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邊以秋沒讓左誠等太久，很快就離開了。只是他不會想到在自己轉之後，柯明軒會出現在母親的墓前。

柯家祖籍西南，雖然從柯明軒的太爺爺那輩兒就已經遷居到了Z市，但家裡一直保留著初一祭祖的傳統。爺爺的墓都在寶鼎山那片專門劃出來的特殊區域，離公共墓園尚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下山時無意間一瞥，在最週邊的E區墓地裡，看到某個背影很像邊以秋，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然後發現哪裡是像，分明就是。

於是送完父母上車，他又折返回來。為了不在墓園跟邊以秋吵架甚至手，他並沒有他。他只是純粹好奇這個墓碑的主人是誰。

“邊映？”

柯明軒看著簡潔到幾乎沒有任何多餘文字的墓碑，視線在生卒年月上稍作停頓，隨即皺了皺眉，因為上面除了一個年份什麼都沒有。沒有生日，也沒有忌日。

這太奇怪了。

走出墓園，他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讓人幫忙查邊映的資料。

那頭大概問了下這人是誰，柯爺說：“提問，多做事。”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全國人民過年期間的活不外乎就是吃喝玩樂走親訪友，也翻不出新花樣。邊以秋按例上門給幾位玖安元老拜年，對那兩個背著他去參加錢老三壽宴的叔伯也依然客客氣氣，仿佛那天在錢家大宅本就沒看到他們。但那兩位自己心虛，邊以秋越是不聲，他們就越覺得惶恐不安，主提出辭去公司董事職務，說是要在家含飴弄孫，安晚年。

邊以秋也沒挽留，二話不說就應了，看在他們多年跟在九爺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解除了他們的職務，但保留了他們的權，每年在家坐等分紅過悠閒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公司經營決策，他們再也無法置喙了。

除此之外再無大事，邊以秋這個年過得相當無聊。梁予約他打球，不去；老孟約他出海，不去；陸霄約他吃飯，他差點兒就答應了，但轉念想到楚奕一定會在，立馬拒絕；左誠問他要不要去悅瓏灣泡溫泉，他說還不如在家睡大覺；連何敘說常去的會所從國外引進了幾個金髮碧眼又又浪的小帥哥，他都提不起半點興趣。

手下眾人大跌眼鏡，不約而同都在思考：老大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失了唄，這麼明顯你們看不出來？”葉蓁作為四邊形中唯一的人，不得不說在方面確實比大老爺們兒要細膩些，簡直一語中的直紅心，過現象看到了本質。

此時，四人組正在月麓山莊邊以秋的大別墅花園裡BBQ。

正在往翅膀上刷燒烤醬的何敘聽到這話往邊以秋那邊瞅了瞅，發現那人還保持著十分鐘前的姿勢坐在泳池邊的休閒椅上，連視線的軌跡都沒有變過，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看這癥狀是有點像。”

孟見嶼也跟著看過去，仿佛是認真觀察了會兒，才不太確定地問：“真是失了麼？陸霄跟姓楚的在一起他都沒這樣。”

葉蓁說：“那是因為他對陸霄的不夠深。”

孟見嶼說：“不能吧，老大可是喜歡陸霄好幾年啊。”

“的事不是按照時間長短來計算的——翻面翻面，糊了！”葉蓁說到一半驚起來，“我的翅！”

何敘淡定地瞥一眼，把手裡烤糊的翅扔進垃圾桶，又重新拿了一繼續烤：“按道理來講，不應該失啊。”

孟見嶼點頭表示同意：“如果人家真對咱老大沒意思，也不會背地裡幫那麼多忙。”

葉蓁見翅無，只好把烤的茄子拉到碟子裡，聊勝於無。

“他這忙幫得，我現在都沒查出來那姓瞿的被他弄到哪裡去了。”

“會不會已經殺人滅口了？”

“殺什麼人滅什麼口？姓瞿的還啥都沒幹呢。”

“等等……”左誠終於啃完了一烤玉米，騰出來，“你們說的人是柯爺嗎？”

三個人同時以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不然呢？難道是阮傑嗎？”

左誠默默地端著一盤子烤好的牛香菇脆骨朝泳池邊走過去，他覺得這種時候，自己什麼都不說才是最明智的。

何敘看著他的背影憂心忡忡：“怎麼辦呢？”

老孟安他：“沒事，就算真失老大也難不了幾天，還有那麼多小帥哥等著他臨幸呢。”

葉蓁杏眼一瞪，指著燒烤架：“那麼多心，好好烤翅才是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要是再糊了，我就把你烤了！”

何敘恨鐵不鋼地看著他倆：“要是他真失了，我們的賭局怎麼辦？”

一句話說得葉蓁老孟恍然大悟，立刻就跟著憂心忡忡起來。

而被他們當做談資的柯大爺過年期間就沒這麼悠閒了。柯馮兩家樹大深關係複雜，柯明軒作為兩家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這個時候肯定是要跟著家長周旋應酬的。

柯家還好，尤其是馮家，從初一開始，客人就沒斷過。如果只是結諂的倒好打發，備不住裡頭確實有不跟柯馮兩家關係親厚的，那就得用點心招呼了。比如那位姓陳的世伯，京裡某部委一把手，他的父親跟馮老爺子就是戰友，他自己跟柯司令又是戰友，兩家可見一斑。重點是，他這回不僅自己來，還帶了兒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這位陳小姐單名一個菲字，高中畢業就出國留學，一口氣念到了經濟學博士，回國卻不願意接位高權重的父親對其工作的安排，而是自作主張應了某個知名國企業的邀請，擔任其在中國分部的負責人。無巧不書，那家國企業中國分部的地址，正好就在Z市。

老實說，陳菲的外表基本上顛覆了柯明軒對博士的原有印象，高挑漂亮，氣質出眾，待人接禮數周全，一出場就讓人眼前一亮——至是讓柯馮兩家家長眼前一亮。

馮淑嫻拉著的手，一口一個菲菲得那一個親切，簡直恨不得兒子馬上把人娶回家。

柯明軒站在馮家別墅的二樓臺上煙，看著對面楚老爺子家的門口也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沒錯，馮老和楚老是鄰居，都住在市中心這片歷史悠久的老牌別墅區裡，正好在市政府旁邊，再往前一點，就是接待國賓的迎賓館。

馮楚兩家分別屬於軍政兩勢力，據說兩個老爺子年輕的時候還因為政見不合打過架，但後來不知怎麼的，關係倒是越打越好。前些年差不多同一時間從上面退下來，都選擇回Z市養老，把營役多年盤錯節的龐大關係網留給了風華正茂的後輩們。

軍區大院離這裡不遠，柯明軒小時候經常往外公家跑，那時候楚奕的父母一個專注學到開會，一個經常在各地寫生畫畫，沒有時間管他，整個年時期基本就是在爺爺家常住的，所以跟柯明軒玩兒得特別。

按理說都是背景複雜的世家子弟，但要背負的力和命運卻截然不同。楚奕從小到大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學業，工作，生活，甚至人，楚家父母對他的所有決定都抱著支持和理解的態度，讓柯明軒嫉妒得要死，常常歎老天不公，而楚奕每回都給他一句話：“誰柯馮兩家沒有咱楚家人丁興旺呢。”

這是句大實話。

楚家老爺子有三個兒子，兩個兒，楚奕的父親是最小的，楚奕在所有堂兄弟姐妹中也是最小的，家族責任怎麼也落不到他上。加上楚奕的父親楚正桓本就淡泊名利，沒有跟著哥哥姐姐走父親的政治道路，而是另闢蹊徑做了大學教授，娶的又是國知名的畫家，夫妻兩個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都開明得很，所以楚奕在他們這個二代圈子裡是最沒有力最讓人羨慕的一個。

但柯明軒不一樣，柯家三代單傳，就他這麼一個兒子。馮家這邊除了他這個外孫，倒還有一個嫡親的孫子，但年紀尚小，才剛上高中，怎麼也還得七八年才能扛事。就算想讓他舅舅再多生兩個，也已經來不及了。於是柯馮兩家的重任，都落在他一個人上。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很清楚自己要承擔什麼，所以在外面玩得才格外肆無忌憚沒心沒肺。曾經某個跟他時間最長的人在他提出分手的時候說：“柯明軒，你這個人是不是沒有心啊？”他的回答是：“要我的心做什麼，我給你錢不就行了。”那個人哭著走了，出門時回過頭來，近乎詛咒般對他說：“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用錢擺不平的，我就等著看你倒楣那一天。”

一語讖。邊以秋何止是不能用錢擺平，那傢伙簡直非暴力不能合作。

想到邊以秋，柯明軒的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隨後又皺了皺眉。現在就算使用暴力也不一定合作了，真是傷腦筋。

煙頭一直拿在手上燒到底，柯明軒其實也並沒吸兩口。樓下客廳裡柯馮兩家與陳部長父其樂融融賓主盡歡，他只是上來口氣。

下午在馮淑嫻三番四次的明示暗示下，他不得不略盡地主之誼開車帶陳菲出去轉了轉，晚上訂了St.Regis頂層的法國餐廳請吃飯。

撇開其他不談，如果他必須要娶一個老婆，陳菲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年齡相當背景相當，聰明漂亮且進退有度，只是他不太明白這個連父親安排的工作都不願意接的獨立居然對這麼明顯的相親舉毫無異議？

對這個問題，陳菲是這麼回答的：“原本我對這件事確實是持反對意見的，不過見到你之後，我改變主意了。”

這算是十分直白的一個讚了。

然而柯爺從小到大聽的讚實在太多，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淡淡地笑了笑，說：“是嗎。”然後巧妙地換了話題。

用完餐把陳菲送回酒店，紳士禮貌地作別，儘量不給對方留下幻想的空間。

回到位於君臨天下的公寓，剛進門就聽見一直開著的電腦傳來叮的一聲郵件提醒。他下外套扔在沙發上，走進書房點開那封郵件，是朋友發過來的關於邊映的資料。

資料很，短短幾行就是邊映的一生，但其中有一個備註讓柯明軒很意外，曾是八十年代Z市“龍呈祥”夜總會最紅的舞小姐，那時候無數達顯貴為一擲千金爭得頭破流，卻在最如日中天的時候急流勇退，離開了龍呈祥，然後再無音訊，五年後死在一個破落的大雜院裡，警方鑒定死因為毒品注過量。留下一個四歲多的兒子，被鄰居送去了孤兒院。

不用說，那個兒子肯定就是邊以秋了。

龍呈祥？這個地方怎麼這麼耳？

柯明軒在電腦上搜了一下“龍呈祥夜總會”，跳出來的消息更令人吃驚，居然是當年華悅酒店旗下產業。華悅酒店不就是玖安集團的子公司？也就是說，邊映曾經在黎九爺手下做事？

那為什麼會在正當紅的時候突然離開？那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吸毒？邊以秋的父親又是誰？

他聽邊以秋提過自己七八歲就在街上跟乞丐野狗搶飯吃。邊以秋在說這話時，是帶著點炫耀意味的，仿佛那就是他引以為傲的戰績和碑。他當時聽在耳朵裡，頗有些不以為然，因為他不相信這位不可一世誰都不放在眼裡的黑老大年過得那麼淒慘。

不過從這份資料看起來，或許更差也說不定。可是明明被送去了孤兒院，為什麼又會流落街頭，在生死線上掙扎？孤兒院有人欺負他，待他嗎？所以他跑出來了？按照邊以秋的子，這很有可能。那麼後來被九爺所救是巧合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柯明軒發現謎團越來越大，而他的心越來越疼。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四五歲的邊以秋，站在白茫茫一片孤冷清寂的雪地裡，倔強地抬頭著他。

他特別想抱抱他。

作者有話要說：

猜邊邊的世跟楚家有關的親腦可以收一收，真的要收一收。

我介紹楚家和柯家的背景，純粹只是為了現柯總跟楚總比起來有多苦……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