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湄看著銅鏡。
銅鏡裏的人也在看著。
鏡中的人,穿著翠綠的寬袖短衫,領口繡著纏枝暗紋,襯得皮白,長而彎的眉,好似柳葉纖長秀,紅微,抿起的時候帶著七分俏。
謝玉湄出手指,輕輕地過的銅鏡。
這麽漂亮的,卻從來也沒有被男人親,真真可惜了!
新婚那天,拉著邵姨娘的手,死活不肯上轎。
要的轎子是八人抬的大花轎,十裏紅妝;
要的披霞,頭戴紅喜帕。
而不是現在這樣穿著一素的裳,坐上那頂黑漆漆的小轎,被人抬進府。
邵姨娘哭得泣不聲,裏嚷著:“這都是命,這就是命啊!”
怎麽會是命呢?
算命的說命很好,夫妻和睦,兒孫滿堂,是大富大貴的命,怎麽搖一變,就變了現在這副樣子。
陳府的人在外頭催,說是時辰到了,若四小姐不想上轎,這門親事大可作罷。
邵姨娘把往外一推,“去,上轎,好好哄著男人的心,讓他上你,有他為你撐腰,你就能扶正。”
邵姨娘說這話心裏是有底氣,就是憑著男人的寵,幹掉了正室,從姨娘一步一步升到了當家。
“這世上沒有不貪的男人,你長得比好,段比,又會琴棋書畫,若能在床上放得開一些,姨娘保證他能上鉤。”
謝玉湄一聽,心裏升起幾分希。
沒錯,那人是從鄉下來的,言談舉止一子土氣,撒潑打滾在行,別的還有什麽在行的。
就這樣,哭哭啼啼上了轎。
轎子抬到陳家,沒從正門進,而是從角門抬了進去。
掀開轎簾往外瞧,天太暗,整個陳家隻看到一個大概的廓,即便是廓都足以令驚喜。
陳家的富貴從來不是說說的,真金白銀的落在了實,房裏一水的金楠木家私,龍雕刻的拔步床,擺滿胭脂水的梳妝臺……
謝玉湄端坐在床上,心想:若是正房,還不知道多麽貴氣呢!
丫鬟端來晚膳,四菜一湯,不敢多用,略嚐了嚐,便等著男人來。
等啊,等啊,更鼓敲過三更,紅燭潦草搖曳,才等來了那個男人。
他看著,神淺淡。
喜娘拿過杯酒,塞到兩人手中,謝玉湄含看他一眼,靠近了,手穿過他的臂彎。
一強烈的剛之氣撲麵而來,謝玉湄的心怦怦直跳,心想:罷了,為了這個男人,便是做妾也心甘願了。
哪知,下一瞬間,他沉聲道:“你還在大孝中,不便同房,早些安歇吧,我去書房辦些公務。”
“爺,這是咱們的新婚之夜啊?”謝玉湄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把揪住他的袖子。
“天子以孝治天下,你嫡母死了,你還要行魚水之歡,你的孝心呢?”
陳清焰湊近了,一字一句,眼神淩厲。
謝玉湄的手,驟然鬆開,他扭頭就走。
“爺?”
不甘心,想追上去,丫鬟珍珠死死拽住了,“小姐,這裏不是謝府,忍著些吧,爺的臉不大好,怕心裏不甘心呢!”
謝玉湄一聽這話,手握拳,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痛意襲來,咬著牙道:“他不甘心,我呢,我難道就甘心嗎?”
不甘心。
為他心心念念,茶飯不思;為他千算計,萬籌謀;就算那日落水,也是拚著一死,想引起他的注意,為什麽?為什麽他的眼裏還是隻有那個賤人?
謝玉湄悲從中來,撲到新被子上大哭一場,幾個丫鬟同地看著們的小姐,心裏同時歎了口氣。
說來這四小姐也是時運不濟,本來就算是妾,也是貴妾,陳家無論如何也該給一個像像樣樣的婚禮。
哪知高氏突然自盡,陳家本來就不滿意四小姐,這一下樂得省錢,這不,連爺都打著大孝的旗號,不與圓房。
新婚就如此,以後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
第二日拜見公婆,謝玉湄打了十二分的小心,陳府最厲害的人,不是陳老爺,而是那個永安侯府出的蔣氏。
也正是因為蔣氏一番話,原本嫁進陳家的算盤落了空,隻做了姨娘,這個老人,恨之骨;反之,蔣氏亦恨。
果不其然,剛一見麵,蔣氏就挑的刺:“新婚頭一天,就穿了件素的服過來行禮,你這是在埋汰誰?”
謝玉湄藏在袖中的手,用力一掐,眼淚含在眼眶裏,垂而不落,這是姨娘對付父親用的招數,屢試不爽。
姨娘說:人的武有兩樣,一樣便是,另一樣是眼淚,這兩樣東西用得好,無敵。
果然,陳老爺發話了,“得了,媳婦不懂規矩,你好生教著,沒的一大早就發脾氣。”
“媳婦?”
蔣氏冷笑一聲::“我兒子的一個貴妾而已,還不夠資格稱得上媳婦,我媳婦必要出名門,模樣周正,心周正,行事周正才行。”
這話,像把刀一樣刺得謝玉湄的心口,鮮淋漓,那眼淚不用掐,就落了下來。
淚眼中,含脈脈看向那個男人,恰好他也正向看過來,四目相對,謝玉湄心裏咯噔一下。
他的眼簾有點深,瞳孔的格外黑沉,從裏麵出來的不自覺地還帶著冷意。
比從前看的眼神,還要冷。
這時,他懶懶開口,“下去吧,在府裏安份守己,孝順長輩,吃穿用度不會你半點。”
謝玉湄含淚應下,行了禮便離開了室,剛走幾步,就聽蔣氏恨恨道:“你這孩子心怎麽這麽,還溫言好語的和說話,要不是,你能有今天嗎?”
“行了,夫人你能不能說兩句,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怪兒子有什麽用?”
“我是在教他,白長了一雙眼睛,連好壞都看不出來,活該被人欺負到頭上!這事若不是我堅持,就要八抬大轎抬進門,這種人做了我們陳家主母,家還有寧日嗎?”
蔣氏!
謝玉湄再次低頭,垂下的眼睫擋住了眼裏深深的恨意,總有一天,我要給你這個老妖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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