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
三拳, 一拳比一拳重。
穆行州數次想上前攔下,都被五爺揮手止住了。
最后還是封林看不下去了,親自上前拉了俞厲。
“你還要把人打到什麼時候?”
俞厲在封林的拉扯下, 生生停住了第四拳,兩只眼睛依然瞪如虎,滿都是囂的怒氣。
五爺角出了,口中滿是腥甜,穆行州急著上前拿了帕子給他, 五爺簡單地了,沒有多余的言語。
俞厲看著他這樣子, 仍不覺解氣半分。
他恨得不行, “詹五, 你我之間的恩怨不必提,我只問你, 什麼時候肯把阿姝放回來?!”
五爺在這句憤怒的問話中, 垂下了眼眸。
“我不能放走。放走,就不會回來了。”
俞厲在這話里, 簡直笑出了聲。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可我妹妹不是你定國公府的小妾嗎?一個小妾而已, 有什麼要的?你定國公詹五爺坐擁朝廷山河兵馬,想要什麼樣的人沒有?我妹妹算什麼?!”
口中的腥甜變得發苦, 回到當初,詹司柏怎麼也想不到, 詹淑賢給他送來的妾室,會是他不能割舍的人。
“當初,是我對不起阿姝,讓以小妾的份進了門。”
可俞厲只是冷笑,“對不起?我們進京, 只是為了給阿姝治眼,是你阻了我們的路,這才導致阿姝和我走散!”
俞厲一想到當初進京的狀況,就恨得牙,又心疼的難。
“你可知阿姝被傷了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京城那麼大,人生地不,不僅走散,還雖是可能被你定國公的人馬捉走!結果兜兜轉轉,竟然還是被你定國公府掠了去!還要給你做妾。可憐眼盲,逃不出去,又要給你生孩子... ...”
俞厲不由想到了在貿州飛燕樓的形。
那時阿姝已經懷了詹五的孩子,肚子著,眼睛沒治好,還被朝廷的人團團圍住。
俞厲一想到這些,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妹妹,吃得這些苦,就氣得發慌,只想再給眼前的男人一拳。
要不是封林拉著,他便沖上前去了。
他沖不了,眼眶驀然一熱,眼淚都快要落下來了。
“詹五,你怎能欺負我妹至此?!”
五爺口腔中的苦掩不住了。
他不由地也想到去歲秋日,阿姝剛進國公府的那天晚上。
那天下著雨,他在事后讓離開,可竟沒有一人替引路。
風急雨驟,一個人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憑借記憶,自己給自己撐著傘,索著尋找回去的路。
在的石路上摔倒了,摔了滿手的,翌日還要跪下給他敬茶... ...
那些過往,令人不敢去回想,略一想起就心痛后悔。
他知道自己錯了,錯的干脆。
他欠的,要用他畢生所有去還。
而俞厲還瞪著他,“你讓我妹給你做妾,還想招安我為你們的狗朝廷效忠?!你想都別想!”
五爺在這時抬起了頭,看了過去。
他說不是妾,“阿姝是我的妻。”
“妻?!”俞厲簡直要大笑起來,“妻是你信口胡說的嗎?名分呢?!”
五爺神沒有退懼沒有猶豫,“我很快就會和離,阿姝也是知道的,和離之后,阿姝就是我的妻,是定國公夫人。”
話音落地,山崖下呼嘯的往水浪聲靜了靜。
詹司柏說得這話,俞厲沒想到。
他看過去,從他眼中看出他的敷衍或者哄騙,可只看到了真誠。
俞厲不由地想到了之前林驍說得話。
彼時,林驍說了兩個字——重... ...
從前俞厲也曾想過,要怎樣的男兒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他尋遍邊,只覺得都是歪瓜裂棗,怎麼能配得上自己最好的妹妹。
若是阿姝要親,那必得是這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男子才行!
所以阿姝的親事他不提,阿姝自己也不提,就一直拖著,甚至他看出衛澤言有些意圖,但又覺得衛澤言不是肯為子放下段的人,還是委屈了自己的妹妹。
可妹妹竟然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與朝廷那位忠臣定國公詹司柏,糾纏在了一起,而且還有了孩子。
他不得不承認,普天之下,詹司柏確實是他從前想過的、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男子。
但做妾,他一定不答應。
可詹司柏今日就在他眼前,不遠千里奔赴,親口說他要讓阿姝做他的妻,并無虛假之意。
“重... ...”
俞厲心里說不出是怎樣的復雜,只能咬牙切齒地轉了,一路上了小樓之上。
五爺看著俞厲的背影,抹了一把角又溢出的,稍稍松了口氣。
... ...
小樓之上,所有窗戶被全部打開,風灌滿整座小樓。
封林和穆行州在臺階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穆行州禮貌地抱拳,封林亦回了禮。
只要樓上的兩位,或者說俞姓那一位不暴起打人,他們不會上去。
而俞厲拳頭噼啪響著,五爺只當聽不見。
他只聽到俞厲問。
“你想怎麼樣?招安我這個異姓王?”
五爺不否認,事到如今,他沒必要跟俞厲兜圈子。
“我主張招安。不說朝廷如何,只說以俞地之勢,強撐下去,也不過五載十載,難能長久。”
這話差點讓俞厲暴起,但詹司柏繼續說了來。
“俞地三面敵,南面,趙勉不會甘心你吞并的一般秦地土地,勢必還會找機會同你下手,只不過他兵馬不如你強壯,良將不如你多,一時沒手而已。”
仗打了這麼多年,秦地有限的兵良將也耗損了許多,連俞厲都時常覺得手下人馬不夠,挑守城將軍,都抓不到人。
而趙勉確實在努力招兵買馬,此時無法手,還多次派江湖殺手想要刺殺于他,改日有了充足的兵馬糧草,必定揮師與他一戰。
俞厲沒有反駁,五爺又繼續道。
“西面的戎奴被你一戰擊退,也不過是一時擊退。戎奴新單于托尋你也曉得,那是好戰之徒,他必定在積蓄力量,一旦你俞地搖晃,他必定沖在最前與你開戰。”
這一點,俞厲也已經料到了,默默頭疼。
最后,五爺說起了朝廷。
“朝廷建立百年,坐擁天下糧倉,有最富足的兵馬,最完善的軍備,能招來最得力的良將。就算我主和不出兵,但皇帝逐漸年長,大權收攏之后,朝廷終是要出兵的,到時候,首當其沖的就是你這個異姓王。”
他說一方出兵不可怕,“可朝廷一旦出兵,趙勉和戎奴也會聞到腥味前來剿你,若再有天災降臨,你又能撐得了多久?”
俞厲不說話了。
今歲俞地便十分不好,日頭強烈,雨滴全無。
若是再如詹司柏所言... ...
這天下的局勢,已十分明顯。
所以衛澤言在他來之前再三勸他,若能殺了詹五,讓朝廷立刻陷于慌之中,他們就有機會發展壯大,漸漸與各方勢力相抗衡。
俞厲不朝著定國公詹司柏看了過去。
“你不怕我殺了你?殺了你,朝廷就要崩掉,阿姝那便,我再想辦法去救便是。”
詹五爺在這句話里笑了笑。
“若你能這個手,你就不是俞厲了。”
俞厲為什麼得人心,是因為有有義,這樣的俞厲,會下暗刀嗎?
況且俞厲心疼阿姝,不會隨便下殺手。
俞厲冷哼一聲,知道兩人其實相互看穿,說到底,都是為了俞姝。
他揭過這個話題。
“你說的都不錯,但這招安,我還是不能同意。”
五爺看過去。
崖邊的風吹得小樓窗戶咣當作響。
俞厲問他。
“阿姝一定不同意吧?只要阿姝一日不同意,我便不能投降于朝廷!我要造反,本就是為了阿姝!”
話音落地,五爺微怔。
“是俞家五族被滅的事嗎?”
“五族被滅... ...”俞厲愴然一笑。
他告訴詹司柏。
“你想不到的... ...那天我家小叔親,親戚朋友全都來了,我遲了一步沒有趕到,但我俞家卻被兵所圍,在那大喜的日子里,朝廷用鮮為我們俞家慶賀,將一家人斬殺殆盡... ...”
俞厲當時并不在,但他說有人在。
“阿姝被我娘關在暗格里,可憐小小的年紀,沒有人能救,反而看著所有的親人被兵屠殺... ...,親眼看到了這一切... ...”
山崖下的風仿佛魂魄的哭聲。
五爺在俞厲的話里,眼眶發紅地攥了手。
俞厲突然不氣了,仰頭笑了一聲。
“你重阿姝,我看出來了。可阿姝心里的恨一日不化解,我一日就不會同意招安。哪怕如你所言,我撐不了幾年最終戰死沙場,我也要撐到底!
“我不為了旁的,只為了我妹妹俞姝,在這潑天的仇恨中,能痛快一時!
“你能讓心里沒有恨嗎?你能讓痛快嗎?”
... ...
定國公詹五爺從遍州離開的時候,下了極大的雨。
這雨仿佛定在了他頭頂,他一路馳馬狂奔,暴雨一路跟隨。
他耳中反復響起的,不是瓢潑雨聲,而是俞厲的話——
“我要造反,本就是為了阿姝!”
“五族被滅... ...兵用鮮為我們俞家慶賀,將一家人斬殺殆盡... ...”
“阿姝見證所有的親人被兵屠殺... ...,親眼看到了這一切!”
“我不為了旁的,只為了我妹妹俞姝,在這潑天的仇恨中,能痛快一時!”
寒夜冷雨,從天上砸落下來,又從斗笠的隙里落在男人臉上,順著他堅毅的頜線,灌倒他前,灌注在他心口。
... ...
京城也下起了大暴雨。
外面電閃雷鳴,俞姝在雷電之中,被噩夢驚醒。
睜開眼睛,昏暗的視線里,還是噩夢里的場景。
漫天都是紅的喜綢,小叔和青梅竹馬的嬸嬸親了,娘專門給換上了大紅萬字不斷頭團紋的錦緞褙子。
可有人來傳了信給爹,說兵要來抄他們家了。
爹生氣了,嫌棄傳信的人在大喜的日子里胡言語。
可接著,又有好的友人,也來給他們家報信,說他們家貢給皇宮的蟠桃出了問題,他們一家大禍臨頭了!
爹爹驚到了,他們家三代種蟠桃,從未出過問題,怎麼桃子進了宮,就出了問題大禍臨頭?
爹爹立刻要去弄個明白。
可是晚了。
兵包圍了他們家,看著他們家的喜綢漫天,說這可正好。
“你們俞家犯了大罪,宮里下令,誅你們五族!人都在這,可就省事多了!”
話音落地,兵全圍了上來,人多混雜,不時了起來,推搡之間有一兵被踩踏在地,接著,其他兵齊齊揮刀。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在哪死都一樣!所有兵聽令,就地斬殺!”
就地斬殺。
豆蔻年華的俞姝看著兵舉起了刀,一刀一刀揮向的親人。
揮向叔叔,揮向堂兄,揮向的爹爹... ...直到被娘一把抓住,塞進了暗格子里。
“阿姝,躲起來好好活著,等你哥哥回來,攔著他與他一起逃命!再也不要回來了!”
那天,親人的鮮從兵的刀下噴薄而出。
俞姝麻木了,晃了眼睛。
從那之后,再去看所有的東西,仿佛都蒙上了一層污一樣,看不清了... ...
坐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點了小燈的房間,那小燈忽明忽暗,卻是紅的亮。
電閃雷鳴,一個人怔怔坐著。
突然外面一道閃電落下,房中昏暗污糟的一切,都在眼前突然白亮了起來。
雷聲滾滾而至。
有人在這時,忽然推開了門。
窗外的雷雨被風卷了進來,男人披風雨大步踏房中。
抬頭看過去,他闊步而至,又在前單膝跪在地上,手將擁懷中。
【下章】
“對不起... ...”
男人一直抱著,用他滾燙的軀溫暖著的冰冷。
“五爺對不起我什麼?又不是五爺滅我五族。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生活在朝廷之下的人多了,只有數像一樣的人遭遇了不公,不肯忍氣吞聲地茍延殘,想為自己拼殺出一條路來。
而大多數人,如在皇恩澤陂中的定國公府詹氏一族,愿以軀獻山河;如鄧迎兒魯騰飛這些平民小兵,顧不得小小也要為國盡忠;也有似穆行州一般被朝廷兵救回來的孤兒,心中記著恩;或者為保護這個朝廷而盡力打造兵械的李榭詹司松等文臣武將,他們各得其所... ...
俞姝道,“人各有志。五爺不必強迫我認同你的朝廷。”
看向他,“因為在我眼里,這個朝廷爛了,不值得我再效忠。”
雖然朝廷也曾有好的時候,可也有魏北海一家被看人下菜,被多年打;也有宋又云先夫兒莫名被殺,被兵提頭邀賞;也有方秀淡方秀淺姐妹認罪伏法,卻被太監盯上,朝不保夕;還有自己家... ...
“五爺知道嗎?”抬頭看向他,“我家那時本沒想要為宮里進貢蟠桃,但被一個喚作周續的小看中,將我家報了上去。”
俞姝笑起來,“他并非發現我家桃子優于旁家,只不過是看著我家富足,想要趁機要錢罷了。我爹給了,卻被嫌棄不夠,我爹不肯再給,心道便是被擼去資格也無妨。可這桃子還是進了京,令我俞氏大禍臨頭。”
了五爺。
“我甚至,找不到一個仇家!
“但凡有一個仇家,我和哥哥就找這個人,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可誰是我的仇家?那個周續嗎?他早就死了,我五族被滅,除了是朝廷給的‘恩澤’,還有誰有這麼大的本事?”
五爺心下痛著,將抱在懷中,卻只到的冰冷與堅。
說五爺不必再勸,然后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朝廷就是我的仇人,我不可能歸降。”
狂風暴雨中,五爺無從再反駁一個字。
*
五爺在風雨中,披著夜返回了深水軒書房。
天快要亮了,又在這狂風暴雨里亮不起來。
穆行州也沒有回自己府邸,干脆留在了國公府,眼下見著五爺回來,甚是驚訝。
“五爺怎麼回來了?”
五爺沒有回應,只是退去去了的衫。
他給自己換,突然問了穆行州一個問題,“你說朝廷... ...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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