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日的東京城人來人往,市聲喧囂,甚是繁榮。
而景福宮卻一片肅殺,眾人行走之時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唯恐驚了什麼。只因年事已高的趙宋家偶風寒,這數日間病日趨嚴重,乃至臥床不起,一日之竟有大半時間在昏睡。
在家清醒之時,宣一眾老臣進殿。趙玖見眾人面上皆有悲戚惶恐之,不干咳了兩聲,勉強笑道:“眾位卿,死生由命,不必傷。朕這自己知道,想必是不行了的……”
家斷斷續續又待了許多話語,對后事一一做出了安排,眾臣連連頷首,盡皆垂淚。
半晌,家又言道:“朕有些乏了……正甫……”
楊沂中出列,俯首:“老臣在……”
家道:“正甫留下……眾卿且退下吧。”
說完這話,家閉上了雙眼,又似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家輕咳數聲。
“正甫,陪朕說說話……”
楊沂中不老淚縱橫,見家面上漸漸泛上一紅潤之,更是大慟。楊沂中朝近旁的大押班點了點頭,大押班輕輕揮了揮手,領著眾宮太監也退了出去。
家盯著不遠微微搖曳的燭火,半晌無言。
“朕昨日做了個夢……”
家的聲音在暗夜燭火中浮了起來,依稀可聞。
在楊沂中的淚眼中,家繼續言道:“朕昨日夢見去了一個地方,那是另一個世界……”
楊沂中只是默默聽著家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描述著那個與現世不同的世界。
那個世界,在天上飛著人造的鐵鳥·……
那個世界,在地上跑著四個子的車輛,并不用馬匹拉,而是喝了一種做汽油的東西就會不知疲倦地自己奔跑……
那個世界,男人大都不留胡須……
那個世界,人在夏天穿的比男人還要……
楊沂中言又止,終是忍不住問道:“敢問家,那個世界有熱氣球麼?”
家咳嗽數聲,目迷離,“自然有了……”
那一夜,家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家最后言道:“夢醒不知是客……朕……我……我好想再回夢中去看看那個世界啊……”
楊沂中早已泣不聲。
三日后,趙宋家、滄州趙玖永遠地閉上了雙眼,再也沒也睜開。
數月后,大宋淮南東路亳州衛真縣的明道宮。
楊沂中藍木髻,立于九龍井旁。原來楊沂中不顧家中老夫人及眾兒孫的勸阻,決意在明道宮修行。家人苦勸無果,只好將楊沂中送到了淮南東路明道宮。
從此,明道宮多了一個老道。
奇怪的是,楊沂中總是步履蹣跚地在九龍井旁徘徊,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春來暑往,又是一年秋天。道士打扮的楊沂中正著九龍井怔怔出神,忽然,老人了眼,發現井似躺有一犬。可是自己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不手扶護欄,俯仔細去看……
卻不料腳下一,一頭栽了井……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沂中只覺渾酸痛,發現自己仍躺在井。
他了雙眼,翻坐了起來。九龍井說是井,其實并不深。楊沂中活了一下手腳,手腳并用,居然爬了出去。
明道宮樹影婆娑,鳥鳴陣陣,并不見一個人影。
一只鐵鳥轟鳴著從楊沂中頭頂上方飛了過去。
2
秋風颯颯,日暖斜,下午時分,淮西亳州的某古典園林里正是影錯、氣爽溫煦。
然而,如此景卻因為是工作日的下午,所以并無多人能同。實際上,這座以道家文化為主打的風景園林中,居然只有區區一名買票進的背包游客而已,卻還在長椅上以書遮面,仰頭坐在那里打著瞌睡。
“嘩啦……啪嗒!”
忽然間,隨著秋風猛地一,一本薄薄的《中國歷代政治得失》直接從那名年輕男游客的臉上落于地,并被風力順勢卷走到數步以外。此人隨即清醒,卻本能去看自己長椅上的背包,而等到他確認東西沒丟后,方才去尋自己的書。
但就在這時,一名拖著大掃帚的年老道士卻不知從何冒了出來,俯幫忙將地上書本撿起,并順勢拖著大掃帚坐到了長椅上,然后隨手翻看起了此書……秋風陣陣,藍木髻,蒼白發,倒是讓剛剛睡醒的年輕男心中一驚。
不過,等到這年輕人認真打量,瞥見了對方發髻后下方道袍領口XL的標志,卻又放下心來,繼而心中暗自失笑,嘲弄自己多疑。
原來,此乃是亳州渦,號稱老子故里的所在,此園林更是倚靠著老子廟所建,遇到道士也是尋常之事了。
“這年頭確實見認真看書的年輕人了。”大略翻看了幾頁后,可能是看不清或干脆看不懂的緣故,老道士很快便著滿口的淮西口音將書本隔著背包遞還了過來。“其實為政嘛,自古以來都是相通的,懂大略就行,的東西反而沒用,你這書看對了。”
“多謝……嗯……道長。”年輕人隨手接回書本,卻因為稱呼問題一時卡頓。“火車上裝樣子的,不咋看。”
“還謙虛。”老道士聽到答復后愈發來了談興。“小伙子哪兒人?多大?咋有興趣來咱們老子廟?”
“本地人,二十一。”年輕人隨口言道,普通話中也漸漸帶了點淮西本地味道。“大學畢業剛工作,回家來辦點事,晚上火車再走,知道這邊安靜,就干脆來這邊耗著。”
“二十一好啊!”老道士一聲慨。“年輕!你不知道,咱們渦是老子故里,老子廟源遠流長,可惜本地人來的,年輕人來的更,難得你……”
話音未落,那年輕人便先忍不住失笑起來:“道長,我是本地人,你這話忽悠外地人就是了,忽悠我干嗎?誰不知道老子故里是隔壁鹿邑,咱們這個是假的?”
老道士聞言更加尷尬不已,甚至直接漲紅了臉,卻又連連擺手不語。
而年輕人大概也是無聊,也沒有放過對方意思,反而追問不及:“道長啥意思?咱們這兒是真的,鹿邑的是假的?人家那邊的老子廟可是從漢代到唐代再到宋代,一層疊一層,文古跡層出不窮,門前的鐵柱子都有一千年的歷史……”
“咱也沒說鹿邑是假的。”老道士抱著大掃帚尷尬答道。“但咱們渦也未必就不是真的……兩個地方離得那麼近,古時候鹿邑從來都是屬于亳州的,渦又是新建不過百年的縣,何必分那麼清呢?”
年輕人這才恍然再笑:“這倒是個道理,都是渦河邊上嘛,指不定老子活著的時候還是一家。”
“就是嘛!”老道士終于松了口氣。“真真假假這種事放到歷史里是沒意義的,咱們說老子故里,指那李耳的出生地,鹿邑那里可以是歷代祭祀地,互相都是真的,何必說對面假的?”
年輕人連連敷衍頷首,心中卻是不屑……說白了,老子生在哪兒鬼才在乎,而老子故里之爭爭得分明是旅游資源和地方文化自信,老道士這麼扯,就算是有幾分狡辯道理,可兩地政府肯定不認啊!握有大量真正文古跡的鹿邑政府更不認啊!
而且,這道士也不是個什麼正經道士,說不得就是個cosplay的清潔工,而且是個懶打的清潔工……不然呢?一個道士,張口老子、閉口李耳,半點尊敬也沒有?然后大風天在園林里拎著把掃帚,裝模作樣,糊弄誰呢?
不過,似乎是看出了年輕人的敷衍之意,老道士復又喋喋不休:“年輕人不要不信……咱們渦也是有真正的文古跡的,那流星園里的九龍井是專家考證的春秋古,僅此一口,不信你去瞅瞅。”
年輕人連連搖頭,干脆起拎起背包走……作為本地人他什麼不知道?所謂九龍井,人家鹿邑那邊也有一口,但說實話,別說渦這邊的了,就是鹿邑那邊的,鬼才知道跟道祖有沒有關系?
“年輕人稍等下!”老道見狀更加著急,干脆起拄著掃帚說了實話。“那邊九龍井里掉了條狗,都傷了,咱使掃帚也夠不上來。照理說井寬的很,也就一人深,可咱年紀大了下去就上不來,得麻煩年輕人幫幫忙。”
年輕男子一時無語:“道長早說嘛!”
“這不是怕你不答應嗎?”老道士也覺得尷尬,卻是直接抱著掃帚帶路了。“現在年輕人都不好說話。而且這狗咱本不想管的,但是它家人跟咱,經常請咱吃飯,現在他家里人都不在,咱總不好意思把人家狗扔在井底下眼睜睜的不管……”
絮絮叨叨的言語中,二人一前一后,到底是朝著那春秋古跡,所謂流星園中九龍井而去。而等到了地方,果然見到有一座保護嚴的古井,上修涼亭,還掛著天下第一亭的匾額……但老道卻引著年輕人往一旁的副井而去了。
說是副井,不過是為了湊齊老子出生時九龍井典故而強行打造的八座新井,并非古跡,而干脆是水泥打造,水泥封底,兩米方圓,不到兩米深罷了……與其說是井,倒不如說是個闊口的水泥坑。
且說年輕人跟著老道來到其中一口井前,頭一看,果然里面有一只小哈狗正躺在一人多深的井底不,只是偶爾蹬顯示它還活著罷了,而小狗周邊赫然還有一堆幣、銅錢之類的祈福之。
見此形狀,年輕人只是微微蹙眉,便要直接放下背包一躍而下,然而,當他雙手撐住井沿時,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心中不愿去幫這個小忙,好像此番下井會死人一般。
看到年輕人如此不知趣,那老道一聲嘆氣,卻是忽然怒目:
“救又不救,走又不走,你是在糊弄天下人嗎?!”
“區區一條狗,怎麼跟天下人扯上了”年輕人瞬間蹙眉。
“不管如何,既然應了我的言語,便總得講個誠信吧?”老道拄著掃帚力呵斥。“年輕人瞻前顧后,還不講誠信,將來怎麼踏社會?!”
這年輕人剛要再說自己已經找到工作,是社會人了,那老道卻是忽然抬起大掃帚,力一推,便將對方輕易推了井中。
3
待年輕人落井之后,老道連忙雙手攀住井沿,往井張。井卻哪里還有那年輕人的影,連那只狗也不見了,只有年輕人的背包靜靜地躺在井底。
老道怔怔地看著那個背包,眼眶里忽有淚水涌出。老道以頭搶地,朝著九龍井連連叩首:“家恕罪,老臣該斬。大宋可以沒有老臣,卻不能沒有家啊……”
幾天后,老道背著年輕人的背包,又立于九龍井前,俯拜了下去:“家,大宋就給家了……家的父母,自有老臣去侍奉了……”
說完,老道又朝九龍井叩了幾個響頭后,起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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