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病床在醫院的樓道里飛速地行。

江恰恰跟隨的病床而奔跑， 高跟鞋的鞋跟在地板上急促地敲擊， 一邊跑一邊大喊著齊清的名字。

醫生掰開齊清的眼皮， 口罩下的面孔萬分嚴肅，推開大門的手室宛若另一次元的黑。

目送著齊清被推進去，江恰恰被擋住無法跟隨， 哭得險些虛，雙手捂著臉靠著牆緩緩地到了地上。

這樣緻的一個人，連指甲油都不允許出現落缺口的， 此時腳上趿拉的鞋跟卻已經崴斷， 形象也披頭散髮、冠不整，卻毫沒有力氣去整理和察覺。

昏暗的急救室走廊上只回著幽幽的哭聲， 祁凱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蹲下來開口安：「江總……」

「嗚……」江恰恰的哭聲反倒更大， 滿臉淚水地抬起頭來，「他突然就倒下去了……一定是公司的貸款……祁總您一定要幫幫我們啊……」

祁凱進退兩難， 方才他接到消息匆匆趕到會議室，看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齊清的那一瞬間，心頭原本的火氣便被慌給蓋過了。再怎麼著這也是條人命， 祁凱縱然厭惡這對夫婦， 也從未設想過要弄死他們。但江恰恰的請求，他真的也是有心無力。

倘若他還是幾年前在群南靠著走私賺得盆滿鉢滿的時候，別說九千萬，就是一兩個億，咬咬牙說不準也就掏出來了。可現在， 他當時的利潤早已經被盡數罰走，回燕市後各種事業又不順，房地產的利潤遠遠不及走私的龐大，以至於將他拖到現在別說齊清的那筆貸款，就是史南星要的兩千萬都拿不出來了。

江恰恰像是哭累了，小的腦袋朝旁邊微微一歪，靠在了祁凱的胳膊上。雖然這把年紀，頭髮仍茂順，啜泣的聲音宛若夜鶯啼：「萬一齊清出了事，我該怎麼活啊……」

祁凱縱然是個著名的急鬼，此時也不有些尷尬，站在後頭的合伙人看得眉頭皺了起來，傾探了一把，抓著祁凱的胳膊將他提了起來。

江恰恰靠了個歪，險些摔倒在地，手撐在地上穩住，淚水漣漣地抬起頭來。

祁凱的合伙人皺著眉頭冷聲道：「江總，齊總可還剛被推進裡面呢。」

江恰恰彷彿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但慟哭的聲音卻比方才響亮的許多，片刻後手室的燈滅了，醫生從打開的大門後頭走了出來。

所有人一擁而上，江恰恰急切地問：「醫生，怎麼樣了？」

醫生凝視著停頓了片刻，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們盡力了。」

江恰恰整個人都空白了兩秒，隨後崩潰地上前拽住醫生的白袍搖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送到你們這兒的時候都是好好的！！」

那醫生想要掙，卻反被鋒利的指甲剮得全是傷口，怒氣一時也起來了：「送來的時候好好的？！病人在救護車上時心臟就已經停跳了！病人冠狀脈供不足，應當在這之前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絞痛癥狀了，你是他的妻子麼？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勸他到醫院檢查？假如能發現得早一些，讓他提前住進醫院接休養治療，怎麼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

江恰恰被兜頭而來的怒罵蓋了一臉，待到聽明白醫生話里的意思後，已然連罵都沒了力氣。齊清僵的被緩緩推出來，嚎哭著撲在推車上，惶然、悲傷、恐懼、不知所措……無數種緒如同翻湧的熱焰將吞沒殆盡。

齊清死了。

他居然死了。

江恰恰的人生中經歷過各種各樣的波折：離婚、棄子，和父親斷絕關係等等等等，但從來沒有一件事，能像今天這樣帶給幾近瘋狂的。

齊清死了，往後該怎麼辦？

好像一顆生長在生命里，為撐起天幕的巨樹轟然倒下。的世界也隨之一片混沌，失去方向。

都是次要的，這玩意兒在後期已經被他倆遇到的各種各樣的挫折磨得消失殆盡了。但仍舊為這段婚姻傾注了很多東西。和齊清，此時更像是綁在同一繩上的螞蚱，齊清地產是們兩個的，不論盈利還是債務。

而現在，齊清撒手而去，就像是同一戰壕丟下戰友的逃兵。

他的家人怎麼辦？他留下的貸款怎麼辦？齊清地產那一公司張著要吃飯的人怎麼辦？

祁凱和鎮雄地產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離開了，只留下江恰恰一個人呆呆坐在房間中看著齊清的。齊清這段時間總是忙碌著，像一臺上滿了發條的機，江恰恰懷疑他至有一周多沒有睡過覺了，現在終於安靜地躺在了這裡。

他烏青的臉好像跟死前也沒什麼不同，只是閉的眼簾再也不會睜開。

江恰恰猛然暴起，衝到病床邊，抬手猛煽幾記耳——

手掌和面孔撞擊的脆響回在病房裡，怔楞的護士猛然回過神來，一起上前拉住了。

「你幹什麼！！！！患者已經去世了！！！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

護士的責怪聲里，齊清的臉被打得僵地歪著，倔強地用後腦勺發出嘲諷。

江恰恰哇的一聲，心頭湧的惶恐讓再也無法表現出方才人前優雅弱的形象，嚎啕大哭起來。

「齊清！！！」坐在地上，披頭散髮地哭罵，「你這個王八蛋！！！！！」

*****

祁凱抑得幾乎要窒息，踏出醫院大門的瞬間電話就響了起來，他看了眼手上正在尖的大部頭，幾秒之後按下了掛機鍵。

史南星聽著聽筒里傳出的忙音，幾乎要被瘋，他連續又打了幾個，祁凱仍然沒接。

他看了眼掛歷，公曆二月十五，農歷正月十二，沙蓬最遲三天就會到燕市。

頭痛得快要裂開，他丟開手機重重地倒在床鋪里，回憶著沙蓬那幫人以往的作風，雙手都抖了起來。

他從小在中雲長大，跟沙蓬是老相識，史家的活範圍在西南那一片兒，幾乎等同於土皇帝了，但對沙蓬那一幫人，依然是忌憚有加。

沙蓬原本是泰國人，活躍在與西南界的幾個小國家，誰也不知道他做了多年的煙土生意，史南星只知道現如今國活躍的路子超過百分之九十都掌握在對方勢力的手裡。這樣規模的組織，要不是憑借史家在中雲邊境的力量，史南星這樣的小嘍囉決計無法接到。對方現在雖然看在史家的面子上對他客氣有加，真正起手來，卻未必多麼忌憚史南星背後的力量。了不起直接朝三不管地帶一躲，裡頭是對方的大本營，誰也奈何不得。

史南星過去和他們出境玩兒過幾回，又槍又拿炮的，這幫人是真正的「視人命如草芥」。

那兩千萬倘若只是買地的還好，可以拖延寬限，可偏偏又是沙蓬為他走路子墊進去的錢，實實在在從對方兜里掏出來的，對方為此甚至專門來燕市一趟，難不還能雙手空空地回去？

史南星猛然一突，心道不行，是拖著自己打著石膏的，糊弄過一無所知的家人，出門去尋找祁凱。

鎮雄地產的人都知道他是誰，沒人敢出面阻攔，他一路長驅直進祁凱的辦公室。

祁凱正躺在沙發上，捂著臉不知道在幹什麼。

史南星一看他這樣就氣不打一來，直接抓起辦公桌上的一本書就砸了過去，祁凱被砸得猛然坐起，放下手來，史南星才看到他眼角亮晶晶的，居然是淚水。

祁凱被書砸到也不生氣，整個人像被空了魂兒似的，愣愣地盯著地板：「齊清死了……」

「我管他個屁！！！」史南星上前猛然推了一把他，「錢呢！！之前說好的兩千萬呢！！！」

祁凱任由他將自己推倒在沙發里，靠著扶手一不：「什麼兩千萬，你自己去賬上看，公司的錢全投在五寶山那塊地上，之前的項目還跟銀行貸著幾千萬，現在能拿出兩百萬就不錯了。」

史南星簡直想一掌拍死他：「你他媽做事能靠譜一次嗎？！！啊？？能靠譜一次嗎？！！！」

祁凱虛弱地閉上眼，腦子里仍舊全都是齊清閉著眼人事不知的模樣，他長嘆了一聲：「隨便你怎麼說吧。」

「祁凱。」他擺出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史南星反倒不敢得太了，生生咽下那口幾乎要冒到嗓子眼的怒氣，強迫自己在祁凱邊坐下來，「我沒有在嚇唬你，兩千萬我已經答應了沙蓬，現在什麼地方出問題都可以，就是這裡不行。」

他去看祁凱的眼睛，想之以，但祁凱卻只是用胳膊擋住眼睛不肯看他，不堪其擾地回答：「你手上不是還有四風廣場的份嗎？變現不就好了。」

「我他媽現在手上就百分之十幾，之前沒出讓給肖馳的時候還能湊一湊，可現在這點市值哪裡有兩千萬那麼高？！！」史南星想到這個，心頭一時又回憶起自己被騙的事，險些吐出口來。肖馳家到現在還沒有一點鬧翻的靜，現在沙蓬的就像一把刀吊在腦袋上，他也實在沒有心力分出力去催促祁凱找什麼能進肖慎行單位的人選了，因此短時間對被騙的報復只能擱置不提，這世上還有那麼憋屈的事麼？

老天爺告訴他，有。

史南星撐著沒吐想轍，問：「五寶山的地不是還在那麼？能套回多錢？」

祁凱嘆息：「最多不超過五千萬。」

比本蒸發了超過一半，這個數字讓史南星心頭猛地一痛，頭皮都隨同了。但凝滯片刻之後，他還是堅持道：「四千多萬也夠了，盡快把咱們的份讓出去，先把沙蓬那裡的缺口堵上，也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但聽到他這一籌劃的祁凱臉反倒猶豫起來：「舅……」

史南星沈浸在沙蓬的影中，好容易看到了一線生機，回神看他：「嗯？」

「那什麼，五寶山的那塊地，齊清地產，還欠著銀行九千多萬的貸款來著……」祁凱吞吞吐吐地朝他道，「現在齊清死了，江總一個人，咱們總不能……」

史南星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祁凱話里的意思，震驚地看著他好像是認真在朝自己建議的表。

「你他媽有病啊？！」史南星抬手扇了下他的腦袋，「江恰恰是死是活關你屁事？咸吃蘿蔔淡心的趕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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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凱終於如願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沙蓬，可惜雙方的會面氣氛並不怎麼好。

史南星試探著提出兩千萬是否可以延遲一些時間付的時候，對方充滿異域風的黝黑面孔上便緩緩拉開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對方帶來的保鏢虯結，渾殺氣，為首那人拍桌就要暴起，將祁凱嚇得渾都僵住了。

沙蓬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鋒利的視線凝視著史南星的眼睛：「史先生，那你在拉達卡的那片山地還要麼？」

史南星咬咬牙，猶豫了一會兒，仍堅持道：「當然要。」

「可是你連兩千萬都掏不出，很讓我懷疑合作的誠意啊。」沙蓬的視線中畢現，讓祁凱幾乎覺得自己在對方眼裡就是一直待宰的豬，「這筆錢已經從我兜里掏出去了，要是你們中途反悔，吃虧的可就了我。」

史南星勉強笑了笑：「怎麼會讓您吃虧呢，實在是最近生意不順，錢不太稱手。您放心，給是一定會給的，只是拖延一段時間而已，希您可以原諒。」

沙蓬微笑著與他對視，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指輕輕下，像是思索了一會兒：「那你總得給我一個的時間吧？」

史南星立刻看向祁凱，祁凱都被嚇傻了，磕磕地回答：「申……申請已經遞給銀行了，最遲……最遲六月份之前……」

沙蓬似乎覺得他害怕的樣子很有趣，愉悅地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之後，表又猛然收斂，轉為盯著史南星：「史先生應該不是想用緩兵之計，讓自己金蟬殼吧？」

開玩笑，史南星比他更想讓那片田的歸屬人寫在自己名下好嗎，因此當即不假思索地回答：「怎麼可能。」

沙蓬的眼神鬱了起來，對拖款這件事明顯是不滿意的，但看在史南星特殊的，未來可以為他們帶來不小便利的份上，還是難得忍下了被戲耍的怒氣：「希史先生不要讓我失。」

離開見面地點的時候，祁凱都險些抖了篩糠，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幕後者，他覺就像死裡逃生那樣心悸。磕磕絆絆地上車，走出一段後，他回首著後頭黑的餐廳大門，第一次懷疑起自己跟隨史南星是否是一個太過瘋狂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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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買了好些新款春裝回家，全是肖馳的尺碼，進門後見肖馳正坐在客廳打電話，便一邊外套一邊朝對方走去。

「嗯，嗯，嗯，我知道了。」肖馳簡短地回應著電話那邊的人，眼睛也盯在了他上。林驚蟄將外套掛在沙發背上，靠坐在他邊，肖馳手攬住他的，抱後探頭看地上那堆袋子。

林驚蟄趴在他的肩頭，肖馳也不避讓，因此能聽到聽筒那邊的說話聲。

他聽著便愣住了，盯著虛空沒了反應，肖馳掛斷電話後，了他僵的胳膊，擔心地詢問：「怎麼了？」

林驚蟄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問：「齊清……死了？」

「嗯，聽說是急心梗，今天中午從鎮雄的會議室被抬出去，最後也沒搶救回來。」肖馳探去翻林驚蟄拿回來的袋子，「你買了什麼東西？」

林驚蟄沒聽到，他彷彿陷了一個虛幻而亙古的夢境里。

齊清死了？這怎麼可能呢？

這個耀武揚威的角從始至終貫穿了他的生命，他猶記得上一世對方在自己面前睥睨而輕蔑的模樣。事實上他對齊清沒有什麼非常特別的，對方只是江恰恰通往更好的人生的一塊合適的跳板而已，因此這輩子，他打從一開始便遠遠躲開了對方，以期對方也能知趣地遠離自己。

但就在此時，肖馳告訴他，對方永遠地消失了。

還是急心梗，同上輩子的林潤生一模一樣的病。

這是巧合嗎？還是世上當真有報應？這消息甚至讓他覺得如此不真實。他應當高興的，此時此刻卻除了茫然之外沒有更多的緒。

肖馳嘩啦啦在那翻紙袋，解開扎好的緞帶拿出裡面的服，剛想高興，一轉頭，卻見林驚蟄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