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俗話說,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可今年黃梔子一個勁兒求著老天爺可千萬別下雪,萬一閨出門兒那天下雪可真不好弄,越是臨近日子,黃梔子就越是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直接把睡在那頭的宋衛國給吵醒了。
「你幹啥?就這點熱氣都被你給弄沒了!」
黃梔子在被窩裏踢他一腳,先嘆一聲氣,再問:「軍子也沒給回信兒,月明就要出門兒,你說這家裏馬上就沒幾個人了。」
宋衛國冷哼:「馬上儘是你忙的事兒,孫子還不夠你心的?咋還上趕著給自己找事兒?」
黃梔子心裏那點傷緒,噗呲一聲被宋衛國一盆冷水給潑滅了。
夜漸漸深了,黃梔子掖被窩準備睡覺,外頭呼呼的風聲聽著嚇人,可還沒闔上眼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又踹宋衛國一腳。
「你聽見沒,外面有人說話?」
宋衛國勉強睜開眼聽了聽,睏倦道:「哪有人說話,沒有,颳風呢!」
黃梔子似信非信,等了一會兒再聽果然有人在外面喊爸媽,兩口子猛地一神從床上坐起來,披上棉襖拿上電燈就往外跑。
「爸?媽?」
「來了,來了!」
開了門,宋建軍湊近一張臉嬉笑著又一聲爸媽,黃梔子拍著他冰涼的肩膀:「軍子,你咋現在回來啦,也不跟家裏說一聲,讓你爸去接你!」
宋建軍提著行李進來,解釋道:「我給你們寫回信收到沒?」
「沒有啊。」
「那可能是哪兒下雪耽誤了,沒事兒,我這不是回來了。」
「走走,快進屋。」
家裏的靜不小,周邊還有汪汪的狗,宋建兵推門出來,看到宋建軍也驚喜的不得了,陸陸續續的宋建鋼和宋月明都出來了,唯一睡的香的就是大寶。
宋建軍仔細看看宋月明,濃眉大眼裏都是喜意,不住的點頭:「月明果然是大姑娘了,幸好我趕在你出門兒之前回來了!」
面對這樣一份心意,宋月明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啞聲喊一聲:「三哥。」
黃梔子匆匆忙忙燒鍋給三兒子做一碗蛋湯驅寒,宋建軍下了火車到縣城,坐最後一班公車到家,誰知道走到半路上公車壞了,他只好徒步走回來,要不然到家還能趕上晚飯。
一家人圍著宋建軍看他吃飯聽他講回來的經歷,黃梔子是忙著再找出來一床鋪蓋,哥倆兒睡在一張床上容易蹬被子,這大冷天的凍著可不是鬧著玩的。
宋建軍吃完又把帶回來的行李打開,除了他自己一套換洗裳,其餘都是給家裏人帶的東西,給妹妹侄子吃的糖、孝敬宋衛國的一條煙,還有穿不著的軍裝,他們兄弟幾個形相似,舊軍裝給兩個哥穿沒有問題。
最重要的是給宋月明的一塊手錶:「你快出門兒了,人家小閨手上都戴著手錶,咱也戴一塊看看啥樣兒。」
是一塊上海牌手錶。
宋月明接過來戴上去,纖細白凈的手腕配上做工良的手錶,多了兩分文氣,笑瞇瞇的說:「謝謝三哥!」
給其他人也有帶禮,大寶的,王娟和黃梔子的雪花膏、圍巾,還有給宋老太的,林林總總幾乎每個人都照顧到了。
「行啦,都拿著回屋裏去,現在趕去睡覺!別凍著了,特別是你,月明!」
宋月明吐吐舌,一溜煙兒走了,回房將自己的房門關的嚴嚴實實再杠上,鑽到變涼的被窩重新暖熱,戴著那塊手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宋建軍回來的消息又讓宋家熱鬧了一兩天,但宋月明連跟他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馬上就是正日子,得出門兒了。
前一天晚上,黃梔子燉了一隻,一家子圍坐在一起吃頓好的,面上都是高高興興的,吃完飯,宋建軍敲開宋月明屋裏的房門。
「三哥?」
宋建軍進到東屋,看到摞在房裏的新被子,和收拾好的包袱行李,深吸一口氣,鄭重道:「我回來還沒見過那個誰,小妹,要是他以後對你不好,你跟我說,我給你出氣!」
宋月明抿一笑,點點頭:「我知道啦,哥,你放心我肯定會過好日子的。」
「嗯。」宋建軍低頭從兜里掏出來五十塊錢塞給。
「我就不給咱媽了,直接給你,你自己缺啥買啥。」
宋月明當然不能要,宋建軍當兵攢點錢不容易,還要給爹媽寄錢,留在手裏的錢都是有數的,何況他也是結婚的年紀,以後用錢的地方更多。
「哥,你不用給我,我手裏有錢。」
宋建軍很堅持:「你有是你的,我給的跟那不一樣,我還有錢,你放心收著。」
「可是……那等你結婚,哥,我給你包大紅包!」宋月明記得自己許下的承諾,第一次真實的到被哥哥疼寵的覺,大哥不是不疼,就是有了自己的小家,給妹妹的關注有限,宋建鋼呢就是個禍害,唯有宋建軍能讓人產生安全、依賴。
宋建軍笑笑並不在意,他對家裏人大方那是家裏人值得,小妹懂事了長大了,他當哥哥的當然要多照顧,要不,等出門兒了,他能做的就了。
他沒在東屋久留,回西廂房跟宋建鋼煙、說話。
宋月明躺在床上聽著若有似無的靜,迷迷糊糊睡著,總覺得剛閉上眼,門就被黃梔子拍響了,在裏面杠上門,外面沒辦法打開,瞇著眼睛去給黃梔子打開門,又要躺回床上繼續睡。
「乖乖,今兒可不能睡了,你要出門兒了,趕洗臉刷牙打扮打扮,待會兒你大爺大娘就來了,要是知道你還沒起來,肯定要笑話你!」
宋月明勉強睜開眼看宋建軍送給的新手錶,才早上五點鐘,而且是北方冬天的五點鐘,此生見過冬天五點鐘樣子的機會屈指可數。
但今天是不能任的,宋月明用黃梔子給準備好的溫水刷牙洗臉,務必將眼屎洗的一乾二淨,洗過臉塗一遍雪花膏,抹一遍手油就算完事,沒有化妝品就是青春貌無敵。
至於髮飾,有一朵假花,就是小時候過年小閨別在帽子上、頭髮上的東西,不過這朵比小孩子的好看些,宋月明沒有燙髮也就不適合把頭髮散下來把假花別在耳畔,幸好會挽髮髻,將所有頭髮梳整齊盤起來,在右耳邊把假花放上去,朦朧燈下模糊看出曾經的影子。
但此時黃梔子已經淚眼婆娑的走出去了,邊走邊抹淚,也不敢在閨面前說話,王娟早早起床看到婆婆哭,大致能猜出來是為的什麼,不過都不怎麼習慣外,只好扶著腰說:「媽,月明想吃啥,咱得趕給做飯。」
黃梔子想了想:「先給打一碗蛋湯,把紅糖拿過來。」
「好。」
婆媳倆燒火做飯的功夫,宋月明已經換好新裳,白的新,衛雲開送來的紅羊褂,黑子裏面套一條保暖,腳上穿的是一雙黑高跟鞋,裏面有一層羊絨,這是和黃梔子跑到縣城,逛遍百貨商店才買到的,說不上有沒有棉鞋暖和,因為此時宋月明已經顧不得去想暖和不暖和的問題,收拾停當又趴在那一摞被子上睡著了。
結婚前些天會『拉嫁妝』,大件的桌子柜子都要提前送到魏家,到結婚這天,早上魏家會讓人來一趟,把預備好的十來條被子和小件東西帶走,轉頭再來就是來接新娘子了。
黃梔子端著一碗蛋湯進來,還有五六個煮的蛋,先給放到桌子上沒出聲醒宋月明,打算放放涼再把人醒吃飯。
但宋月明睡的很淺,察覺到有人進門來沒出聲,立刻驚醒抬頭:「媽?」
黃梔子笑笑:「吃飯吧,乖乖。」
這幾天,黃梔子已經不喊名字了,開口乖乖閉口妞妞,百依百順的。
「都是甜的,裏有味兒沒?要不要吃點別的?」
宋月明搖搖頭,喝一口熱的蛋湯,整個人清醒舒服多了,黃梔子不錯眼的看著吃,手上把煮蛋給剝掉殼,掰開一塊蛋清覺得涼的差不多了,又送到邊。
宋月明楞了一下,還是張口吃了,低頭淚珠子往碗裏掉。
「乖乖,別哭,出門兒了還能回來!」
「嗯。」
宋月明努力憋住淚,黃梔子忽然想起來,小聲提醒:「我給你的東西你可得放好了,別讓人看見!」
「我知道,藏的好著呢。」
前兩天,黃梔子背著所有人給了一隻金鐲子,兩枚金耳環,要留著以後兌錢花、箱底。
宋月明沒敢喝太多蛋湯,怕到時候找廁所不方便,蛋也只是吃了蛋清,到魏家還不一定什麼時候吃上飯,也不能著自己。
宋衛國頂著還未亮的天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小半天,終於忍不住走到東屋門口,略略推開虛掩著的門看了一眼,腳步一頓,還是進來,自從閨一個人睡在東屋,他就很到這兒來,看清梳妝打扮好的閨竟然有一種全然的陌生。
「咱閨好看吧?」
宋衛國重重點頭:「好看!」
宋建兵和宋建軍也到門口探頭看,在他們的印象里,這是第一次見到盛裝打扮的小妹:「好看!」
天漸漸亮起來,宋家門口早早聚集了一些人,宋老太和宋衛民一家子也起了個大早,早早的趕過來,宋家不大不小的院子逐漸熱鬧起來,天氣又冷,就有人在宋家的柴火垛上找到一截樹放到空地上引燃,眾人圍在四周烤火。
剛剛七點,魏家拉嫁妝的拖拉機來了,車鬥打掃的乾乾淨淨,下車就給站在門外的老爺們讓煙,散完一圈誰也沒點火吸了,都在別在耳朵上準備幹活,先讓宋月明的侄子、堂侄們把臉盆架、臉盆、暖壺、托盤零零碎碎的東西放上車,再在準備好的地方放大頭,這時候接了煙的叔伯大爺大哥開始幹活,新棉花做的連鋪帶蓋十條被子、巾被、枕巾、床單、小柜子放到車斗里。
魏家派來的主事人就站在車邊,負責拿東西的小孩子要給紅包,人人都是兩錢,拿了錢的小孩子歡天喜地,也不在乎大冬天天還沒亮就被老媽拉起來時的悲傷。
拉嫁妝的車走了,太漸漸升起來,紅彤彤的掛在東邊,漂亮極了,宋家門裏門外更熱鬧。
宋月明蓋著一條薄被坐在床上,黃梔子和宋老太等人都在邊,每每有人進來看新娘子,都要在兩人的提醒下對正確的稱呼,腦子裏紛紛雜雜基本沒把人和稱呼對上號。
魏水村和小宋莊離的不近不遠,眾人都琢磨著這來接新媳婦的魏家人怎麼也得快九點才能到吧?
「使不到九點,人家有拖拉機,騰騰騰八點半就能到。」
「那拉嫁妝的和接新媳婦的能是一輛拖拉機?」
「誰知道,不過這家人可以啊!」
「嘖,人家擱農機站上班呢!」
「哈哈哈,那以後來咱村修拖拉機得隨隨到啊!」
眾人說說笑笑,還未到八點半就聽南邊的衚衕口有人探頭看看,喊:「來啦!來啦!」
「啥來了?」
「車來了!接新媳婦的!」
「真的假的?」
有人奔過去看熱鬧,探頭一看,嚯,那車越走越近,那走在前頭的可不是拖拉機!是一輛黑的小轎車!
宋家院子在衚衕,這條衚衕南北都通,也不算窄,拖拉機都能過來,小轎車自然不在話下,可當看見新鮮的人見到這小轎車,只需一聲喊,宋家院子裏的人就知道,接新媳婦的來啦!
「來啦!來啦!」
黃梔子一聽就趕的讓宋月明下床坐好,宋老太淡淡然的:「慌啥,進來還得一會兒呢!」
東屋裏就是一陣笑聲,宋月明不自覺的跟著抿,臉頰微熱,心跳加速。
小轎車穩穩噹噹停在宋家大門口,送嫁的老有不都是第一次見到小轎車、第一次看見小轎車離自己這麼近!
「這一回月明嫁的人家夠檔!」夠厲害!有勢!
「是哩,這方圓哪兒見過結婚用上小汽車的!」用自行車接新媳婦那是正常,拖拉機接新媳婦那是家裏有錢的人,用小轎車絕對奢華檔次!沒見人家還有娘家婆家離得近,直接兩條走過去的嘍!
衛雲開推開車門下來往裏走,前別著一朵新郎花,黑的西裝穿在上更顯整個人高大英,腳上一雙黑皮鞋,踩在泥地上走過去,一步一個腳印。
眾人都是一陣驚嘆,這男的跟月明怪般配哩!
後面拖拉機上也下來一些人,是魏家來的接親人,他們抬著送到宋家的十六樣禮,燒鯉魚肘子等菜,以及給宋月明隨後還會被帶走的紗巾、雪花膏、綁著一塊紅布的電燈等。
衛雲開走到院中,宋衛國就站在院裏,他響亮的喊了一聲:「爸!」
挨著的還有大哥二哥以及一軍裝回來送妹妹出門兒的三哥宋建軍。
「人家月明有這三個哥,婿敢欺負都得掂量掂量!」
「是啊,嘖,大爺家還有三個哥呢!」
「真是好命!」
等到黃梔子和宋月明以及宋老太等人出來,人群中又是一陣輕聲驚呼,在場大多數人是看著宋月明長大,卻不知道今天這麼好看。
「爸,媽,我來接月明!」
宋衛國和黃梔子齊齊點頭,拍拍宋月明的手,在數道或艷羨或吃驚的目中,宋月明被魏家一位堂嫂笑瞇瞇的牽著手拉到衛雲開邊,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新娘花,給衛雲開。
衛雲開走進一步,低頭認真的給別在襟上,視線宋月明只將這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看的清清楚楚。
主事人高聲喊:「新人謝父母!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上車!」
娘家人叼著煙點燃魏家帶來的一大盤鞭炮,震天的炮響噼里啪啦,宋月明握著那個從到手裏就一直亮著的電燈,一步步向宋家門外走,不能回頭。
小轎車車門打開,新娘子要坐在副駕駛最顯眼的地方,來時便是衛雲開開車,此時也不例外,兩人齊齊坐上車,又引來一陣善意的調笑。
黃梔子和宋衛國等人都站在門外,目不舍,宋建兵抱著迷迷糊糊剛睡醒的大寶拿著一把掃帚,親侄子要給出門兒的姑姑掃車,象徵的呼啦兩下,大寶歪著頭看到車陌生的小嫲嫲,很是疑不解,今個兒小嫲嫲咋和以前不一樣。
宋家人送嫁的是兩個年齡相當的堂妹,是宋月明大爺爺家的孫,他們都坐在後面的拖拉機上,送來的魚等菜宋家留下一半讓人帶走一半,所有整裝完畢,車子才要。
宋家三個兒子並宋衛民的大兒子站在小轎車車四角,手放在車上,隨著車慢慢往外走,他們要送妹妹到路口。
娶親的車不走回頭路,路線是兩家提前規劃好的,從南邊衚衕進,從北邊衚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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