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語盡詞窮,有心想張手將抱過來,拉了兩下沒拉,只好默默地坐在一邊不敢吭聲,等長庚把十多年的委屈一口氣都哭出來。
然而新皇恐怕是命不好,哭一場都不能哭個盡興,還沒等他哭到筋疲力盡,外面便響起了一聲炮響,整個中帥帳劇烈地震了一下。
接著是巨大的鷹翼劃過天空的尖鳴由遠及近,長庚只來得及背過去,一個鷹甲傳令兵便闖了進來:“大帥,鐵柵欄破了,西洋已包圍圈!”顧昀的指尖上還沾著長庚的眼淚,他不聲地將那手指收了手心,淡定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按計劃住了就是。”
傳令兵腳尖堪堪了片刻的地,轉又飛走。
長庚這才轉過臉來看著他,臉上淚痕未幹,怎麼看怎麼委屈,顧昀最不了這種表,當場滾地繳械,聲哄道:“長庚來,我給你眼淚。”
長庚:“你的花言巧語呢?”顧昀不聲地歎了口氣,從善如流將聲音低了些許:“心肝過來,給你把眼淚幹淨。”
長庚:“……”他一時有點氣蒙了,沒接上話。
可是就麼一愣神的景,顧昀居然吃力地扶著床邊爬起來了,他腰上幾乎吃不住力,起來的時候間的鋼板重重撞在了小榻邊上,脖筋從領口的繃帶中突兀地立起,披散的頭發越過肩頭,穿過琉璃鏡的長鏈。
長庚:“你幹什麼!”他一步上前,想手按住顧昀,顧昀卻順勢將他摟了個滿懷。
顧昀這麼一,額角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大半的重量在長庚上,呼吸些急促,上硌人的鋼板格外礙事擋在兩人中間。
他舒了口氣,輕輕地閉上眼睛,過庚繃的脊背,低聲道:“給我抱一會,太想你了。
然後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不好?”長庚剛剛平靜的鼻子瞬間又有點發酸,不控制地攬住顧昀的腰,覺他餘出來的帶絕不止信中夾雜的短短一截:“我……”他剛說一個字,聲音很快淹沒在了一陣喪心病狂的炮火聲裡,再次被打斷。
顧昀微微側過臉,在他臉上親吻了一下,居然真的說話算話,順著他方才的淚痕一路流連下來,最後停留在了略帶淚水味道的上,長庚的一直在抖,不知是疼是氣還是激的,顧昀停頓了一下,舌尖撬開他的。
長庚扶著他側腰的手驀地收——……可惜還沒嘗到甜頭,外面又一聲刺耳到半聾都能聽見的鷹唳。
長庚:“……”這還有完沒完了!兩軍陣前,那麼多兵良將,整個大梁新生代的名將幾乎都聚集在這一戰裡,這幫混蛋玩意非得什麼事都來帥帳請示下嗎?這種時候,陛下居然一點也沒考慮他在炮火喧天裡拽著四境主帥連哭帶鬧什麼不對。
玄鷹飛奔進來:“大帥,西洋均見勢不對,正準備溜了!沈將軍用海烏賊截住了敵軍主艦,何將軍問大批玄鷹何時出?”顧昀輕輕抹了一下自己的角:“再等一等,等他們主艦放出殺手鐧的時候。”
玄鷹忙應了一聲,轉呼嘯而去。
剩下兩人頗為尷尬對視一眼,長庚心跳還沒平複下來,無奈極了,只好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
他半扶半抱地將放顧昀放到了榻上,拉過毯子蓋好,從懷中取出顧昀寄給他的一小截料,又從荷包裡出針線——線的都是和那塊青布搭配好的,可見是有備而來。
他拉過顧昀的帶,仔細一翻,果然一端被人簡單暴撤下了一個邊,線頭飛,顯得格外破爛。
長庚無奈道:“大帥每天就穿著這種破爛衫四晃嗎?”“不是,”顧昀瞇著眼睛仔細辨認著他的語,低聲笑道,“今天巧穿了這件,大概是做夢的時候心有靈犀,知道今天有陛下親自來給臣服。”
長庚手上的作一頓,然而不等他抬眼看顧昀的表,一只手就落在了他臉上,手指溫地順著他的下頜往耳的方向過去:“苦不苦?”庚飛快地眨了一下眼,覺方才那場痛苦太激烈,眼眶今天可能要決堤,那人說了三格字就又差點把他的眼淚榨出來:“你疼不疼?”他以為顧昀不會回答,誰知顧昀沉默了片刻之後,竟然坦然道:“疼得厲害,經常會睡不著覺。”
長庚手,被針紮了一下。
顧昀又道:“沒看見你哭的時候疼,我能做一輩子噩夢。”
長庚:“……”他從小就分不出哪句是漫經心的真心話,哪句是在一本正經地哄他,於是只好一概當真了聽,整個人都被三言兩語泡了。
顧昀:“烏爾骨去了不對吧?陳姑娘把你照的不錯——這場仗不會出意外的,敵軍這回傾巢出開進我們的埋伏圈,一旦斛,就會有大批海烏賊針對他們的主艦,那主艦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危機時機跟不上,西洋教皇被到極致,就會……”他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地山搖的轟鳴打斷,顧昀雖然聽不特別清楚,但是覺到了床榻的震,顧昀不慌不忙笑了一下,靜靜地等了足一刻地工夫,那陣震才逐漸平息,他這才補上自己的話:“就會把他那主艦烏殼下藏的重炮全搬出來,想要強行突破。
西洋主艦上攜帶了大批的紫流金和彈藥,然而臨陣時很出真容,我們從很多角度分析了很久,猜測一來是因為消耗不起,二來是因為主艦一旦投戰鬥,立刻就無法兼依附於它的整海蛟戰艦隊——”玄鷹落了下來,呈上了第三封戰報:“大帥,西洋主艦確實有那個問題,沈將軍已經趁包抄過去了,方才混中西洋水軍失序,近半數沉沒!玄鷹已經準備追擊……”他話沒說完,一聲近乎震耳聾的鷹唳劃過天而至,那是數萬只天空殺手迎風舉翼的聲音。
顧昀轉向長庚:“陛下,您想去看看……我軍是怎麼收複江南的嗎?”當他條分縷析說些話的時候,他就仿佛不是只能躺病榻上的傷患,又了那獨闖魏王叛軍、力西南諸匪,平西定北、落子江南的大將。
長庚正回道:“我大將軍一言九鼎,戰無不勝。”
兩江駐居然有一艘防級別很高的紅頭鳶,長庚扶著顧昀上去,紅頭鳶自帥帳往上緩緩升起,垂下的千裡眼能將個整戰場盡收眼底——碧海生濤,鐵艦如蛟,橫行海,八方煙火——西洋海負隅頑抗了兩個多時辰,終於無以為繼,千瘡百孔的主艦卷起七零八落的戰艦倉皇往東瀛海的方向奔逃.三路大梁水軍狂追不舍,無視“大梁水軍打不了遠海戰”的流言蜚語,整整一宿,悍然闖東瀛海域。
撐完全場的顧昀微笑起來。
東瀛,是最後一站。
西洋軍邊撤退邊向東瀛連發了四道請求支援信,全部石沉大海,而就在他們被窮追不舍的大梁水軍追東瀛海域之後,西洋人驚愕地發現一隊整肅的東瀛海蛟戰艦擋了面前——那些海蛟還是當年他們帶來給這些倭寇的!雙方迅速彼此近,西洋軍旗語打得快要翻進水裡,然而“友軍”毫無反應,只傳來一聲嘶啞悠長的號令——所的東瀛戰艦炮口對準了昔日鼎力扶植的盟友。
“轟”——海上生出一紅的落日,似乎是一個世塵埃落定的尾聲。
顧昀在遠海出的火花中輕輕地笑了起來,他全程撐了下來,實點有點支,疲憊得仿佛倒頭就能睡過去,長庚卻忽然俯下,扳過的下,問道:“你說有一個私願,上一封信寫不下了,下次再告訴我,是什麼?”顧昀笑了起來。
長庚不依不饒道:“到底是什麼?”拉過,附耳邊,低聲道:“給你……一生到老。”
長庚狠狠地了一口氣,半晌才緩過來:“是你說的,大將軍一言九鼎……”顧昀接道:“戰無不勝。”
隆安十年,三月初四,從彼此試探、決戰到最後東瀛臨陣倒戈,整整打了一天一宿,盤踞整東海數年的西洋水軍潰不軍。
顧昀完了自己的使命,被新皇強行帶回京城休養。
十六天後,鐵軌線正式連通,縱貫南北的大命脈落,大批的鋼甲火機紫流金得以第一時間南下,兩江駐軍迅速建立水上基地,陸軍由沈易擔總調度,橫掃占據南半江個山的西洋駐軍。
沒有了強大水軍與國支援的西洋駐軍好像被秋風席卷的落葉,脆弱的戰線崩得一潰千裡,陸地戰爭僅僅持續了兩個月,當年五月初,西洋聯軍就正式投降,大批俘虜被扣留在大梁國,包括教皇本人。
聖地礙於面,不得不派人涉議和,以一紙賠款協議告終,一手人一手錢。
至此,南半江山雲散盡,年複年年,江南又會飄出新種的桂花香味。
據說風燭殘年的教皇返回故土的半路上就死了,不知是自然死亡還是被人暗殺——然而已經都不重要了。
曾經的雁親王李旻正式登基即位,擬於次年改元為“太始”。
登基伊始,新皇便下旨令先帝之子不必搬出宮,不改立儲君,不收軍權,玄鐵虎符依然在顧昀手中,與他坐鎮京城、隨時調配四境的權力,同時,昔日的玄鐵三部打散後編各駐,在狼煙中長起來的一批悍勇之將接過先人訓,駐守四方。
太始帝在位一十八年,始終以“代皇帝”自居,親自頒發了一系列憲令,從自己這位“代皇帝”限制到文武百乃至於天下黔首,是套一視同仁的權責範制,以便時時自省。
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推開上千年的沉屙與迷霧,緩緩而行。
一個時代的落幕,總是另一個時代的起點。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謝諸位捧場~剩下關於顧帥的耳目、沈先生的婚事等細枝末節的故事番外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