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邊以秋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被倆言無忌的小孩嚇得魂飛魄散落荒而逃,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頭所有的聲音,才覺得一顆心落回了原。等稍微平靜下來之後,他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走掉,他應該把那個得意洋洋說“憑你喜歡我”的小兔崽子拎起來狠狠揍一頓屁,讓他以後說話做事不要這麼囂張不要這麼理所當然。
因為喜歡你,所以要聽話?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事了。
臘月二十八,梅夫人差人送了一堆年禮到月麓山莊,順便帶話讓邊以秋早點回去陪吃年夜飯,並囑咐一定要帶上時叔。理由是,人多,熱鬧。
時叔自從離開煦園,還從來沒有回去過。邊以秋直覺他不願回到那個地方,正要委婉回絕,時叔倒先答應了。態度恭敬,言語溫和,看不出任何緒起伏。到了年三十那天,還特地穿了新做的正裝,很有點英式管家的派頭,榮滿面,神煥發,一眼看上去,仿佛年輕了好幾歲,姿都拔了不。
給梅夫人的年禮頭天已經派人送到了煦園,連廚藝湛的秦嬸都一併借出。梅夫人打電話來說還是小秋懂事,秦嬸那道桂花糯米藕已經讒了大半年,再好的酒店大廚,也做不出來那個味兒。
梅夫人心好,連帶著給下人的紅包都大了些。單獨給邊以秋準備的那個,尤其厚實。
年夜飯做了十道菜,寓意平安喜樂,十全十。邊以秋每樣都嘗了點,還陪著梅夫人喝了幾杯酒。
梅夫人是典型的江南,年輕的時候溫婉秀麗,老了也是相當優雅端莊,四十多歲,愣是活出了六十歲的恬靜淡然。
飯後例行守歲,不能免俗的開著電視看春晚,年長的傭人陪著梅夫人開了牌桌,左誠帶著幾個小孩在院子裡點花放炮,吵吵嚷嚷熱鬧得很。
時叔吃過飯就不知道去了哪裡,奇怪的是梅夫人連問都沒問一聲,仿佛本沒有這個人存在。
邊以秋吃撐了不想打牌,懶洋洋地歪在沙發上,對梅夫人說:“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一邊說一邊犯賤剝了顆利是糖放進裡,甜得嗓子眼發齁,忍了又忍才沒吐出來,狠狠嚼碎就著白水咽下去了。
梅夫人俐落碼好牌,回頭笑他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利是糖就是買來擺個樣子,沒有人會吃。
邊以秋笑笑沒接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喜歡吃甜。大概是小時候吃的苦太多,所以對甜這種滋味兒就格外嚮往和執著。
春晚看到一半,收到陸霄發來的微信,簡簡單單六個字:“秋哥,春節快樂。”
邊以秋心裡想著快樂個屁,無聊死了,手上卻啪啪打字回了條消息過去:“哥快樂得不得了。你在幹嘛呢?”
陸霄很快回復道:“跟楚奕在院放煙花呢。”
邊老大頓時覺得自己問那話就是沒事找,有心想回一句“秀恩死得快”,又覺得大過年的這話要是被楚奕聽到,絕對又給自己樹一勁敵。
不知道說什麼,只好發紅包,然而邊老大覺得最高只能200塊實在不符合他土豪的人設,於是紅包改了轉帳,數字很吉利,9999。
陸霄那邊過了兩分鐘才顯示接收,之後發了三個字過來:“這麼多?”
邊以秋說:“哥的心你不要,就只能給錢了。”
陸霄:“你的心還在我這兒呢?”
邊以秋:“可不是麼,想收都收不回來。”
陸霄:“已截圖。”
邊以秋:“???”
陸霄:“已轉發。”
邊以秋:“???”
陸霄:“發給柯明軒了。”
邊以秋直接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還沒等他回復,陸霄又發過來一條:“邊以秋,小心你的。”
“我!”這人要是陸霄就有鬼了,“楚奕,你他媽有病吧!”
拿著陸霄手機的楚總笑得那一個春風得意:“是啊,我的病只有陸霄能治。你再惦記他試試。”
剛把消息發出去,陸霄就從洗手間跑了出來:“冷死了,我們回去吧——你笑什麼?”
楚總關掉手機螢幕,不再理會那頭抓狂的邊老大,摟著陸小帥哥對著他腦門兒親了一口:“有你在邊,我高興。”
陸霄嘿嘿傻笑兩聲,跟他一起往門口走。
“邊以秋給我回消息了嗎?”
“沒有。”
可憐的邊老大連著發了好幾條消息都石沉大海再也沒有收到回復,而且他不知道的是陸霄連看一眼那些消息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腹黑的楚總刪掉了。
梅夫人趁著洗牌的空隙瞧了一眼不太淡定的邊以秋,問他怎麼了,邊以秋說沒事。
“你要是有事就先走,不用陪著我們守歲。”
“真沒事。”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麼,先不說楚奕是否真的把這種無聊的消息發給了柯明軒,就算真的發了又能怎麼樣?他跟柯明軒現在連炮友都不是了,自己的心在誰上跟他有半錢關係?可笑。
雖然想是這麼想,邊以秋還是條件反地了自己的,後知後覺地開始有點擔心哪天自己走在路上會再次被人打悶——反正柯大爺幹這種事嫺得很,背後下黑手比他這個混黑幫的還經驗富吶。
快十二點的時候,左誠在外頭喊他:“老大,出來點新年第一炮。”
邊以秋晃晃悠悠走到花園,牌桌上的幾位打完最後一圈也跟著出來了。
院子裡燈籠高掛,紅梅傲雪,冷香裡浮著若有似無的硝煙味道。
客廳牆壁上沉重的掛鐘發出“當——”一聲悠長迴響,鞭炮聲跟著就劈裡啪啦炸了起來,震撼的音效綿延不絕響徹雲霄,大人小孩都捂著耳朵喜上眉梢,又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扯著嗓子互相拜年說吉祥話,無非是平平安安,紅紅火火,大吉大利,如意順遂一類,說的人不用費腦子,聽的人是也都當了真,圖個滿和樂高高興興。
手機叮叮噹當響個不停,消息一條接一條就沒斷過,葉蓁何敘老孟,梁予杜琛於犇……手指往下,意外看到梁子嶽的名字出現在一堆未讀消息之中。
邊以秋十分驚訝,他還以為得罪了阮傑,那幫二代已經將他列拒絕往來戶了呢,沒想到還有人在這個時候記得他。
他點開梁子嶽的消息,沒有任何言語,只有一個視頻。白白的一個小丫頭穿著十分喜慶的大紅小棉襖,戴著茸茸的小綿羊帽子,對著鏡頭,聲氣地說:“秋秋叔叔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啾啾噠~~mua~~~”
胖乎乎的小爪子放在邊朝他做了個飛吻,萌得邊以秋心都化了,立刻發了個大大的紅包——沒辦法,除了這個他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來表達自己激的心。他就是這麼個俗人啊。
梁子嶽很快回了消息過來:“我這算不算利用兒斂財賄啊?”
邊以秋想起梁子嶽的職,一下子就樂了:“別自己招黑,這是給孩子的歲錢。”
“好吧,我給存著以後當嫁妝。”
“……我要有這麼個兒,一輩子不想嫁出去。”
“要真嫁不出去你就該著急了。”
於是兩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就如何看到寶貝閨出嫁的問題進行了長達二十分鐘的深探討。儘管邊以秋這輩子可能都沒機會有兒,但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像力,覺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捧在手心裡的小公主有朝一日要上另一個男人,他就完全接不了,最後實在無可奈何,只能對梁子嶽說:“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要個兒子吧,好歹是往家裡娶。”
梁子嶽深以為然,看著兒頗為傷。然後邊以秋說:“才兩歲,我們是不是擔心得太早了點?”
“好像是的……”
“洗洗睡吧。”
兩個“老”男人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無聊,果斷地結束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由於第二天要去寶鼎山祭拜九爺,邊以秋一行人就在煦園住下了。還是以前的房間,梅夫人早早就讓人收拾得妥妥。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邊以秋在睡覺之前拿著手機將那堆七八糟的消息又看了一遍,仿佛是在確認有沒有了哪個名字,最後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可能被楚奕耍了,憤怒地罵了兩句,手機往床頭一扔,睡了。
大年初一,寶鼎山墓園外,同一時間停了近二十輛黑轎車,上面下來的人,全部穿正裝,神肅穆,引得路人頻頻回首,不知道他們要祭拜的是哪位大人。
邊以秋和梅夫人走在最前頭,時叔和左誠跟其後,然後是幾位年長的叔伯,葉蓁何敘老孟在更後面的位置,一群人浩浩走向九爺安息的地方。
九爺生前並不是個高調鋪張的人,可邊以秋覺得這墓園的規劃實在是太仄了,當時選擇墓地的時候一口氣買下了旁邊好幾個位置,是把小蝸居改了大豪宅,說是要讓九爺住得寬敞舒坦點。
邊以秋作為兒子,又是玖安現任掌權人,按照規矩第一個祭拜。
他恭恭敬敬雙膝著地,認真慎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不是做樣子那種,是腦門兒直接磕上地面的那種,砰砰砰,每一個都磕得結結實實,沒有半點虛假。其他人排兩行,站在他後,面對墓碑,九十度彎腰行禮。作整齊劃一,場面極為壯觀。
祭拜完畢,手下陸續離開,邊以秋讓何敘送梅夫人回煦園,老孟送時叔回月麓山莊,邊只剩下左誠一個人時,他說:“你去車上等我。”
左誠點點頭,卻並沒有走遠,視線所及,剛好能看到他。
邊以秋告別九爺,轉朝另一個區域走去,循著記憶裡的那個編號。
E區19號,墓碑的主人,邊映。
他有多久沒來過這裡了?監獄裡待了四年,去年九爺離世,春節前後忙著清理門戶,忙著站穩腳跟,忙著接管玖安,忙著跟一幫老東西鬥智鬥勇,沒能來看,平常就更想不起來了。至於忌日,對不起,年代太久遠,他忘記是哪天了。
他只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鵝般的雪片遮天蔽日肆橫掃,淒厲的北風從破敗的門外灌進來,鬼哭狼嚎風聲鶴唳。黑沉沉的屋子裡冷得如同冰窖,他就只穿了件破棉襖,一雙腳趾都在外頭的棉布鞋,安靜地坐在那裡,等那個邊映的人起來給他做飯。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天,或者三天?隔壁鄰居推開那扇裂紋斑駁的門,把又冷又幾乎要凍死的他抱出去,喂了一碗熱湯。然後告訴他,你媽媽死了。
四五歲的孩子,不懂什麼死,只懵懂茫然地覺得,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那個邊映的人了。雖然正常的時候不多,對他並沒有多好,但在難得神智清醒的時候,偶爾也會對他出微笑,溫地說:“小秋,媽媽做飯給你吃。”
記憶中邊映的樣子總是很模糊,他不記得長得還是醜,高還是矮,只約有點印象,穿米白的子,酒和毒品把的侵蝕得十分厲害,幾乎形銷骨立,所以子總是顯得很大,來去,像只搖搖墜的風箏。
終於有一天,風箏的線斷了,跌跌撞撞飛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嘿,邊映。”邊以秋蹲在墓前,手在石碑上了,掃去落在上頭的一片枯葉,笑著跟打了個招呼。
往事如風,再刻骨銘心的記憶都已經結了痂,想起來竟也並不覺得有多疼。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在很久之前就說過這個文是以邊邊視角寫的,類似于單主角那種,所以主要戲份肯定都是在邊邊這裡,在兩人沒有明朗之前(就算明朗之後我覺得可能也不會有太大區別)都是以邊邊為主,所以心疼柯柯戲份的親們,我只能盡力而為了。反正不管他戲份多還是,都不會影響他作為老攻的地位。反正這裡頭也沒有比柯柯戲份更多的攻了(除了邊邊,他也是個攻啊!)。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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