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之前用手捂住裴寂的雙眼, 后來睡意漸深沒了力氣,便把右手順勢搭在他肩頭,如今眼看鸞娘起, 下意識地渾一震, 拿手指了他瘦削的側臉。
“熏香有問題。”
裴寂居然用了神識傳音,冷冽的聲線在夜里有如冬雪冰涼, 莫名帶了點慵懶倦意:“駱元明此時應已睡, 無需在意他。”
那香里應該摻了安眠分, 所以與裴寂才會到突如其來的困倦之意。
寧寧從緩緩凝聚神識, 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與此同時悄悄傳音問他:“鸞娘出門了——我們跟出去看看吧。”
裴寂低低應了聲“嗯”。
做事從不含糊,商定之后便打算立即,然而等寧寧把柜門輕輕推開一些, 正想要離開木柜時,卻發現自己被什麼東西牢牢縛住,向前不了分毫。
對了。
心口猛地一跳,低下腦袋去時,到后的裴寂亦是一愣。
當時在柜子里來去他的臉頰和眼睛,裴寂不知怎地突然低下頭來, 在耳邊說了聲“別”。
而仿佛是為了制約寧寧的作一般, 他在出聲時放下了捂在上的手掌,不聲地迅速下移, 用手臂重重摟住孩的腰間。
后來熏香漸濃,室又熄滅了燈火, 他們兩人各懷心思、倦意上涌,一時間竟然忘記了這一茬。
而今柜門打開,月墜落在年眉宇之間, 冰冷如明的刀刃,讓裴寂剎那清醒過來。
他看不見寧寧神,只覺近在咫尺的溫暖得不像話。手臂無比近地靠在腰腹之上,隔著薄薄一層衫,仿佛能到纖細腰線與若無骨的。
那令他煩悶的熱氣又一次涌了上來。
“裴寂?”
被摟住的地方溫溫發熱,寧寧被縈繞在鼻尖的香氣熏得頭昏腦脹,眼見裴寂沒有任何作,又慌又,下意識地口而出:“你先松開,我們可以以后再——”
——以后再做什麼?
寧寧:……
裴寂:……
腦袋里的瞌睡蟲因為這句話刷啦啦地煙消云散,寧寧沒臉見人,恨不得以頭搶地,把腦袋埋進土里,沉默了好一陣子,用抖的右手把整張臉蓋住。
裴寂也沒說話,一言不發地松開了搭在腰上的手;
承影有地沒有講話,把整個靈像蟲一樣一團,扭來扭去的同時,從嚨里發出詭異的“咕嚕嚕”憋笑聲。
鸞娘在熏香中下了藥,趁駱元明睡后夜半起床外出。寧寧心知耽誤不得,也顧不上滿心的惱與悔恨,強行把多余的緒回心底,悶悶道:“我們走吧。”
駱元明果然睡得很沉,過明晃晃的月,能看見男人睡時毫不設防的俊朗面龐。他帶了淺淡的笑意睡,朝向之前鸞娘所在的里側,手做了個擁抱的姿勢。
只可惜枕邊人將那只手毫不留地拂去,早就不見了蹤影。
寧寧心里一陣唏噓,往自己與裴寂上施了個簡單的障眼法。
若是在同等修為及以上的人看來,這個法有如肋、全然起不了作用,但對于鸞娘這種毫無修為的普通人而言,哪怕遙遙相,也很難發現他們。
人似是有些忌憚駱元明,離開臥房后時有回頭,確認房無異。寧寧放緩腳步與呼吸跟在后頭,見鸞娘前行不遠便停下腳步,站在院墻角落的影之中。
皎潔月照亮側面的廓,真真可謂冰玉骨、如凝脂。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此時此刻的鸞娘與之前幾次比起來,似乎要顯得更為艷麗白皙,一雙攝魂奪魄的雙眼流盼生姿,綢緞般細的皮被月打,好似花樹堆雪,像極了自月下而生的妖。
鸞娘未有遲疑,低眉抬袖之間,竟從袖口里拿出一樣寧寧頗為悉的東西。
方正單薄,符篆以朱砂細細勾勒,正是修道之人用來即時通信的傳訊符。
“奇怪。”
寧寧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暖玉閣里的姑娘說過,鸞娘自了花樓,未曾修習仙……怎會知曉如何使用傳訊符?”
難道還真像那些孩所言,鸞娘子雖然還在,里卻被換了個芯,變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可這種假設如果立,特意買下那幅畫作又是為了什麼?只有真正的鸞娘本人,才會對年時的過往那般在意吧?
裴寂看出的困,淡聲道:“鸞娘蘊有靈力,許是有人教授過些許法。”
雖然有障眼法傍,寧寧卻也不便與隔得太近,更無從知曉鸞娘夜半傳信的容。
寫得匆忙,默念口訣將符咒送出后,很快便得了回復。回信很短,應該也只有寥寥幾句,鸞娘看罷卻勾起角,揚起一個滿意的笑。
這一笑,就多有點人骨悚然的意思了。
寧寧眼睜睜看著月下的人看完信件,末了若有所思地斜倚在墻角,指尖竟有火一現。
——幽藍火焰在夜中并不顯得十分突兀,如同鬼火般死死啃住信紙底端,隨即愈燒愈烈,直至把紙頁整個吞噬,只剩下被風揚起的一粒粒灰燼。
寧寧又是一怔:“這是靈火?”
與傳訊符不同,靈火所需要的修為更加高深,以鸞娘運用的程度,應該已經有了筑基初期水平。
筑基雖是仙道門的等階,然而對于這種從未接仙門的外行來說,已經算是種不可思議的狀態。
鸞城百姓皆道夫人只是個普通人,從沒有誰講過,駱元明在教修習仙。最為重要的一點是……
寧寧皺了眉頭。
就算鸞娘天資聰穎,是個難得的修仙之才,而駱元明也將所學傾囊相授,可他們兩人才認識一年不到,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掌握靈火,似乎不大可能。
鸞娘燒完了信紙,匆匆朝兩邊上幾眼,便裹衫往臥房方向離開。
城主與夫人都在房,寧寧自然不可能再回去那間臥房。裴寂的聲音還是有些低啞,說話時迅速一眼,又迅速把視線挪開:“走嗎?”
“還有一個地方,我有些在意。”
寧寧搖搖頭,眸底微一閃,抬起眼睫朝他神一笑:“你還記得嗎?上一位城主夫人什麼也沒留下……除了一間被鸞娘下令封鎖的臥房。”
=====
駱元明的前妻名宋纖凝,聽說與他向來關系疏離,后來更是常有爭執,一氣之下搬進了一僻靜小院。
這夫妻倆的關系反反復復,時好時壞,宋小姐的病卻是一天比一天更嚴重,后來年紀輕輕抱憾而終,到了如今,已經在鸞城百姓口中聽不見的名字。
宋纖凝死后不久,鸞娘便住城主府。駱元明好歹算是個謙謙君子,念及往日夫妻分,留下了位于府邸角落的那棟居所。
鸞娘應該吃了醋,下令封鎖小院,包括駱元明在,不讓任何人進出。
裴寂不太明白,為什麼要搜查那間屋子。
“我是這樣想的。”
寧寧道:“鸞娘當初為以證清白,人搜遍了臥房與書房都毫無結果,所以那兩應該并沒有貓膩——你不覺得,下令封鎖這里的舉很奇怪嗎?”
“宋纖凝意外亡,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駱元明留下曾經的住所實屬人之常,更何況那兩位關系不和在整座城里都出了名,鸞娘哪里來的‘嫉妒吃醋’可言?”
裴寂哪里猜得人的心思,安安靜靜抱著劍聽繼續說:“更何況從暖玉閣姑娘們的描述來看,鸞娘是個左右逢源、很懂得如何才能討人喜歡的聰明人。如今好不容易當了城主夫人,剛嫁過來就弄出這樣一遭,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扣了個小心眼的帽子,無論是在駱元明還是百姓眼里,印象都會大減。”
裴寂跟著的思路走,聽罷眉目稍斂:“所以你覺得,封鎖院落另有所圖。”
寧寧輕笑仰起腦袋:“府里的其它地方都有可能暴在眾目睽睽之下,只有那里不會被人打擾。說不定在宋纖凝的房里,我們能發現一些有用的東西。”
這就是的初步推測。
對于寧寧而言,鸞娘封鎖小院的行為實在不合邏輯,就現在掌握的報來看,唯一行得通的解釋,是對方別有圖謀,將這里當了不為人知的基地。
至于鸞娘究竟在那里做過什麼,要等進房間才能知曉。
無論是格、氣質亦或人生軌跡,被養長大、向溫和的宋纖凝都與鸞娘截然不同。
聽說這位大小姐自飽讀詩書,常年生活在高閣之,很離開宋府。寧寧對了解不多,更不清楚的長相,只能在腦海里勉強勾勒出一個細瘦纖弱、淡泊的病人形象。
與裴寂輕而易舉便翻越圍墻進了小院,院落里的花草久久無人照看,卻生得愈發繁茂蔥蘢,郁郁蔥蔥枝展葉,被微風與月一晃,跌在地上的影子也在悠悠拂,好似積水空明,翳連橫。
大門上了鎖,窗戶卻沒關,翻窗室的剎那,寧寧首先聞到一濃郁的陳舊書頁香氣。
宋纖凝的臥房更像是書房,書冊滿滿當當,堆了一架。空氣里彌漫著灰塵的味道,讓意想不到的是,此并沒有他人進出過的痕跡。
地面上堆積著厚厚一層灰礫,當寧寧小心翼翼走過時,留下十分明顯的腳印。
也是唯一一串腳印,除此之外再也沒人來過。
之前那一大段煞費苦心的推理……不會,全都,翻車,了吧。
寧寧只覺得一陣窒息,茫然環顧四周,心底疑更深。
難道鸞娘當真再沒有進過這間屋子?那樣聰明,居然會為了一個狹隘至極的理由,不惜讓自己在百姓眼里背負起“惡婦”的罵名麼?
這也太太太腦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一一查看了臥房里的屜、木柜與床鋪,都沒發現任何異樣,正有些喪氣的時候,忽然聽見裴寂低低道了聲:“師姐。”
“嗯?”
寧寧應聲回頭,見他站在書架前方,遞來一本《紫薇法錄》:“你將它打開看看。”
他語氣很淡,寧寧并無遲疑,乖乖照著對方的話來做。
其余書籍都灰塵遍布,裴寂在遞給前細細拭過,因此不會顯得臟和無從下手。
一面認真翻閱,一面聽旁的年道:“架上雖然書目眾多,卻都有被翻閱過多次的痕跡,唯有這本仍是嶄新,或許是宋夫人過世前不久所購。一旦將其打開——”
他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
寧寧的神亦是一怔。
一點點翻開《紫薇法錄》,在經過其中某一頁時,指尖力道一變。
正如裴寂所言,這本書并沒有被翻閱過的痕跡,看上去平整非常,而在純白的紙頁之間,赫然夾了一張泛黃的單薄紙條。
抬眸向裴寂,一言不發地將紙條拿在手中,借助皎潔月,無比清晰地看清了紙上的字跡。
那幾個字小巧秀,清雋如竹,規規矩矩地寫著:[百花深,綾羅巷,轉角左行十步,簾帳之后。]
=====
“綾羅巷,轉角左行十步——那會是什麼地方?”
深夜的百花深正值熱鬧,往里的條條巷道則不見亮,千門萬戶都匿了聲息,只余下幾聲間或響起的犬吠。
寧寧按著紙條上路徑一直往前,吸了口靜謐幽冷的夜風:“裴寂,你覺得鸞娘深夜迷倒駱元明,究竟是去給誰寫信?”
走在一棵被砍伐在地的樹干上,張開雙臂保持平衡,裴寂不聲地著側,唯恐邊的小姑娘一個不穩摔倒。
“鸞娘在九洲春歸下了藥,如果目的是為找尋一名可供獻祭的修——”
他答得毫不猶豫:“那必然是在與同伙討論,應該何時置鄭師姐。”
寧寧面驚惶地看他一眼,腳下一,咕嚕直接往下摔。
裴寂一心不愿讓跌倒,沒想自己的話卻了導火索。眼見寧寧往他所在的反方向摔去,裴寂沒做多想地出手去,一把握住手腕。
孩的手腕比想象中細弱許多,他不敢用力,等寧寧停下跌倒的趨勢,便拽著它輕輕向上拉。
裴寂在曾經的歷練中拿著千年寶玉的時候,都沒有這麼認真和小心。
“謝謝你啊。”
寧寧被他那句話嚇得心頭一驚,直到這時心臟也提在嗓子眼砰砰直跳,道完了謝,又聽裴寂安似的繼續說:“不用太擔心。絕大多數邪都是以生人獻祭,既然鸞娘仍在與那人討論,就說明鄭師姐安然無恙。”
不愧是裴寂,連安人都這麼有理有據,不服不行。
聽罷點點頭,剛要再開口,卻發覺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寧寧這會兒已經下了木樁,裴寂之前握在腕上的右手……卻還是沒有松開。
他的手并不像世家子弟那樣自小保養、毫無瑕疵,而是生了繭與傷疤,落在寧寧手腕時,帶來略顯糙的挲。
裴寂的一向冰冰涼涼,如今手心里卻有淡淡的熱。出乎意料地并不覺得抵,只覺得莫名心慌,眼神故作鎮定地轉來轉去,最后鼓起勇氣扭頭去看他。
察覺到寧寧直白的視線,裴寂右手上的力道明顯一輕。
他從未與誰牽過手。
曾經的裴寂覺得這個作累贅且麻煩,與旁人的一切肢接他都不喜歡。然而遇見寧寧,卻不自地想要一點點靠近,一點點上前。
不把手從腕上松開,于他而言算是一場耗盡所有勇氣的賭注。
寧寧也許會厭惡他手上猙獰的傷疤與老繭,面嫌惡地掙,也許并不愿意接他的,尷尬一笑后收回左手,但也許,會在短暫的錯愕后逐漸接——
那樣的話,會讓裴寂覺得,或許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那麼遠。
他已經許久沒有到過安心,縱使向來冷傲郁,骨子里卻還是從出生起就逐漸蔓延擴散的自卑與自厭。
裴寂不知道會怎樣做。
十指都像在發燙,他從未如此張。
“那個……裴寂。”
耳邊傳來寧寧干的嗓音,他強下心悸,掀起眼皮時,長睫在眼底打下一層濃郁翳。
言又止,似乎下了某個決定,緩緩停下腳步。
然后出另一只手,低頭將它覆在裴寂右手上,把年蒼白修長的手輕輕移開。
裴寂心口一空。
失落與無措鋪天蓋地地砸下來,心臟像是在拼命狂跳,卻又仿佛一不懸在腔。滾燙的熱氣在剎那之間席卷周,讓他狼狽地垂下眼睫。
“抱——”
他沒想過,自己的聲音會變得這麼啞,像石塊劃過地面,礪又難聽。
然而裴寂只說出了這一個字。
當“歉”字涌上舌尖時,他看見寧寧小心翼翼抓著他的右手,有些笨拙地往下移。
而的左手慢慢靠近,先是指尖落在裴寂凸起的骨節,然后手指整個往下,指尖、指腹、乃至整個手心盡數著他的皮,將他生滿疤痕的右手包裹大半。
像一團暖和的棉花,無比溫馴地籠在他手上。
心臟砰砰砰地跳起來。
滿帶著欣喜的、慌的、不可置信的緒,像水那樣一鼓作氣席卷而上。
裴寂心尖個不停,無法呼吸。
隨著心跳聲一起響徹耳畔的,還有孩輕輕的嗓音。
寧寧握著他的手,像之前那樣繼續往巷道深走,很認真地對他說:“這樣才牽手哦。”
裴寂:……
裴寂低了頭,用發遮擋住通紅的耳朵:“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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