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年假之前， 變故頗多。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城裡的人漸漸疏散了， 林驚蟄很難得地到了空曠，就如同他這一世第一次來燕市時到的那樣。

城市的變遷似乎在不經意中便溫吞如水地開始流淌，這不是鯨吞， 而是一種每天都在遞增的蠶食。在建的樓盤越來越多、街道的車流越來越，生活在當中的人們，就連林驚蟄都未能第一時間被及， 只是今早來公司時， 鄧麥嘮家常似的跟他說了句：「果然是快過年了哈，地鐵居然有位置。」

也是蠻可憐的， 好歹算是始於地產的高管，鄧麥大過年的居然還要早早出門趕地鐵上班。其實林驚蟄給他的工資高， 奈何鄧麥這段時間的花銷實在太大。

他在地鐵沿線買了一套房子，二手的， 房子不太新，但位置著實非常牛，正正好的核心地段。他過去生活開銷太大， 工資全拿來燙頭趕流， 這次一筆巨款，讓他掏空了為數不多的積蓄，還背上了十來年的貸款。但即便如此，他仍買不起一手的新樓盤，如同高家和周家那樣的高層大戶型更是想都不敢想。

因此大概是覺得相比之下很不好意思， 他一直瞞著消息到手續辦完之後才松的口，結果林驚蟄去到一看就徹底呆了，居然是套小四合院。

院子不大，裡頭雜無章污水橫流，還倒著被上任主人無拋棄的缺軲轆的自行車，七八糟的傢堆在家門口，房頂的瓦沿都碎了幾片。鄧麥一邊收拾，看著還很害：「你們都有房了，就我還那什麼……甭管房子怎麼樣，名下總得寫一套唄。等我過幾年攢夠錢，再置換樓盤，換個好點的住。現在是不行了，嘿嘿，本來還想先買車呢。」

林驚蟄著遠的城門，喃喃道：「別了，就這兒好。」

從先前買房子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想起來還有這個選擇，實在是四合院這種東西，後世實在是距離正常房產買賣市場太遙遠了。但在當下，燕市確實還沒有完善房產的概念，巷子里的四合院幾乎都滿了雜居的人，生活環境實在稱不上多麼舒適。而商品房剛剛推出，卻現代又新，相比較起來，無疑是更歡迎的選擇，手頭寬裕的老居民們好些都在朝新房裡搬。

林驚蟄說這話，鄧麥還以為是在安自己，十分的。說實話他要是首付錢再多點，肯定就搬去跟高勝家做鄰居了。不過反正不急，他的工資只會越來越高，新房子以後買也不算晚。先買下這一套，他好歹也算是有房一族了嘛！

林驚蟄看著他傻笑著忙前忙後忙裡忙外，心中不嘆有些人命格里就是有這個富貴的運。鄧麥上輩子雖然跟他不，但混的明顯是他們這伙人里最好的一個，這輩子對方隨便買了個房，別看又破又小，再過上十幾二十年，價格估計又會比高勝家那二百平方還要高。

鄧麥撿著院子里散落的破瓦片，氣勢還鬥志：「明年得多攢點錢，到時候把這套賣了，一起湊高勝家樓下那間房子。」

林驚蟄回過神來，著額頭心複雜地勸他：「別了，你要是住不慣，高勝樓下的照常買，缺多我借你，這邊就留著，也別賣。那麼大的院子，以後你爸媽年紀大了，接到邊照顧，也方便種種花溜溜鳥。」

鄧麥那麼一聽，頓時又覺得很有道理。

回去的路上，他朝林驚蟄提起：「之前那個什麼TOBR公司的負責人，最近老給冬青打電話約飯。最近年節，我聽說還托人給冬青送了禮，要不要盯著點？」

鄧麥不負責招商，因此並不清楚TOBR里的事，他跟冬青關係不錯，但職位上多有點競爭關係，因此平日對相互的向都上心的。林驚蟄對此心知肚明，但並不打算手改變什麼。他同鄧麥是好哥們，心對方的工作生活，為對方搭橋鋪路，但從不代表真正信任對方。對他老闆的份來說，手下兩員得力乾將略微有些不合遠比親如一家的好。

更何況鄧麥和冬青都有數，雖然有時候鬥鬥，但遇上了需要合作的項目，並不會不分輕重地藏私，綜合樓的項目在他倆的配合下就進展得非常順利。

對手下心腹這點信任林驚蟄還是有的，因此他聞言只是搖搖頭：「不用管他。」

不過年會之後，冬青仍主朝他坦白了這事兒，同時還上了一部非常新的手機。

他擰著眉頭盯著那部手機，眼神如同面對洪水猛：「格朗托人給我帶來的，我不肯收，但那人放下東西就走了。」

如今TOBR和綜合樓的關係已經完全顛倒了過來，以往是冬青追在屁後面求著TOBR進駐，當下卻轉變為了TOBR追在冬青後頭求著綜合樓開門。綜合樓和四風廣場一合作，四風廣場就立馬把自己的定位更改了，從與綜合樓衝突的高端奢牌，退半步踏了中高端市場。兩家商場之間的直通天橋在審批下來之後立刻加了建造計劃，這一巧妙的構思也直接將兩家商場的影響力合二為一，組織了燕市在建的商場圈子里最所向披靡的力量。

合作消息一經傳出，便開始有品牌方主和綜合樓的招商部接洽。高勝近段時間因為做廣告的緣故，在時尚圈積累了一些門路，也為冬青聯繫到了幾個暫時沒明確表達出要進駐燕市的品牌。雙方洽談得十分和諧，已經有些意向。

格朗沒有選擇，這些同檔位品牌的決策傾向已經影響到了TOBR總公司，總公司高層親自過問了燕市的選址況。作為當前還只有一家店可管理的TOBR中華區負責人，格朗的權利遠不夠大。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先前同始於地產的那些恩怨會被總公司知曉，萬一TOBR因為他的原因無法和同檔位的品牌進駐同一個商場，那他屁下這個帶給他無限風的位置，就不知道還能坐多久了。

因此他索不顧面，拼命試圖跟冬青重修舊好，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其極，搞得冬青最近聽到這個名字都跟見鬼似的。

林驚蟄笑瞇瞇探將這部手機拿到了手裡：「沒收。」

冬青看他表就知道他沒朝心裡去，也不由鬆了口氣：「收吧收吧。只是林總，和格朗跟這些禮無關，我覺得TOBR的合作，公司還是能考慮一下的。」

林驚蟄問他：「你不膈應他了？」

冬青毫不懷疑倘若自己難以原諒格朗，林驚蟄絕不會松口讓TOBR進商場。這年頭哪裡還有老闆會為了給員工出氣死撐著有錢不賺哦，他覺得不可取的同時卻也不可避免地覺得和心。林驚蟄願意為了他出氣，他更不應該將公司的利益置之不理，因此靦腆地笑了笑後，只小聲道：「早就不把他當回事了。」

不過雙方當初畢竟不歡而散，合作撿起來可以的，卻絕沒有以前那麼優渥的讓利條件了。

商鋪面積？小！

沿街位置？減！

租金折扣？降低！

其餘等等等等，格朗真正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對此很不滿意，也心知合同簽完之後總公司肯定會傳回質疑的聲音，但想起肩膀上被下達的任務，最終也只有咬咬牙簽訂下來。

TOBR正式宣佈同始於地產在建商場達招商協議。

燕市迄今最高定位的一個商場，便在工地的塵土飛揚中拉開了帷幕。

******

林驚蟄將從冬青那沒收到的手機另搭了幾部當做年禮，送給了高家和周家的一雙長輩。

鄧麥早早啓程回了酈雲。他父母還在酈雲工作，至退休之前是離不開的，更不可能放棄悉的環境同他到燕市來過年，因此這一年的年夜飯只能缺席一位小夥伴。

大伙團聚在周海棠家裡，偌大的餐廳忙得熱火朝天。

周媽媽直接在餐桌上擺開陣勢搟麵，學著燕市這邊北方人的習氣包餃子。林驚蟄和高勝周海棠都被拉著幫忙，三個人包餃子的速度追不上周媽媽一個人搟出來的皮。真是有廚藝天分，但凡與廚房相關的工作，都能完得格外漂亮。搟麵杖輕輕一，另一手隨即著一揮，一張滾圓的面皮便凌空飛起，旋轉著拋到桌上，然後被林驚蟄塞上滿滿的餡，包破。

「天哪天哪天哪。」胡玉在旁邊圍觀林驚蟄包壞了十多個餃子，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將這個搗的小孩拉開，「行了行了看電視去吧你們。」

林驚蟄被推開後隨便了手上的面，也不離開，蹲那聽大伙嘮家常。

這是他們在燕市過的第一個年，在新房子里，和以往十幾二十年截然不同的地方，卻神奇的沒有讓任何人到陌生。果然團聚這種事，從不拘地點在哪裡，只要在一塊的是對的人，哪怕再陌生的環境，也仍能充斥滿「家」的氣息。

大家的生活已經上了正軌，平日各有各的忙碌，很能聚在一塊。但離開工作和學業，重新回歸到生活，他們仍是親到可以無話不談的一家人。

周媽媽應該是最忙的一個，海棠食品廠的豆瓣醬已經借由《江湖傳奇》那波廣告的東風迅速推向了全國的各大城市。為了供應上這樣龐大的市場，年末那幾個月幾乎都在忙碌新工廠的建造。第二個工廠由於佔地面積太大的緣故，沒法落在燕市了，和汪全直接將廠址定在了臨近的城市，一次將生產線全都搭建了起來。

豆瓣醬的熱銷和《江湖傳奇》那則廣告的影響都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期，林驚蟄手握百分之三十五的份，去年可以拿到的分紅便超過了五百萬。雖然最後他一分現錢也沒拿到，利潤直接投進了新的廠區，但新廠落之後，按照當下的發展，也可以猜測未來的回報有多高。

那恐怕將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胡玉一邊飛快地包餃子，一邊說著自己最近在學校里發生的事兒。

穿著林驚蟄送的新服，襯衫白淨，又剪了個利索的中長髮，一如安靜而順的脾氣。下午時看了一會兒書，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忘了摘下來，垂首著自己手中飛速型的胖餃子，恬淡的模樣像極了正在悉心批改作業的老師。

林驚蟄也是才弄明白在師範大學旁聽的，說起來十分的神奇。

胡玉的年紀是考研的最大阻力，哪怕績再好，恐怕都沒幾個導師會願意收下這種臨近退休年紀的學生。胡玉顯然也深知自己這一短板，復習得非常賣力，尤其不怎麼擅長的英語，幾乎將資料書當做吃飯那樣去讀。平日里沒什麼事乾，除了下樓在小區里給鄰居們的孩子補補功課外，有空便朝師範大學跑，剛開始還想混著上課，但這樣特殊的面孔，沒兩次就被認了出來。

教育系有個五十多歲的老教授比較心，見在一眾年輕的學生里如此認真地記筆記，每次認出也不驅趕，只當沒有看見。

但並不是所有教授都有這個心，因此胡玉也經常會被「請」到教室外面。

臉皮薄，被請出去後便不好意思進教室，只在教室外頭旁聽。結果有一次在走廊扶手上劃重點的時候，便被那位老教授嚴肅地招到辦公室去了。

這位老教授拿著胡玉之前試著寫的幾篇論文，將罵了個狗噴頭，罵完之後，便給辦了個正式的旁聽證。

有了旁聽證之後，胡雲就越發忙了，能去的課盡量都不落下。那位老教授偶爾也會安排進幾次小教室，沒事就給佈置作業，容一旦有什麼不滿意，絕對聲俱厲拍案大罵，實在太兇了。

搞得胡玉這會兒包餃子時還在回憶下午翻閱到的幾篇參考，生怕新年的作業做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比正經上大學的親兒子高勝都還要認真。

高勝考試前忙著理廣告公司的業務，沒時間復習，還掛了一科呢，其他幾門也是低空飛過。

不過他叮囑林驚蟄和周海棠不許往外說。

好在今年並沒有誰有時間關心他的績，即將轉專業的周海棠才是被盯期末的重中之重。

一百個餃子在胡玉的手中逐漸型，連帶林驚蟄那十來個補丁加補丁的玩意兒。躲在客廳沙發不想乾活的兩位爸爸被傳喚了過來，端著托盤去廚房下餃子。鍋里的沸水轟開騰雲駕霧般的蒸氣，爸爸們終日在太街小吃店的廚房裡忙碌，年末終究也沒能躲過這一場。

但男人們也有他們的事業。

廚房裡配合著下餃子的爸爸們商量著明年開分店的事。

太街這家店是年初時開的，距現在也將近一年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名聲早已經打響在了城南居民的圈子里。周父的手藝雖然沒有周母的那麼好，但比起當下的大多數餐廳還是強出太多，滿足於小富即安的周父被妻子越來越規模的事業刺激到了，他開始不安甘落後。

越來越多的客流和越來越擁的店鋪讓他意識到擴張勢在必行。

他新帶了一波徒弟，也看好了下一步目標的店鋪，這次是城東一繁華的商業區，商鋪面積足有二百平方。

周父想將「小吃店」的經營模式正式轉為「餐廳」。

不過周媽媽忙著海棠食品廠的工作，已經沒有力再參與進來，周爸爸的最大合伙人變了高勝他爹。這對在小吃店合作得非常愉快的老哥們決定繼續糾纏下去，雙方按照出資比例重新分配份份，周爸爸出手藝，高父則管理經營。

餃子的香氣撲騰起來，用大撈勺瀝進框子里，高勝首先去了一筷子，遞到林驚蟄邊。

林驚蟄順從地咬進裡，餃子調的是三鮮餡兒的，但周媽媽絕不可能只在裡頭放簡單的三鮮——豬混合著蝦仁、玉米碎、香菇粒、木耳等等等等輔料，裹著一包湯在口中開，又又燙。

「好吃！」

籠子里的包也了，周媽媽趕忙拿盤子夾了幾個給孩子們遞過來：「先吃點墊墊肚子，年夜飯還沒做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

包子鬆的面皮發得恰到好，被放在盤子里時甚至還來回晃著，帶著香的面味兒隨即被掰開的餡料氣味蓋過去，油汪汪的濃厚的迫不及待從缺口流淌出來，蔓延在面皮上，飢腸轆轆的林驚蟄三口就吃完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