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清晨, 燕市的朝從東邊平緩的地平線上升起。
天兒已經有些冷了, 北方的氣候冷的就是快一些, 新家的窗戶上已經因為一夜的安眠側結出水珠。周能(周父)打了個寒噤,點亮了床頭燈,昏黃的燈灑進夜, 照亮他舒適的新房子。
這和他以往幾十年住過的屋子截然不同——明亮、寬敞,每一都用金錢堆疊出舒適的味道。他還記得當初在酈雲市工廠安排的宿舍,黑暗狹窄的樓道兩邊錯分開無數黑的門。破舊的大門、爬滿油煙的樓道牆壁、使狹窄的走道看上去更加狹窄的每家每戶的廚和雜。門里的世界有了, 但同樣充滿簡陋——局促的空間、破舊的傢、糙的水泥地面上時刻淤積著牆面落下來的水珠。
周能腳踩著的木地板, 洗臉時不由回憶起酈雲的空氣。他關掉水,靜默了一會兒, 出來看著掛在客廳里的掛歷。上頭印著不知道是誰的小明星,下方的日期, 當天的數字上用紅筆圈了個圓。
他不免有些高興,啓汽車時心也是的。妻子先前為了工廠機械問題啓程去了港島, 一去就是五天,今天終於能回來了。
老夫老妻的,早已經習慣了互相扶持陪伴, 分開這麼幾天, 還真是相當的不習慣呢。
汽車的車燈徑直灑向前方,發機工作時發出抖和轟鳴。周能降下車窗,哼著歌將手肘瀟灑地搭在窗框上,一點也不嫌棄聽到的噪音。這是他人生第一輛車,購於幾個月前。曾幾何時, 他還是那個在酈雲街道上看到行駛的四汽車只會默默避讓開的普通工人。汽車是大老闆的專屬,他做夢也沒想到能擁有一輛屬於自己。但從房子到車,時總變遷的非常快,彷彿只是一眨眼,他就過上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
才拐進太街,他便看到了那群排隊等在店門口的隊伍。這樣冷的天,客人們都已經穿上了襖子,在原地跺著腳閒聊磕牙,可仍舊每一個都規規矩矩排著隊。周能才下車,便聽到了一陣喜悅的呼喚——
「老闆,來啦?」
「今兒可晚了點哈!」
「我們都擱這兒等了十好幾分鐘了。」
「老闆娘還沒回來啊?」
周能笑著回答:「對不住對不住,耽誤了一會兒,老闆娘下午就回來啦!」
他說著拉開店裡的卷閘門,客人們當即便振起來,紛紛拿出自己從家裡拿來的小布兜子。周能開了外頭廚房灶臺的火,等湯水燒熱還需要一小會兒的時間,恰好用來乾別的。
老顧客們的目瞄準了他從車後備箱扛下來的兩個箱子,紛紛出聲:「給我來十瓶!!」
周能撕開箱子,從裡頭拿出一摞小小的玻璃瓶,店的燈打出來,照亮標籤碩大的「海棠豆醬」,周能笑著同排在前頭的老顧客說:「對不住,今兒貨源有限,丁香電話里說了,一人最多買五瓶。」
「嗨呀!」客人聽得不服氣,「你這一瓶我拌著飯一頓就乾沒了。」
「多擔待多擔待,這也是沒辦法,您看後頭大伙兒都排著隊呢,大早上的,總不能讓大家無功而返吧?一人五瓶,最多七點半也都賣完了。」周父見客人一臉的不高興,頓了頓又解釋,「主要現在豆瓣廠沒全蓋起來,到時候生產線了,貨源穩定了,您到店裡吃飯,我免費送您一瓶賠罪。」
那客人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後灶臺里的湯跟著滾開。將賣醬的事宜給店裡新招的小工,他洗乾淨手,朝鍋里丟進了第一把麵條。
太街小吃店新一天的紅火,便從這把麵條開始了。
******
汪全和周母這一趟去港島,的是生產械公司的邀請,幾天時間益匪淺,每晚都要打電話同林驚蟄探討新的工廠發展意見。
周媽媽是不打算只做豆瓣醬的,有更長遠的考慮。
「海棠豆瓣」這個名字於消費者而言重點在後兩個字上,對來說「海棠」二字才是關鍵。
豆瓣醬廠現在就海棠食品廠,註冊的公司也「海棠副食品公司」,海棠是一個商標,一個品牌,在的概念中,還可以掛上無數的後綴。
回到的燕市的第一面見不到二十分鐘,周媽媽便開始向林驚蟄描述那套十分喜歡的溫度準的烘乾設備。一套好的烘乾設備可以讓各種需要曬幹才可醃漬的食材免於聽從天氣的指揮,醃鹹菜這項產品便可以早早列海棠食品廠接下去的的預備開發項目里了,見過世面的人的野心燃燒起來毫不亞於男人的。
甚至學會了開車,平日里在外跑工作,形象也煥然一新了。此時穿著港島最時興的羊絨大,燙著緻的卷頭,縱然眉目之間神溫和,周仍舊散髮出中年人所特有的充滿自信和的味道。
坐在車里的汪全將拎了一路的兩個手提袋給林驚蟄,林驚蟄接了下來。
打開,裡頭是兩件同周媽媽上的款式大同小異的士羊絨大。汪全眉弄眼地朝他笑著:「大老遠的打電話讓我給你帶兩件服,還是小姑娘的款式,夠上心的啊?」
周媽媽開著車,聞言也朝後瞥了一眼:「談了?」
「沒。」林驚蟄下意識反駁回去,但停頓了片刻,想想還是改口道,「唔……談了。」
「我就知道。」周母一臉欣地笑了起來,「談是好事,阿姨支持你,服也是買給的吧?是什麼樣的孩子?」
林驚蟄心知他們誤會了,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反駁,遲疑片刻,只放遠了眼神道:「……安靜漂亮的。」
「多大了?」
「二十三。」
「喲!」周媽媽意外道,「比你大啊?」
林驚蟄點了點頭,汪全便在旁邊道:「大點好,大點穩重、顧家,會照顧人。」
「也是。」周媽媽附和地點了點頭,順口一問,「多高呀?」
「……」林驚蟄思索了一下,還是決定據實相告,「一米九二吧好像。」
周媽媽:「???」
汪全:「????」
車拐了個彎,在路邊停下,周媽媽剎車熄火,轉頭目困——
「啥?」
林驚蟄嚴肅道:「我暑假時量著也一米八了!」
周媽媽聽著他認真的辯解,整個人都恍惚了,難以想象林驚蟄跟一個一米九高個頭的姑娘走在一起的畫面。
半晌後,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將話題生地轉開。
「明天空一個下午出來吧,你高叔叔回酈雲去接你胡老師了,到燕市總得一起吃個飯。」
*******
高帶來的直觀的震撼是無法可解的,林驚蟄暫時沒有辦法將一切真相都和盤托出,因此只能頂著周母憂慮的神離開,提著袋子去往城南大院方向。
沈家每週六的家宴從未中斷,林驚蟄登門時先給了來開門沈甜甜一個擁抱,聲道:「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沈甜甜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一下,鼻間嗅到林驚蟄特有的清爽氣息,臉一下子紅了:「謝謝。」
林驚蟄將手上的袋子遞給,拍了拍的腦袋,視線溫和:「禮,希你喜歡。」
每一次見面都會得到的禮直至如今仍會讓沈甜甜說不出的怯,往常在外頭的張揚和外向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接下袋子就朝樓上跑了,上還穿著上一次見面時林驚蟄送出的鵝黃的連。跑到二樓,停下腳步,又朝後退回一點,借由樓梯的遮擋小心朝下看。
林驚蟄掉上的外套,正一邊朝架子上掛一邊同迎接來大門方向的沈眷鶯說話,神比面對沈甜甜時要稍微嚴肅一些,渾都充滿了獨屬於他的年輕男孩混合著男人的氣息。這氣息如此矛盾,青春而厚重,卻又如此合這個人,年輕英俊的外表下言行舉止遠超同齡男孩的。
沈甜甜抓著袋子的手柄,不錯目地張著,沈眷鶯是個強人,相對沒那麼細膩,雖然從小讓在優渥又自由的環境中長大,但關懷從未細緻到穿著打扮這些細節。手上的重量讓有一種被呵護寵的快。
林驚蟄好像到了頭頂的視線,突然抬起頭來,目對上了,臉一下便和了,挑眉出一個像是疑問的神。
沈甜甜差點摔倒,手忙腳地逃竄開,將自己關回房間里。
懊惱了好半天才打起神,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緻的手提袋。捧出裡頭的服,輕輕抖開,羊絨細緻的面料令的手心在時就到說不出的溫暖了。這是最適應這個季節的裝扮,尺碼也恰到好,沈甜甜迫不及待將服套上,著鏡中那片自己最喜歡的紅,心中便不由地想起那個進門時意外舒適的懷抱來。
這個突然出現的哥哥,真正符合了一切曾經關於兄長的幻想。
沈甜甜下樓時獲得了一片掌聲,沈眷鶯大聲贊揚:「真好看!」
這贊揚絕對是發自心的,沈甜甜整個人的氣質都因為這件羊絨大變得不一樣了。
九十年代初期,那些譽世界的超級品牌還尚未進駐燕市,市民們想追求流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往往當下時興的款式早已經在幾年前便被特區淘汰。此時港島還佔據著流的巔峰,因為娛樂產業發達的緣故,時尚覺也相對敏銳,沈甜甜的這件羊絨大,恰是當季在港島那些巨星當中最最流行的,修的裁剪和括的面料放在幾十年後都未必過時。
沈甜甜在桌邊坐下,安靜片刻後,還是鼓起勇氣小聲開口:「週二我的生日派對,你來嗎?」
生日派對想必邀請的都是同一個圈子里的人,林驚蟄並不想臉,因為聞言只是笑了笑。他給沈甜甜夾了一筷子菜,溫聲道:「我還有點事,就不去了,你和朋友們好好玩,要注意安全。」
沈甜甜有一些失落,林潤生心知兒子的顧忌,愧疚得無以復加,肅容喝道:「你就那麼忙!忙這樣?空吃個蛋糕的時間都沒有?!」
有什麼好擔心曝的?那些流言蜚語從他和沈眷鶯結婚起就從未停歇過,他雖然是個沒什麼用的男人,但護個兒子還是能護得住的!
林驚蟄沒搭理他,好在還有一個知識趣的沈眷鶯,這餐飯最後的落幕基調總還算和睦。天漸暗,再次婉拒了留宿的邀請,林驚蟄堅持穿服出了門。
屋裡的沈眷鶯嘆息了一聲,拍了拍丈夫的肩膀:「你別多想,他也是為大家考慮。」
林潤生的眼眶卻迅速紅了:「他才二十歲啊,為什麼不能活得跟其他家孩子一樣肆無忌憚一點?」
沈眷鶯心疼地丈夫的臉,卻又不知該從何勸起。
因為就連,心中都時常會有嘆,林驚蟄那克制的和生活,和他的年紀一點也不符合。
屋外,林驚蟄啓汽車,窗外突然出現一道影,沈甜甜追了出來。
沈甜甜穿著那件紅的羊絨大,眉目充斥著令他每每都覺得陌生的怯和青,的聲音也是斯文弱氣的,幾乎要被發機的聲響蓋過去:「我的生日聚會,你真的不來嗎?」
林驚蟄盯著看了一會兒,看出這個孩眼中的忐忑和期待,嘆了口氣,熄火。
「甜甜。」他打開車門鑽出來,在沈甜甜面前站定,比對方高了整整一個頭。他垂首落下目,抬手了沈甜甜順的長髮:「你相信我,我不到場是為了你好。」
沈甜甜眉頭微蹙,出不解的目。
林驚蟄出一手指,點在的眉間,將那點小小的褶皺抹平了:「這段時間,雖然我從來沒有公開面過,你在你外祖家裡應該也聽到過一些會讓你不太高興的話吧?」
沈甜甜愣了愣,臉變得有一些不自然。早前有段時間,邊幾乎充斥了各種「善意的提醒」,提醒他一定要戒備繼父家突然出現的孩子,這一定是個不懷好意的存在,會奪走一切現如今擁有的東西。
林驚蟄明白必然是懂了,沈家這樣的家庭,長出的孩子難免會比外頭事故些。
「我走了。」因此他不再多做解釋,重新回到車里,啓發機,跟沈甜甜道別。
沈甜甜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這輛黑在院子里駛了一道弧線,然後越過大門,朝路的盡頭孤零零開遠。
突然朝前追了幾步,心中憤憤的同時充滿酸楚。
一周只團聚一餐飯,從不留宿,不參加公開聚會,甚至連過年都孤孤單單地留在外面。
林驚蟄做的這一切,只是因為外頭那些喋喋不休的嗎?
誰會在意那些!
*******
肖馳晚上回家,洗漱時就看到了放在床邊大大的紙袋。
紙袋上印刷了他耳能詳的品牌名,裡頭應當放的服,外面還繫上了駝的帶,一看就是送人的禮。他心中一跳,目瞥向從浴室里洗好澡出來的林驚蟄,心中當即生出了的喜悅來。
最近降溫,他早上穿林驚蟄之前送的那件皮覺到了一些薄,還想到要去給自己和林驚蟄買幾件冬穿呢。
他上前抱住林驚蟄,在對方漉漉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
林驚蟄瞪了他一眼,卻沒有躲開,只是安靜地被他擁在懷裡:「神經病啊?」
肖馳繾綣地抱著他,只覺得對方還帶著些微水汽的皮迷人如罌粟,讓他的鼻尖在上頭流連許久都不捨離開。吮吸著林驚蟄的緻的鎖骨,舌尖走對方凹下的里沒來得及掉的水珠,他從到心都是熱騰騰的:「下個月五號到家裡吃飯吧?我妹生日,我已經和家裡說好了。」
林驚蟄的心激跳起來,他有些慌張:「真去啊?」
「當然是真去。」肖馳有些不解他的遲疑,「你之前不是同意了嗎?」
他捕捉到林驚蟄眼中那些許張的神,開口寬道:「我家裡人都很好相,沒關係的,只是吃個飯。」
林驚蟄被安得放鬆了一些,是啊,只是吃個飯而已。
肖馳進浴室洗澡去了,他乾頭髮,坐在床邊發呆。
認真說來,他現在的擔憂其實都無釐頭的,普通朋友到家吃個飯而已,正常父母熱好客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出口刁難?但理智明白這個,林驚蟄心中還是張,肖馳表現得那樣輕鬆,這餐飯對對方而言恐怕真的就只是一場飯,但見家長於林驚蟄而言是有著儀式的,不論這儀式是否只是他獨特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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