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肖馳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就五寶山的後續歸屬和開發問題開展公司例行會議, 他看得出來林驚蟄屬意這塊地, 只是原本的持有者鎮雄地產那一雙管理人員手上的一灘爛賬, 在麻煩徹底終結之前,明顯不是始於地產這樣背景簡單的小公司吃得下的。好在商業用地可以共同開發,有二中路綜合樓在前, 兩家公司五寶山的合作項目應該也能立得順理章。
接到電話的那瞬間肖馳覺時間的流逝都遲緩停頓了下來,他氣息輕微:「什麼車禍?」
電話那頭的鄧麥聲音尖銳而焦慮:「肖總,您得幫幫忙啊, 事故理電話都打到公司來了, 我現在在趕往那邊的路上,一直也聯繫不上林總, 我實在是沒辦法……」
後頭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整個會議室的人便錯愕地看著他們前一秒還在主位正襟危坐的老總,下一刻便如夢初醒般衝出了會議室。
胡峰三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 起拿起搭在靠背上的外套追上去:「肖哥,你的外套——」
他的聲音截止於此, 會議室外的走廊空空,已經不見人影。
肖馳將在耳邊打了好幾次也沒能撥通的電話狠狠砸到副駕駛,手上全是汗, 幾乎握不住車鑰匙, 車啓了兩次才終於發起來,他雙手抖著,覺這兩次的嘗試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照見五蘊皆空……」他費力地想看清前頭的路,卻忘記了這卷抄寫不下千遍的經文下一句是什麼,腦袋里全是方才鄧麥遙遠得彷彿天際外傳來的聲音,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還沒有開車燈。
頭腦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劇痛,痛得他額角的汗水都淌了下來。
「肖哥!!!」
在出口排隊的車門突然被一把拉開,胡峰出現在外頭,擔心地看著前擋風一直在工作的雨刮和肖馳幾秒鐘之後才彷彿聽到聲音轉過來的臉:「出什麼事兒了?」
肖馳盯著他關切的模樣看了一會兒,頭腦中彷彿有一個塞滿世界的泡沫被破,碎裂的巨響後絢麗的世界被無盡的霾掩蓋了,他清醒地爬下了車子,鑽進後座。
胡峰聽到他沙啞得有些不像話的聲音:「驚蟄出事了。」
車在路面上開得飛快,胡峰拿出了自己所有業餘賽車手的能力,引擎在不斷加快的車速中尖的聲音里,胡峰借由後視鏡觀車後座肖馳的反應。短暫的魂不附之後,對方此刻前所未有的清醒,現在正拿著剛才從副駕駛腳墊上找到的手機一個接著一個地撥打電話。
「……對,幫我找市裡醫院今天所有車禍急診。」
肖馳冷聲吩咐完畢,掛斷電話,怔怔地盯著手機,片刻後再度撥出了那個諳於心倒背如流的號碼,憾的是仍舊無法接通。
胡峰見對方突然丟開電話弓著背將面孔埋在了手心裡,渾都散髮著疲倦的氣息。
停在路邊那輛黑車幾乎被撞了一灘爛泥,但肖馳仍一眼認出了它完好時應有的模樣,下車時他的膝蓋有一些,卻轉瞬間似乎就撥開人群進了中心點。
車里的東西被撞飛出來,包裝袋、裳、眼的飾,鋪得滿地都是,圍觀的人們流著不久之前的一聲巨響。
胡峰繞到前頭看了眼車牌,一時說不出話來:「肖哥……」
肖馳原地蹲下,眼睛盯著警戒線里一隻碎了兩半的手機,抖的聲音在他關懷的話語出口之前響起,瞬間蓋過了現場的所有喧囂:「有煙嗎?給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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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阻攔自己的警,沈甜甜在一旁聲俱厲:「憑什麼不給我們打電話!?」
對方回答:「等做完筆錄就可以了,有現場群眾指認你毆打車禍司機,人家腦袋上的現在都還沒止住呢。」
沈甜甜難以置信地道:「那是個殺人犯!我不打他他就跑了!!」
對方無奈道:「對方只是醉酒駕車,出了意外而已,雖然撞壞了兩位的車,但並沒有造人員傷害,也沒有主觀的逃逸跡象,這種前提下的手完全只是個人洩憤而已,可以歸列進故意傷害了。」
頓了頓,面對對面臉不大好看的兩個人,對方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既然雙方都有錯,我建議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兩位的經濟損失可以讓肇事司機來承擔,肇事司機那邊呢,我們也盡量讓他不要追究你們故意傷害的責任,你們看這樣好不好?」
林驚蟄的眼神銳利了起來:「您這是站在什麼立場上的勸告?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您,我確定對方的這次意外是有備而來,我在人行道上親眼目睹了全過程,那輛大貨車重復三次碾過我的車頂,要不是因為一些意外我提前離開了車子……」
沈甜甜剛剛哭過,聲音沙啞,卻也倔強地補充:「這絕對是故意殺人!」
對方盯著他倆看了一會兒,無奈地嘆息了一聲:「話可不要說,你出事了嗎?沒有吧!沒有證據的況下你怎麼能用這麼嚴重的罪名指控人?人家喝多了點酒,一不小心出了點意外,讓你們經了一點財產損失,你們就非得把人家往死裡搞?人家家裡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為了孩子學費出來跑跑貨運,過得容易嘛?我說一句公道話,他今天哪怕撞死了你們,不逃逸也最多判個七年,現在你們什麼事都沒有,人家最多就蹲個兩三年的牢,有意思嗎?我勸你們,不如多要一些賠償實際。」
沈甜甜被氣得一個倒仰,起就要說些什麼,被林驚蟄一把拉住了。
林驚蟄平靜地著對方:「我不缺錢,一定會追究到底。」
對方與他對視片刻,起離開:「隨便你們。」
沈甜甜氣得都抖了起來,余捕捉到一道悉的影,刷一下站起:「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裡?!」
那名肇事司機傷的腦袋已經包扎完畢,在幾名警察的押送下低著頭朝外走去,沈甜甜掙林驚蟄的手上前阻攔,為首的兩名警察目閃爍地擋住他:「這件案子已經被市局接手了,我們只負責把人送過去,也不清楚。」
沈甜甜隨時於暴走邊緣,眾人僵持在門口,林驚蟄已然意識到不對,不想吃眼前虧,因此起想要勸回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的妹妹。
但他剛剛站起,下一秒便聽到大門外傳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隨即便是許多人喧雜的喊。
林驚蟄轉頭去,目尚未對焦,眼前猛然一花,彷彿刮來了一陣狂風。
沈甜甜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肖——」
但的稱呼尚未完全出口,便猛然剎在了中,林驚蟄結結實實撞在了一個悉的懷抱里。
沈甜甜著那邊相擁的兩個人:「……???」
林驚蟄被抱得幾乎窒息,肖馳可怕的息聲鑽進耳朵里,對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開衫,林驚蟄抬起手,卻到了滿背漉漉的汗水,他嚇了一跳,趕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手機摔壞了,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但是警局這邊不允許……」
肖馳短暫的擁抱後捧著他的臉急促地親吻下來。
林驚蟄死裡逃生,同樣是驚魂未定,只是在妹妹面前一直不能表現出來。此時看到了足以信任的人選,心神激,也熱地予以回應。
片刻後,肖馳松開了林驚蟄的,反復著手中冰涼的臉頰,似乎是還沒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阿彌陀佛……」
林驚蟄見他臉煞白,顯然是嚇得夠嗆,連忙拍打後背安,又砸吧著,覺自己似乎嘗到了什麼特別的氣味:「你裡怎麼有煙……」
肖馳迅速地搖了搖頭,退開一些,目從頭仔仔細細打量林驚蟄,一頭髮都不放過,看見對方赤著一雙腳踩在地上,開口詢問:「你鞋呢?」
林驚蟄腳趾了,這才想起什麼,猛然回過神來,目向大門外。
對上了無數雙怔楞的眼睛。
沈甜甜趿拉著那雙於而言小船一樣大小的男士皮鞋,一臉迷茫地撞上了哥哥的視線,眼淚迅速凝聚在眼眶里。
「額……」林驚蟄接收到肖馳同樣警惕的視線,頭痛地了太,「我可以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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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星在啓程去機場的時候接到電話,翻著白眼不爽地輕嗤了一聲:「還老手呢,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與他達合作的那位燕市地頭蛇也不著頭腦:「真是邪了門了,我們用這招從來沒有出過意外。老馬本來路上就想手的,但姓林的車里今天還有個的,沒清底細不敢牽涉進來,後來那的下車之後才撞的。不過我估著老馬是真喝多了,以為姓林的還在車上呢,誰知道人家提前下來了……唉,可惜。」
史南星罵了一句娘,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錶,雖然極度不滿意,也只能接這個現實:「便宜他了。」
他想想又有些不放心:「你那人現在是被帶走了吧?不會咬出我吧?」
「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對方極其篤定,「老馬也不是第一天干這行了,只要他咬死自己喝多誤事,誰也沒法拿他怎麼樣,現在沒出人命,他最多也就判個兩三年,只要錢給到位,他蹲得高興著呢。我已經打點過關係了,一會兒市局的人去支隊那邊把人接走,一切就按照合法的流程辦,誰也挑不出錯來。」
史南星沈著臉掛斷了電話,目看向窗外流逝的行道樹,心說真他媽禍不單行,乾啥啥不順,連個林驚蟄都弄不死。
他倒是更想找肖馳下手呢,反正以後也沒打算回國了,臨走前瘋狂一把也好。但後來權衡了一下,還是理智地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肖家那對夫婦的力量,他一點也不想挑戰和領教。
但淤積在口裡的這口氣總得發洩出去,否則他哪怕踏上了另一塊國土估計仍會耿耿於懷。
林驚蟄簡直是最合適的人選,與他同樣積怨頗深,偏偏沒有肖馳那難搞的背景,雖然給方家當過狗,但方老頭退休多年,又人丁單薄,影響力早大不如前了,真懟起來史家未必遜。
這小癟三在幾年前就攪黃了他潛心佈置多年的走私海運生意,哪怕對方出於無心,終究還是當了方家手上最利的那桿槍,穩準狠地扎進了他的心坎里。而後在燕市又給鎮雄地產使了不絆子,要不是他,祁凱也不至於窮到幾千萬都拿不下來的程度。更可氣的是這人還肖馳狼狽為沆瀣一氣坑了他手上百分之十的四風廣場的份!媽的!想到那時候自己本以為勝券在握實則被耍得團團轉的狀態,史南星夜裡就輾轉難眠。
把這人弄死,也算是了卻了他的一番執念了,洩憤之余還能惡心惡心肖馳。
肖馳心積慮地阻斷自己朝肖家寄的那些照片,不就是擔心自己變態的好被家人知道嘛。因此林驚蟄出事之後,他只有兩種應對的可能,一種是瘋狂報復,試圖查明,作大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肖家人發現,到時候自有他們一家人窩裡鬥去。另一種可能,就是明哲保,為了形象打落牙齒和吞,這樣雖然比較可惜,但在史南星看來,也足夠令對方終耿耿於懷了。
媽的,現在一番準的籌劃,全被個不靠譜的司機破壞了,更煩人的是史南星已經結清了款項,還是對當下的他而言相當不小的一筆,現在賠了夫人又折兵,簡直不能更窩囊。
枉他此前還想將林驚蟄的死訊當做自己臨別前的贈禮呢。
這個憾的小曲令他一路上都心不濟,史南星中途還接了個電話,祁凱打來的,對方問他現在在乾嘛,他回答說自己還在西南的家裡。
實則燕市國際機場恢弘的建築已經遙遙出現在了道路遠方。
距離登機還有三個小時,史南星悠閒地吃完了一份昂貴的餐點後才前往辦理手續,一邊遞出自己的各項證件,他一邊籌算著給遠在海外的一個老朋友撥去電話,預約自己落地後的接風派對。
但電話那頭愉快爽朗的笑聲中,櫃臺的人卻忽然站了起來。
史南星正不明所以時,便聽到對方嚴肅的回應:「對不起,先生,您已經被限制出境了。」
「餵?餵餵?」電話那頭的友人在雙方突然終止的對話中高聲尋找他的存在。
史南星猛然切斷了電話,難以置信地著櫃里的工作人員,收回自己的證件反復翻看了兩遍:「你是不是搞錯了?」
得到了肯定回復的那一瞬間,彷彿頭頂一道驚雷劈開天際,史南星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兩步,在後方隊伍其他乘客們充滿探究的視線中,慌地提著行李躲到了僻靜。
「媽!」他撥電話給家裡,「怎麼回事?我被限制出境了!」
史家人也嚇了一跳,他們就沒聽說過這件事,確定兒子沒搞錯後,史母慎重地回答:「你不要急,我現在就問問是怎麼回事。」
限制出境可是件相當嚴重的事,往往只有涉足進了非常嚴重案件里的相關人員才會獲得這種待遇。史南星無法無天慣了,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他做夢都沒想到會在這一環節出現問題,當即腦子里全都是沙蓬那一幫人的手段,第一次惶然到變,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
片刻之後,母親卻問回了一個令他完全不著頭腦的答案。
「兒子,你到底幹什麼了?」得知真相的史母語氣充滿了張,「我聽說你的限制是沈家的老爺子親自去申請的,你怎麼會得罪他們家?」
「沈家?」史南星聽到這個姓氏心中一突,「哪個沈家?」
「還有哪個沈家?就是你眷鶯姐姐的娘家啊!燕市除了家之外,還有哪個沈家?!」
沈眷鶯的娘家?那確實是個厲害的大家族,史南星完全迷茫了。他將自己過往的所有行徑一一回憶了一遍,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在什麼時候做過令沈家不悅的事,恰恰相反,他對沈家那一家的長輩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每逢年節還登門拜會,風雨無阻,他平常見到沈眷鶯,還能親地聲姐姐呢。
這邊的一團迷瘴還沒梳理明白,手中的電話再度響起。
史南星陷在深刻的自我懷疑中,幾秒後才反應過來,接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