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駕臨尚書省,但都省員都在休沐,只有刑部尚書匆匆忙忙從家中趕來,在前領路,帶皇帝與李奉冰等人往刑部詔獄行去。
尚書姓何,面對皇帝不停地汗,奉冰反而還多出言安了兩句,說天子容儀,尋常人的確不敢正視。何尚書便訕訕地笑。
“犯人不多。”走下臺階時,冷風便立刻幽咽著從袂底呼嘯上來,奉冰端詳著眼前的走道,漫不經心地道。
“是。”何尚書躬,“元會上大赦了不,如今只剩幾個十惡之徒,牢房都下了鐵門,從此是看不見人的。”
“天下安寧,則刑措而不用,圣人在世,何尚書恐怕不久都要告老還鄉了。”奉冰笑起來,眉眼溫和,何尚書怔了一怔,忙道:“可不是麼,所謂威厲而不試,刑措而不用……”
兩人的諛辭此起彼伏,承接所有贊的李奉韜反而并不做聲,天子之很涉足這暗之地,此刻好像他才是最張的人,昏暗的線里,他將抿了,顯得那雙細長眼睛更加冷,如生了牙齒一般咬住何尚書的腳步。
長長的巷道,無數個拐彎和轉角,沒有風,但壁上燈火在跳招搖,將他們的影子都投空的囚牢。
奉冰看了一眼二哥的表,只覺得無趣。
困,恐懼,憤怒,悲傷,五熾盛,六織,二哥怕的是這些麼?但奉冰在此關押了三個月,卻與這些祟影都如此悉,幾至水融。他日日夜夜地深陷其中,反反復復地咀嚼著他所有罪名的來龍去脈,最后他是怎樣想明白的?原來只有主放棄、主認命、主地關閉自己,才能過得更和樂滿。
他是這朝廷風浪中的累贅,他的,便是乘風逐浪的泡沫中最易破滅的一朵。
他仍舊記得五年前的大赦時分,是在早春二月。獄吏將他從囚牢中迎出,帶他去沐浴更,在小室中休息,不一會兒他便接到了流放牢州的圣旨。接旨后的他走出刑部,走出尚書省,便看見春時一布短打,牽著一匹小馬,正在門外等候著他。
他記得那一日的天是瓦藍,楊柳漸漸地舒張了眼睛,舊的冰雪也已經融化,春時全臟污,但他的小馬看上去頗有神。奉冰沒有機會再宮向父皇謝恩,也決心再也不要想起裴耽其人。
那是詔獄曾教給他的許多東西中的一件。可他卻是個忘恩負義的學生。
不知走了多久、繞了多個彎。
最里頭的一間牢房,落著沉重的鐵壁,唯在右下角開了一扇小門。何尚書領著他們走進去后,面前卻還有一道鐵柵,將他們與里面的人分隔開。
這應當就是過去關押奉冰的那一間——雖然他對其他牢房也全無印象。的四壁令房中終年散發出一臭氣,像燒冷的剩飯,又像熬出鹽的白汗。頭頂的燭盛在銅盤中,懸在里間的房梁上,一晃,便難免令奉冰暈眩,不由得手扶住了墻,閉目穩住心神。
李奉韜對奉冰沉沉地一笑:“四弟莫怕,你且看著,你當年的苦,二哥要他千百倍地償還。”
里面的人了一,奉冰立刻轉過臉來。
于是他看見了裴耽。
裴耽就站在那四壁空空的囚牢之中。他仍舊穿著素綢的襕衫,襟袖上的雪暗花隨燭火而紛紛流轉,長發沒有束冠,但系了一條绦作發帶,披散不顯凌,發至耳后,出一雙湛亮得有些發冷的眼睛。
墻角擱了一張草席,上鋪著墊子,甚至還擺了一卷書。囚牢是干凈的,但因墻壁在滲水,墻中出的鎖鏈都要銹蝕掉;這時才會發現,原來有兩鐵鏈從裴耽的袖底穿出,連同袂下出的更的腳鐐,一同扣在墻緣。
一看,甚至看不出他了什麼刑罰,他仍舊那麼面而沉著。雖然衫各都染了些不明顯的漬,但卻好像只是那落英的優雅的幕景而已。
裴耽先是瞧了一眼奉冰,俄而眸轉,移到了圣人上,便輕輕地、著氣笑了兩聲。獄吏走去往他的膝蓋上踢了一腳,迫得他雙膝一彎,往前顛仆,于是姿勢古怪地向李奉韜行了個禮。
李奉韜側避開了,冷笑:“朕可不起你的問安。”
裴耽勾了勾,緩慢地撣撣袖站起,足上的鐵鐐哐當哐當連響。
奉冰突然開口:“裴狀元昨晚,睡得不錯吧?”
獄吏不解地向他。
奉冰卻對李奉韜道:“陛下,我想與他說幾句話。”
李奉韜會意,揮手讓何尚書與獄吏們都先退下,去走道外等候。一時間這鐵門之中,鐵柵之外,便只剩他們兄弟兩人,與里頭的裴耽冷漠相對。
過鐵柵,銅盤上的燭碎許多塊渾濁的斑,扎進奉冰的眼。
“你不過是一個晚上,”他往前走了一步,“我在這里,住了三個月。說來,我還應當謝你。”
裴耽沒有言語。
奉冰的聲音涼颼颼的:“這里也沒什麼不好,但我卻很想問你,有沒有聽過,這墻壁上滲水的聲音?
“那時候,先是外頭的人,一個一個被拖出去了;后來便是陪著我的春時。于是四壁之間,只剩下我一個,睡在這張草席上,但無書可看,無事可做,也分不清黑白晝夜,我只能盯著上頭的燭火,聽著墻壁上滲水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他走到鐵柵前,死死盯住了裴耽:“最初,我尚且對你抱有希,春時也勸我,說萬一,你會來救我呢?”
奉冰如此靠近囚牢,令李奉韜生出些微的張,只擔心裴耽一個暴起會將奉冰控制住。然而裴耽卻一也不,一句話也不回答。
奉冰說得很慢,但越慢,卻似乎越是哀戚:“可是你終究沒有來,裴允。我日復一日地絕,最后我再也不想你來救我了,我只想,要是你也能來,試一試這種痛苦,就好了。”
他的眸中竟涌出了淚水,乍看過去,仿佛是燭映出的幻覺。
鎖鏈晃了一下,裴耽突然朝奉冰走了一步。李奉韜當即凝住了神。
奉冰的眸盈盈地盛著淚,將落未落。他原本是為了演戲給李奉韜看,迫自己往的角落里鉆,若能流淚當然最好,可戲竟然是這樣地痛苦,以至于這痛苦令李奉韜拍案絕。
李奉韜想,裴耽能得了他流淚嗎?一定不了。
這一切罪惡都在裴耽的肩上,最后擊垮他,便只需要心之人的一滴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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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裴耽也算睡過冰冰睡的床了!(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