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大公主、蜀王三家, 幾乎同時從府里走了出來。
此時不宜多言,三家人遙一眼,紛紛上了馬車。
車廂里, 魏寧三兄妹互相看看,再看向父王、母親。
仁孝皇后病逝時, 三個孩子都有眼淚,今日大伯父沒了, 孩子們卻沒那麼想哭。
首先,他們與大伯父幾乎沒什麼相,小時候四叔、五叔都陪他們玩過, 大伯父、二伯父只會逢年過節的時候寒暄兩句。相的, 自然就淡。
其次, 大伯父明明還那麼年輕,怎麼忽然間就薨了?
這事發生得太突然, 孩子們有一半的心思都放在好奇大伯父的死因上,悲傷就更不夠了。
但他們知道, 這樣是不對的,所以上車后,也都做出默哀的姿態。
魏曕也沒有眼淚,垂眸坐在主位,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殷蕙看了一圈,因為喪鐘剛響時大家都誤會公爹駕崩了,都哭過,這會兒一家人的眼圈就都是紅的,哪怕不掉眼淚, 也有悲戚的樣子在,不會令人詬病冷。
不孩子們, 殷蕙也哭不出來,滿腦都是太子究竟死于何因。
一眾皇親國戚幾乎同時抵達宮門,三公主魏楹因為沒有家,不必拖家帶口,一個人騎馬來的,已經去了東宮。
大公主、二公主由各自的孩子扶著,一邊哭一邊往里走。
紀纖纖舉起袖子,辣椒水一熏,眼皮紅了,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
殷蕙、福善、王君芳也都哭了起來,跟在四位王爺后面,一起往東宮的方向去。
魏昳眼圈通紅,朝三個弟弟哽咽道:“大哥正當英年,怎麼就沒了啊。”
私心歸私心,傷也有幾分真,五兄弟里,他與太子從小一起長大,老三是冰疙瘩不搭理人,老四老五都太小,跟他們玩不到一。那麼多年陪伴的分,冷風一吹,魏昳一開始還靠辣椒水落淚,后面就是真哭了。
魏曕也傷,但他哭不出來。
魏昡、魏暻因為年紀小,時讀書、習武都過太子的提點指導,哪怕只是幾幕短暫的回憶,在這樣的時刻,都能勾起眼淚來。太子自然也有很多缺點,可人都沒了,兄弟們一時間只會想起長兄的好。
除了魏昳的回憶,路上就只有哭聲,一行人還沒到東宮,后面眉姐兒也到了,親兒哭爹又是一個哭法,被眉姐兒的哭聲染,魏寧也靠到母親肩頭啜泣起來。
東宮。
太子的尸已經被抬到了他的居所,換上了太子冠服。
永平帝坐在一旁,木然地看著兒孫們一波一波地趕來,聽著那一波一波的哭聲。
震驚、震怒的緒過后,永平帝還是要面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實。
那是他與仁孝皇后的孩子,他還記得兒子出生時,他接過那小小的襁褓,輕得他都擔心這孩子能不能養活。
那也是這世上第一個喊他“爹爹”的孩子,是第一個尿過他的孩子。
所有人都在哭,永平帝突然笑了一下。
笑著笑著,眼淚也滾落下來,永平帝最后看眼仿佛睡著的長子,其他人誰都沒看,就這麼走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安,不需要任何人勸他節哀,都是屁話,懶得聽!
.
太子薨了,死于勞疾發作。
太子薨逝當晚,其寵妾太子嬪孟氏過于悲慟,吞金自盡追隨了過去。
而接下來太子停靈的數日,永平帝一直待在乾元殿,不見四妃不見兒孫不見臣子,只允許醫進去給他號脈,證明自己活得好好的,免得眾人胡擔心。
直到太子要下葬了,永平帝才終于走出乾元殿,老年喪子,永平帝自然容憔悴,不過龍威猶在,瞧著也沒出什麼問題。
太子死在年關,永平帝命令員百姓為太子服喪二十七日,于是景和十一年的這個年過得冷冷清清,誰家也不能宴客走,就自家人吃個年夜飯罷了。
永平帝仍然自己待在乾元殿,除夕前派人知會兒們,都在家待著,誰也不用進宮去拜年。
“父皇這樣,怪讓人擔心的。”
除夕夜里,殷蕙握著魏曕的手,輕聲嘆道。
仁孝皇后去世時,公爹也難過,卻沒有這般消沉,這次死的是兒子,再加上公爹年紀也大了,悲痛起來也更難振作,偏偏公爹固執強,連魏楹想去乾元殿安,都沒能見到公爹的人。
魏曕道:“明早我進宮去看看。”
父皇不讓他們去,他們不能真就不去了,畢竟也是上了六十的人了,哪能縱著他繼續消沉。
只是父皇心里難,與孩子們還是留在王府吧。
也不是魏曕自己這麼想,四位王爺、三位公主提前打了招呼,正月初一清晨,七兄妹已經跪在乾元殿外了。
一起跪著的,還有徐清婉與大郎。
大郎提著一個食盒,強忍眼淚卻掩蓋不住哭腔,朝里面道:“皇祖父,今日是初一,孫兒給您帶了您最吃的白菜餃子,醬醋也都預備了,您嘗嘗吧?”
魏昳眼角了,這大侄子可真夠孝順周到,把他們四個空手過來的王叔都比下去了,怎麼著,還想效仿魏昂,賺個皇太孫當當?
魏昡則不著痕跡地朝旁的三哥看去。
見三哥眼觀鼻鼻觀心,魏昡也垂下眼簾。
大哥沒了,他難過,也憐惜侄子,但如果父皇要封侄子為皇太孫,他第一個不答應,那位置,除了三哥,其他人誰上他都不服。
四妃也在殿外站著。
麗妃瞥眼徐清婉、大郎,角出一嘲諷。
表哥只會在剩下的兒子里面挑太子,絕不會立什麼皇太孫,他自己就是拉下一個皇太孫才坐上的龍椅,再立皇太孫,那不是打自己的臉?
至于四個兒子……
麗妃看看自家老二,再看看旁邊的老三,眼睛微瞇。
論功勞,再自欺欺人也不能說老二比老三厲害,可老二占了個長,也有守城、治水的功勞在,后更有李、紀、大公主以及各自的姻親之家支持,更有這個最寵的母妃,勝算還是很大的。老三雖然自己夠好,可順妃份太低,母族無人,妻族也只是一個商賈出的伯爺,難以服眾。
眾人各懷心思,這時,頭發花白的海公公出來了,接過大郎手里的食盒,對眾人道:“皇上各位主子回去,皇上還說,過了初五,他就沒事了。”
說完,海公公直接提著食盒進去了。
永平帝的脾氣大家都清楚,麗妃做主,對孩子們道:“都先回去吧,初六再來,有我們在,你們父皇沒事的。”
跪著的眾人也就起來了。
大公主走向徐清婉,聲音悲戚地道:“我陪大嫂說說話。”
徐清婉點點頭,對大郎道:“你去送送諸位王叔與姑母。”
大郎應是。
二公主、三公主也去陪各自的母妃了,只有四王往外走。
魏昳為長,大郎就走在魏昳邊。
到了宮門前,魏昳拍拍大郎的肩膀,寬道:“大哥雖然去了,還有我們這些叔父,大郎以后有什麼事,盡管跟我們開口,叔父們肯定會幫你。”
大郎依次看過四位叔父,紅著眼圈行禮:“侄兒謝過叔父。”
魏昳嘆口氣,先行上了馬車。
大郎站在宮門前,目送四輛馬車離開,這才轉往東宮走。
今日天,風更大了,吹得他流過淚的臉又冷又痛,心里則是一片冰涼。
四位叔父就像四座山,堅不可摧地擋在他與皇祖父中間。
上一個皇太孫自長在先帝邊,是先帝最疼最重的孫子,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
他呢,皇祖父有太多的孫子,個個都養在邊,皇祖父去巡邊也要一口氣帶五個皇孫,他在皇祖父的心里,并沒有多特殊,就算他文武雙全,三叔家的五郎也不輸他什麼。
皇祖父為何一直待在乾元殿誰都不見?
最不想見的,是他吧,怕同樣住在宮里的他可以隨時去乾元殿拜見,怕他哭,皇祖父心疼歸心疼,又不想承諾什麼。
風更大了,大郎放眼看去,前面是一重又一重宮殿。
原本這里會是他的家,現在的家,未來幾十年的家,可如今,他大概很快就要搬出去了吧?
視線變得模糊,大郎隨手抹了一把。
他回到東宮時,得知姑母與母親在室說話,大郎就在廳堂里坐下了。
室,大公主還有淚可落,徐清婉已經沒有什麼淚了。
魏旸死了,的憤怒比悲傷更多,甚至因為憤怒,一點悲傷都無了。
就差一步,的兒子就可以坐上儲君的位置,偏偏魏旸沒用,自己死得窩囊,連孩子們的前程也毀了!
徐清婉恨魏旸,連帶著看魏旸的親妹妹大公主也不怎麼順眼。
“人死不能復生,妹妹節哀吧。”徐清婉語氣疲憊地道,確實也累,實在沒有力氣再與大公主應酬。
大公主來東宮,也不是為了應酬。
“大哥走了,大嫂有什麼打算嗎?”大公主看著徐清婉的眼睛問。
都是聰明人,徐清婉笑了下,看向窗外道:“打算?我只求能安安穩穩地做個王太妃。”
魏旸剛死的時候,急之下冒出一個念頭,可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隨著熬過一個又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徐清婉就知道,的兒子沒有任何希。
公爹不是先帝,的大郎也不是魏昂,天時地利人和統統都沒有,再去爭,四個王叔那里都討不到好。
收回視線,徐清婉看向大公主,目平和:“這都是命,我認了,妹妹也認了吧。”
大公主怔住了,徐家的子,竟然這麼快就選擇了妥協。
如果母后還在,母后會不會扶植孫子?
大公主想了想,發出一聲苦笑。母后最為賢德,也最了解父皇,父皇不想做的,母后也絕不會以分相。
既然大郎沒有希,剩下四個王爺,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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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們也很關心這個問題,正月十六朝會一恢復,閣就先勸諫永平帝冊立新儲君。
永平帝如果還年輕,兒孫們還小,這事可以再拖一拖,然而永平帝都六十一了,四位王爺正當壯年,拖下去容易生。
只有迅速定下新儲君,才能避免皇室脈斗,盡快穩定朝局。
龍椅上的永平帝微微瞇著眼睛,仿佛神困頓,意興闌珊。
等大臣們勸諫完了,永平帝才淡淡道:“知道了,朕會盡快決斷。”
盡快有多快?
下了早朝,永平帝就把四個兒子都到了書房,看眼排一排的兒子們,永平帝開門見山:“你們大哥走了,說說吧,誰想做新太子。”
這問題也太直接了,魏昳因為太激太張,氣上涌,臉迅速轉紅。
四兄弟長得都白的,他臉紅這樣,永平帝的目也就投了過來,看看老二通紅的臉,再看看老二微微鼓出來的肚子。
胖的都虛,虛了就容易氣浮!
永平帝眼神都變了,瞪著魏昳罵道:“不想步你大哥的后塵,就趕把肚子減下去!”
魏昳膝蓋一,撲通跪下,汗流浹背:“兒臣遵命!”
永平帝:“想做太子嗎?”
魏昳眼珠一轉,謙虛地搖搖頭:“兒臣無才……”
永平帝聽到一半,不耐煩般看向魏曕:“你要做嗎?”
他的眼神還帶著兇勁兒,真就像一條暴怒的龍。
可魏曕只是與皇帝老子對視片刻,面不改地跪下,道:“父皇讓兒臣做,兒臣就做,父皇覺得兒臣不合適,兒臣便一心輔佐父皇與新太子。”
永平帝哼了一聲,看向魏昡:“你想做太子嗎?”
魏昡笑笑,跪下道:“兒臣沒那本事,只愿輔佐父皇與新太子。”
永平帝再看向魏暻。
魏暻直接跪下,也學魏昡那般讓賢。
永平帝尊重兒子們的意愿,道:“那就老三來吧,都給我好好活著,誰再死在我前面,皇陵都別想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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