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
近一月一來在俞姝坐月子的客院附近念經的人, 是個瘸了的子,俞姝將進院子的時候,五爺也到了。
此人不巧, 正是當年因為伺候淑悅后出事、被打瘸了趕到田莊里來的丫鬟。
五爺和俞姝親自問詢了此人。
此人最開始還瑟害怕的要,吞吞吐吐不肯說。
俞姝只問了一句話,“你為何總在我房外念經?我聽著,似是... ...祈福的經文?”
那丫鬟忽然落下淚來,撲在地上, 把什麼都說了。
待代完畢,寺院暮鼓敲響。
五爺緩緩起,俞姝聽見男人深吸一氣之后,開了口。
“明日回國公府, 開祠堂。”
*
京城, 定國公府。
早間詹淑賢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昨夜睡得不好, 今早起來子疲乏。
“要不要多添些安息香?”詹淑賢問娘。
老夫人手下撥著佛珠片刻不離, 說不用,“我有心事,再多的安息香也沒有用。”
“娘有什麼心事?說與兒聽聽?”
詹淑賢可沒什麼心事,近來休息的,可比在普壇寺的時候強多了。
老夫人念了一句佛語。
“司松被燒得那一場, 惹怒了朱家人,朱家人趁著百對小五詔安之策不滿,散布流言。昨日你大舅讓人來遞話, 說連朝中不人都曉得小五魏姨娘的事了。”
老夫人嘆氣,“有魏姨娘的事在前,小五想扶正韓姨娘可就難了。”
詹淑賢的大舅正是宴溫的大伯宴大老爺, 如今許多年過去,路亨通,已是禮部尚書。
“我當是什麼事?”
詹淑賢了一旁的甜糕吃了一口。
“陳年舊事怕什麼,五爺可是連平兩反王,這功勞誰都抹不去。再說韓姨娘才剛生了孩子,要扶正也要過些時間,等那時候,流言就散了。”
說著,補了一句,“我是不急的。”
老夫人在這話里,抬頭看了兒一眼。
“賢兒。”
“娘有什麼吩咐?”
老夫人看住了,“就算韓姨娘一時半會不能扶正,你也須得盡快與小五和離,把這個位置讓出來。”
詹淑賢還吃第二只甜糕,但出的手頓了頓。
忽的笑著問了老夫人一句。
“娘就這麼急著攆兒走?”
老夫人皺眉,“這話怎麼說?娘只有你一個兒,攆你作甚?”
詹淑賢笑笑,旋即笑意落了下來。
半垂著頭,神略顯落寞,嘆著氣低語了一句。
“兒只怕娘有了五哥這個兒子,記不得兒了。兒份見不得,每日都怕被趕出去,怕無家可歸。”
老夫人嘆氣,低聲念著佛語,在聽到這話時,抬手輕拍了邊的兒。
聲音溫和許多,“賢兒放心,你早早和離之后,咱們娘倆就去我的陪嫁莊子上,若是有合適的兒郎,你便親,一時沒合適的,你就先陪著娘。好不好?”
看向自己的兒,詹淑賢又笑了起來。
“那可真好。”
沒過幾時就走了,說是今日五爺和俞姝回來,要幫著持。
離了重華苑,詹淑賢臉沉了下來,幽幽說了一句,
“娘不如從前疼我了。”
丫鬟安藍上前安。
“怎麼可能?老夫人自來疼惜您,滿國公府誰不知道,您一直都是老夫人心頭上的。”
“是嗎?”
詹淑賢走著,路邊有夏秋之際繁茂的花枝,輕輕在的擺上。
嘖了一聲,抬手將那花枝折了,拿到臉前瞧了一眼。
“娘再疼我,我也不能總靠著娘,得靠我自己,不是麼?”
說完,將花枝徑直扔去了草叢深,抬腳走了過去。
吩咐安藍,“回去換件正經裳,五爺要回來了,還要開祠堂,司松被火燒得這麼厲害,還有傳言說是五爺授意燒人的。他開祠堂,要給司松賠罪嗎?”
不甚明白,但這事來來回回,被纏住的人到底不是。
*
五爺提前一月就讓人回來收拾東西,修繕房屋。
眼下房屋修繕完畢,五爺直接讓俞姝帶著暮哥兒,不用再去淺雨汀,住進了距離深水軒最近的沁云居里,并且把兩個院子從中間開了一條路出來,連在一起。
暮哥兒第一次進府,睜著眼睛咕嚕嚕地看這看那。
俞姝離開定國公府的時候,眼睛還什麼都瞧不見,眼下也能看見些許朦朧的景致,只不過這事并未宣揚出來,府里上下還都道,眼盲的韓姨娘竟有大福氣。
一行人安頓之后,時候已經不早。
當日下晌,開祠堂,請族中叔伯長輩祠堂說事,自然有一人不得,正是詹司松。
安大老爺這些日為了流言的事跑來跑去,當下五爺突然開祠堂,把他嚇到了。
他提前到了國公府,在路上,與正前往祠堂的五爺遇到。
“五爺這是要說事?魏姨娘的事?”
五爺腳步堅毅,袍翻飛。
他說是,“此事也到了該水落石出的一天。”
安大老爺訝然,“五爺到底是查了,就不怕... ...唉,是何結果?”
五爺淡淡笑了笑,“馬上就知道了。”
... ...
定國公府詹氏高闊的祠堂,此時人皆到齊,各自落座。
老夫人和詹淑賢也到了,詹司松在火場里被砸傷了,至今未恢復,只能被攙扶前來。
他臉郁,既然將他來,可見是為了二房當年舊事。
祠堂最上首,定國公的位置還空著,他看了一眼,又抿著別開眼去。
五爺在這時,抬腳進了祠堂。
“諸位叔伯長輩,族中兄弟,今日有一樁舊事需要翻出來分說清楚。”
他開了口,詹司松便面嗤笑。
五爺毫不理會,由著眾人神變幻地議論了幾句,然后了人。
“把人帶上來。”
眾人都看過去,被帶上來的,是個形容瘦削的瘸。
另幾個人也被帶了上來,皆是二房從前的仆從,他們都認識瘸。
“此人就是從前伺候淑悅小姐玩秋千的丫鬟!”
瘸份亮出來,眾人也都明了了今日之事。
五爺目從眾人臉上掃過,有人好奇,有人驚訝,更多的是不以為然,他們不認為這樁舊事還能分說清楚。
可這已經不重要了,五爺徑直了瘸。
“說吧。”
瘸一直在發抖,的神有些恍惚,但說的話還算清楚。
那時候是爹娘走了關系使了錢,把送進了淑悅小姐的院子伺候。年紀小,每日就負責陪著小姐玩,旁的丫鬟木訥,小姐不喜歡,只喜歡一個。
為了討小姐歡心,小姐說什麼便是什麼,后來小姐迷上了秋千,每日都陪小姐去。
朱夫人最初不太答應此事,怕出了事,后來被淑悅糾纏久了,也就應了。
他們在后院的大棗樹上,找了一個平直的枝,栓了秋千。
淑悅小姐天天去玩。
后來魏姨娘小產,鬧著說后院風水制,非要找道士做法事,道士就選中了這顆大棗樹,又是畫符又是念經的,弄得小姐好些日都不能去秋千。
朱夫人本想著在旁另外安置一個,但淑悅小姐喜歡那大棗樹高闊,樹上常有小鳥,哪也不肯去。
這事本沒什麼異常,小姐年,樹枝壯。
誰都沒想著會有一天,樹枝會陡然折斷。
瘸說到這里頓了頓,渾抖得厲害了起來。
安大老爺了,“樹枝突然折斷,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瘸抖得不行,這件事在心里藏了太多年了。
一直守著這個,不讓人知道,但到了后來,經常能夢見淑悅小姐,若是小姐也就罷了,還能夢見火場里的朱夫人,夢見被朱夫人一簪子刺破嚨的魏姨娘... ...
突然喊出了聲。
“那樹枝一直都穩穩當當的,是有幾個婆子坐了之后,才斷掉的!”
話音落地,祠堂陡然一靜。
祠堂里的詹氏族人皆驚訝,詹司松在這時,沙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什麼婆子?你說清楚!”
事到如今,瘸也不再瞞了,全都說了出來。
出事那天,照常陪著淑悅小姐去玩秋千,但路上,淑悅小姐瞧中了路邊的花,停留了一會。
在小姐附近守著,約聽見大棗樹下有聲音,就走過去看。
抬眼一瞧,竟然看見幾個婆子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棗樹下面,其中一人還坐在小姐坐的秋千上。
被幾個婆子的膽大嚇到了。
滿國公府,誰不知道那是專為淑悅小姐設的秋千,除了小姐,誰敢去坐?
急著吆喝那幾個婆子,幾個婆子聽見靜,急急忙忙地跑了。
淑悅小姐摘了兩朵花,拿著花要去玩秋千。
當時不放心,就勸小姐別玩,小姐不肯,生了氣。怕出事,但又看不清樹枝上面的況,就自己先上去試了試,那秋千還算穩。
只是等小姐坐上去之后,秋千越越高,竟約聽到了樹枝折開的聲音。
嚇到了,連忙全勸小姐下來。
小姐正玩到興,自然不肯,心里害怕,但想著小姐年,板輕巧,應該沒什麼事。
誰曾想,那樹枝說斷就斷,下一息,小姐直接被甩了出去,頭磕在了路邊的石頭上... ...
眾人聽了,一陣意外。
詹司松抓到了重點。
“你說的是真?那幾個婆子是哪來的婆子?!當時為什麼不說出來?!”
【下章】
瘸若是認識那幾個婆子,自然就說了。
但道,“奴婢不認識,那些婆子本不是二房的人!”
二房的人,不管是朱夫人的還是魏姨娘的,都認識,但那幾個婆子面生的,完全不知是何人。
當時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四房,都還住在國公府里,各房后院有月亮門相連,平時不太走,但都是相通相連的。
瘸進二房的時間不長,只能認清二房的人,但國公府那麼大,再認不清楚更多。
把這話說了,眾人驚訝沉默,祠堂一時無話。
卻突然哭了起來。
知道自己該死,明知道婆子比小姐重的多,但不敢違抗小姐命令。
淑悅彼時是二老爺心頭的寶,整個國公府除了淑賢大小姐,就是淑悅二小姐最寵,老子娘使錢送進來之前便說,一定要得了淑悅小姐的歡心。
不敢與小姐對著來,所以還是讓小姐去坐了那秋千。
甚至后來樹枝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也沒能勸阻小姐下來。
但這些也都罷了,可在小姐當晚搐而去之后,朱夫人發了瘋地盯住了魏姨娘,說是魏姨娘做法事害了兒。
瘸怎麼都想不到事會鬧到這個地步。
可若是這時,再把事的原委說出來,豈不是在朱夫人盛怒之時,攬下罪責?!
那就不是被打斷這麼簡單了,會被朱夫人生生杖斃!
瘸捂住了這個。
然而過了沒幾日,魏姨娘死了,朱夫人也死了。
驚恐不已。這再也說不出來了。
在場眾人皆震驚,連詹司松都一時說不出話。
祠堂靜得如同凝滯。
瘸把話說了,反而從中吐出一大口濁氣。
因為守著這等流河的,一度神失常,被莊子上的人當作瘋子攆了出去,后來被寺廟里的和尚收留,每日跟著和尚念經,才稍有一點安心。
以為,這件事會被帶進墳墓,沒想到五爺和韓姨娘來了普壇寺,韓姨娘生下了五爺的孩子。
心里愧疚,只覺是自己害死了魏姨娘,便時常去韓姨娘坐月子的院子外面念經,為暮哥兒祈福。
但二房的田莊起了火,那火險些要了詹司松的命,又把這一切都燒穿,五爺在一眾反對聲中下令徹查,瘸再也守不住了,才被查了出來。
都說了,詹司松恍惚著不肯相信。
“你莫不是這位國公爺找來的托吧?再者,你怎麼確定婆子不是那魏姨娘找來的人?!”
他不肯信,五爺看了過去。
五爺還沒開口,瘸便朝著他砰砰叩頭。
“七爺,奴婢沒有一句假話!那些婆子面生的很,本不是二房的人!”
但魏姨娘若是想要弄斷樹枝,大可以選在做法的時候。
或者讓自己手下的婆子過去,旁人家的婆子怎麼會比自家的婆子更可靠?
但瘸看到的確實不是二房的婆子。
還道,“那幾個婆子被我呵斥,就是從月亮門方向跑走的... ...”
說完,又開始砰砰叩頭,反反復復念著奴婢有罪。
“是我害了淑悅小姐,是我害了魏姨娘,是我害了夫人... ...都是我的罪,都是我的罪啊,殺了我吧!”
滿堂皆驚。
事就這麼水落石出。
這不是一個完全的巧合,但也僅限于是婆子玩樂、丫鬟失責。
可不管怎樣,都同魏姨娘無關。
詹司松神恍惚,他再不愿相信,也知道瘸沒有說謊。
而魏姨娘,的的確確,與此事無關... ...
他沒說話,五爺在高闊祠堂的回聲里,半仰著頭閉起了眼睛。
安大老爺見這瘸開始顛三倒四地說話,有了要犯瘋的征兆,就讓人把帶了下去。
瘸離開,眾人漸漸緩過了神來。
老夫人念了一句佛語,“差錯,鑄大錯。”
坐在下首的詹淑賢,在這話里,垂頭喝了口茶。
一樁二十年前的舊事,誰都以為說不清了,可又突然被揭開。
莫說旁人,連詹五爺自己,從前都不會想到,竟還有這樣一天... ...
安大老爺替此事做了了結。
“淑悅之死,確與魏姨娘無關,其他種種,皆是命。”
五爺攥了手。
背了二十年的污糟名聲,魏姨娘終在這一日,沉冤得雪了。
... ...
祠堂里有清涼的風在闖,人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五爺,與尚未從事實里緩過神來的詹司松。
半晌,外面有鳥雀長鳴著從天空掠過,詹司松才回了神。
他垂著頭,緩緩起,向外走去。
卻被人住了。
他仍舊沒有轉頭,也不想與那與他恩怨糾葛半輩子的同父異母的兄長,面對面。
亦或者,在今日之后,他無法再與他面對面。
他嗓音著,“國公爺想說什麼?”
他想讓他,替母親朱夫人,給魏姨娘道歉嗎?
詹司松手下攥著,他不知道自己開不開得了這個口。
可負手立在高闊祠堂里的定國公詹五爺,只淡淡說了一句話。
“詹司松,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從今往后,你該為你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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