重大罪狀,實在是……令人目驚心。納辛結黨營私,貪污納賄,十年前嶺南因賑災不及百姓暴,以致縣衙被砸,縣令索良慘遭勒斃,這件事的源頭就在納辛上。朝廷賑災款項早已批復,但納辛留中克扣,遲遲不發,嶺南上下斷炊十日,百姓以樹皮果腹……皇上,奴才是親眼所見啊,殍遍野儼然人間地獄,這會子回想起來依舊心震,惶惶不安。只可惜,彼時朝政全由薛齊兩家把持,朝野上下也是敢怒不敢言,這事兒后來到底掩過去了。不過此類貪贓枉法的行徑只是冰山一角,其后諸如稅賦、河工、乃至軍糧軍餉,沒有一項納辛不敢貪墨,陳條上列得清清楚楚,請皇上過目。”
這就是墻倒眾人推,風正好的時候,個個和你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這些人并不是不想活吃了你,只是在等待時機。昨兒的大子,如果沒有烏梁海這個口子,誰能扳倒如今風頭正健的國丈?皇帝早年對納辛也是恨得牙兒,發誓將來必要法辦了他。可后來嚶鳴進了宮,當上了皇后,這種恨很快就變得不那麼強烈了,甚至有了些屋及烏的意思。
然而朝政不是兒戲,他也不是昏君,他必須兩頭都穩住,既不能寒了臣工的心,也不能辜負二五眼對他的信任。
他合上了折子,一手篤篤點擊著花梨的桌面,曼聲道:“當年三大重臣輔政時期,因意見相左,確實有過相互掣肘的局面。朕記得嶺南暴一事,當時輔政大臣之首是多增,多增后來簪下野,也正是因為此事。如今時隔多年,若要翻出舊案來,不得嚴查一回。朕要拿住這蠹蟲,卻也要有確鑿的證據。”
阿林保聽了上前拱手,“臣愿領命,重查嶺南賑災一案。”
皇帝說好,“就由你查辦。”
“如今納辛牽扯了多起舊案,若仍舊圈在府,恐怕他暗中活,阻礙偵辦。”京畿章京賀華年道,“要是照著老例兒,應當發往刑部看管。皇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圣上以大局為重,按例置納辛。”
然而皇帝很猶豫,下不下獄,關乎納辛最終的發落。查出不妥,留在府里罷職免是順理章的,要是進了刑部大牢,想再出來必得毫無污點,可納辛那滿頭小辮子,哪里還能洗刷得清?這會子他只要一松口,秋后只怕就該問斬了。
皇帝靠向鎖子錦靠墊,慢悠悠盤弄著手里暖玉道:“納辛畢竟曾是輔政大臣,薛家夷族,次日就將納辛下獄,話傳到外頭,豈不人議論?”
那些臣子有些咄咄人,“納辛雖是輔政大臣,更是當今國丈。皇上不徇私,秉公辦理,誰會議論皇上長短?”
崇善也附和:“皇上是圣主明君,不當忘了老祖宗留下的圣訓,皇后娘娘賢良,自然能明白皇上的難。天底下做阿瑪的心都是一樣的,奴才的兒亦是皇上貴妃,若奴才有貪贓枉法之,必自請下獄,不勞貴主兒掛心。”
皇帝聽了,臉上出一點微微的笑意。這種笑似乎沒什麼容,卻又讓在場的臣工戚戚然起來。
貴妃的父親參了皇后的父親,這件事從大義上來說并沒有什麼錯,但當真開了皮,出了骨,就沒有半點私心麼?皇帝不說,那說還休的一淺笑,足以讓眾臣工咂味道了。這些穩坐高位的人,沒有一個是傻的,最后自有人出來打圓場,馮河道:“皇上,臣有異議。眼下烏梁海部,正協助天干地支六衛攻打車臣汗部。納辛掌管烏梁海,倘或就此將他收監,只怕會令烏梁海部軍心。”
皇帝調過視線來,“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馮河道:“加派人手看管即可,就算下了大牢,牢里頭也有的是法子同外頭聯系。皇上不念他是國丈,總要念一念納辛長子常年駐守吉林烏拉的功勞。”
這席話給了皇帝很好的臺階下,也適當避免了君臣之間出現巨大分歧。最后自然準了馮河奏請,崇善一時也無話可說,皇帝跪安后,便率眾退出了養心殿。
事兒越來越棘手了,皇帝坐在那里,腦子里思緒紛雜。今兒只是羅列了十大罪狀,再過兩天,還會有二十宗、三十宗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到時候又當如何自呢?
他長嘆,下了腳踏,從西暖閣里出來。才邁出門檻,便見嚶鳴站在東暖閣檻前,臉上神慘然,想必他和諸臣的晤對,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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