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心戴著一方面紗, 遮掩著臉頰上還沒有愈合的傷口。
心里當然明白,衛修是因為父母慘死才會不依不饒。
可事實上,事都已經過去兩年了, 大舅父也已經死了, 還是被公然斬首, 大舅父一家都早已被流放閩州,的兩個表妹一個表弟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哪怕有爹爹關照, 他們在閩州的日子也不好過, 舅母纏綿病榻, 大表哥也在去年死在了海匪手里。
論人命, 汪家死的人已經夠了。
汪家是世代簪纓,而衛家不過是教書先生, 人有尊卑之分,人命自然也有輕重之別, 更何況在大局之下,一兩條人命又算得什麼?
戰場上, 兩軍拼殺,死得人更多了,真論起來, 楚元辰手上沾的人命要多得多!是昨天, 就有多軍是死在楚元辰的手里,難道那些家眷也都要來找楚元辰報仇嗎?
自認,汪家把該還的都還上了。
衛修和池喻這兩年來也沒有再鬧過,這不就代表著,他們也認了。
也就是爹爹這次太過草率,想要滅口, 才會激得他們為保命而反抗。
只要讓他們知道,鄭家以后不會再找他們麻煩,他們應該懂得該如何取舍。
現在楚元辰擺明了是利用衛修和池喻,借著這件事大作文章,一旦被他得逞,不但是汪家,連鄭家也會被連累。
而且,楚元辰也不是真的為了衛修好。
對衛修他們來說,一樣是被利用,為什麼不冷靜下來,挑選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呢。
衛修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不該被過往所束縛。
“衛修。”鄭心正道,“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你有什麼條件大可以開。”
“只要我鄭家辦得到的都行。”
盛兮聽得腦殼都痛了,忍不住出聲道:“嫁庶妹?”
鄭心沒有理會,只向衛修接著道:“你也該仔細想想,為往后想想,不要逞一時之氣。”
的字字句句都是意味深長。
只差沒直說,等到楚元辰目的達,他和池喻就沒用了,他現在得罪鄭家值不值得。
盛兮笑了:“鄭二姑娘,別說是嫁庶了,就算你嫁過來也沒用。省省吧,鄭家早晚是抄家滅族的命,也就別連累別人了。”
鄭心猛地回頭去看,那一瞬間,目中迸發出來的冷掩都掩不住。
“盛大姑娘,這件事與你無關。”鄭心冷笑一聲,嘲諷道,“怎麼,你對衛修這般在乎,難道是你自己想……”嫁
盛兮出鞭子,毫不猶豫地向揮了過去。
學騎幾個月,別的沒學會,鞭子還是拿手的。
對上不干凈的人,說什麼都沒用,幾下就好。
鄭心驚得花容失,沒想到一言不和就直接手,所幸這一次護衛反應及時,攔在了的前,鞭子帶起的勁風把的面紗掀飛了起來,出了臉頰上那道還沒有愈和的傷口。
“鄭姑娘,慎言。”衛修聲音更冷了,“鄭家的庶,我不要。”
鄭心咬了咬 ,近乎難堪地問道:“那我呢?”
衛修想也不想:“不要。”
鄭心的臉劇變,口而出道:“衛修!”一種難言的憤涌上心頭,臉上漲得通紅。
衛修向著盛兮說道:“姐,我們進去吧。”
姐?
鄭心的表僵在了臉上,慢慢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衛修喊了盛兮一聲“姐”?!他們倆是什麼關系?!
他們倆……
鄭心怔在了原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進了公堂。
鄭心平息了一下呼吸,也快步跟著走了進去。
汪清河早已經由人轉給了京兆府大牢,如今他們一到,京兆尹就立刻升堂問案。
在一聲“武威”后,衛修作為苦主,再一次詳說了自己訴狀:告汪清河為報私仇,殺人滅門之罪。
衛修拱手道:“學生是衛家唯一活口,我衛家上下,包括我父母和兩個老仆皆都死于汪清河之手,請大人明察!”
然后,就把汪清河殺人的經過,一五一十全都說了。
這一天一夜,京兆尹早就已經想得明明白白,無論是蕭朔還是鄭重明,全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與其左右搖擺,兩邊都不討好,倒不如從頭到尾只靠向其中一方。
毫無疑問,傻子才會舍蕭朔向鄭重明呢。
京兆尹自覺自己并不傻。
京兆尹的態度毫不搖,他拿起驚堂木,用力敲了一下,質問道:“汪清河,你可知罪?”
汪清河冷笑道:“本將軍何罪之有?”
京兆尹一派正氣地說道:“來人,把指印拿去與汪清河做比對。”
衛修從懷里拿出那張書,遞給了衙役,衙役就拿到了汪清河面前,然后示意他抬起手。
汪清河一聲嘲諷地冷笑,緩緩抬手,然而當他的手指到書時,立刻變掌為爪,一把從衙役的手中搶過了書,刷刷撕幾片,隨手一揚,碎片全飛落到地上。
他發出猖狂的笑聲,仿佛在說:老子就在這里,你們能奈我何?
京兆尹臉大變,差點以為出了這麼大的紕,自己的腦袋就要“挪一挪”了,衛修又從懷里拿出了一封書,說道:“那張是假的。”
汪清河:“……”
盛兮“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就知道,弟弟謹慎著呢,這封藏了這麼久的書,又豈會隨隨便便給汪清河。
“陳大人。”盛兮聲音輕脆地說道,“我想也不需要比對了,”
“汪清河故意毀滅證據,這就是心虛!他都心虛了,那肯定就是有罪的,大人可以定罪了。”
京兆尹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汪清河當著本府的面公然銷毀證據,理當視為證據可信。”他輕咳一聲,說得理所當然,“《大榮律》也確實是這樣說的。”
汪清河震驚了,難以置信地看著。
這世上還有人這麼睜眼說瞎話的嗎?當自己沒看過《 大榮律》?
“本將軍……”
汪清河開口就要反駁,想好了一肚子話,結果,不知從哪里飛來了一顆核桃,打在了他的嚨上,把他所有的質問全都打得吞了回去。
汪清河發出一聲悶哼,用力咳了幾聲,臉都咳得脹紅了。
汪清河沖楚元辰怒目相視,他強忍著嚨的疼痛,放開聲音說著:“本將軍無罪……”
他聲音極為含糊,幾乎聽不清楚,而他每說一個字,嚨就像是有刀子在割。
盛兮看了一眼手上還把玩著幾個核桃的楚元辰,笑瞇瞇地說道:“陳大人,汪清河說他認罪了。”
鄭心終于聽不下去。
自己還在這里呢,他們就當著自己的面胡說七八道?!
鄭心面含怒,惱道:“我舅父說他無罪。”
盛兮瞥了一眼,笑道:“哪兒來的閑雜人等,你是汪清河請的訟師嗎,若不是,就別留著了,趕出去,陳大人還要審案呢。”
鄭心強忍著心里的惱恨,只對京兆尹冷聲說道:“陳大人,你這是要罔顧律法,包庇到底了?”
京兆府尹大義凜然地說道:“鄭二姑娘所言差矣,本府親耳聽到,汪清河說他認罪了,他承認了為報私仇殺害衛家上下滿門。”
鄭心呆住了。
打從出生起,就沒見有人這般指鹿為馬的!
京兆尹臉未變,又說道:“不止是本府,堂上所有人都聽到了,本府為多年,清正廉明,當然不會行那等屈打招之事。”
師爺跟著說道:“大人,汪清河確實已經認罪。”
衙役們也跟著紛紛應是,一時間,讓鄭心都有了一瞬間的錯覺,難道說,舅父真得認罪了?
這麼一想,又趕甩了甩頭,告訴自己說別被他們給糊弄了。
汪清河的面青白難看,嚨就像是被刀割一樣的痛,說起話來連他都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
”咳咳。”
他嚨痛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嘗到了有苦難言的滋味。
他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會被定罪,無論是殺人,還是私吞賑災銀子,又或者是這次擅軍,全都是死罪,可就算這樣,至也該等到三司會審,一年半載,才能定他的罪,絕非他們這樣信口開河,兒戲公堂。
“我……我無罪。”
他拼命的出聲音。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發音依然含糊,可說的慢,也能勉強聽出來。
盛兮笑瞇瞇地說道:“大人,他說他認罪了,愿意伏法。”
京兆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既如此,那就畫押吧。”
鄭心口而出道:“你們顛倒黑白,我要去告……”
剛想說要去告狀,結果就想起了皇帝已“病重”,朝堂正有蕭朔把持,心里不由一陣凄涼。
是啊。能告到哪兒去?
再一次意識到,他們一家不過離開京城大半年,一切就都天翻地覆了。
曾經,誰敢在面前這般行事。
曾經,誰又敢這樣瞧不起。
鄭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驕傲和自尊,正在被人一點一點的打破,已經像是一塊就要碎掉的琉璃一樣,裂紋布。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訴,鄭家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鄭家了。也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在京城中說一不二了。
鄭心心底一陣晦暗,怒火中燒道:“京兆尹好大的威,你這般行事,我鄭家絕不會罷休的。”
說著,目不由地又停在了衛修的上,強忍著被拒絕的難堪,又一次說道:“衛修,我的提議,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衛修:“不要。”
衛修的角不知不覺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手上的證據其實并不足以讓一個朝廷三品命定罪。說是指印,可又誰能證明指印不是自己隨便印上去的呢。
若是真按《大榮律》來審,怕是要費相當大一番波折。
而現在……
他似乎有些明白姐姐的話。
當初,汪清河能夠以權勢制人,讓他和池喻生生把這份仇恨忍下兩年,那麼現在,就也讓他嘗嘗,當權勢不如人的時候,被制的有苦說不出來的滋味。
汪清河殺了他爹娘的時候,他們無力反抗,而現在,到他了。
他和池喻對視了一眼,池喻正看得有些目瞪口呆,池喻昨天一晚上沒睡,寫了好幾張紙,想了一肚子的話,要跟汪清河在堂上對供的,現在還沒到他說一個字,就好了?
鄭心的貝齒輕輕地咬了咬下 ,向汪清河說道:“舅父,你別擔心。”
汪清河用力點了點頭,指指自己的嚨。
“我知道了。”說完這句話后,鄭心頭也不回地轉就走。
還沒等踏出公堂,又聽到盛兮笑瞇瞇地說道:“陳大人,汪清河都認罪了,還是趕畫押,趕判吧,守在汪家的東廠番役們也累的很,這都守了一天一夜,還是讓他們趕抄完抄回去吃口熱乎的。”
這話一說,坐在上頭的京兆尹不由抖了抖,不安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立馬應道:“是是。”
啪!
他敲了一下驚堂木,說道:“堂下汪清河……”
這麼兒戲的審案,鄭心簡直聽不下去了,加快腳步,走出了公堂。
外頭的天沉沉,讓鄭心有些憋悶,連氣也不上來。
“姑娘。”丫鬟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們要回去嗎?”
鄭心點了點頭,說道:“回去吧。”
鄭心的神已經冷靜了下來,翻上馬,一拉韁,策馬奔去。
一回到府里,鄭心直接去了鄭重明的書房,而這時,鄭重明正聽一個軍校尉回稟昨日的經過。
鄭重明幾乎是一夜未眠,都在等著消息,若是一切順利,汪清河就會立刻發飛鴿傳書給,可他等了一夜都沒有等到。
直到早上,才聽說汪清河已經被楚元辰拿下,帶去京兆府。
而他的人,直到現在才姍姍來遲。
見兒進來,他示意先坐下,又接著問道:“然后呢?”
前來回稟的是汪清河在軍中的心腹,他一五一十地說了經過,他只知道汪清河帶兵進了山谷,然后便是一陣廝殺聲。
“末將在山谷附近守了快兩個時辰,才看到鎮北王府的侍衛押著汪副將出來。”
“等他們走后,末將進山谷探查過,在山谷的后半段,臨近谷口,有大片大片的鮮殘留,山林里也有土地被翻的痕跡,末將挖了一下,底下掩埋了軍尸,戰場痕跡已經被打掃干凈了。”
“鎮北王一行只押解了汪副將,軍還幸存了多人,末將并不知道,也可能是從山谷的另一邊出去的。”
他說完后,就立在了一旁。
“這不可能!”
鄭重明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絕對不可能!
楚元辰只帶了百來人出京,不可能輕易就全殲了軍,還毫發無傷。
楚元辰是正月十五那日才得到皇帝的首肯,允其有三萬人常駐京城,以北疆和京城的距離,這些鎮北軍最快也要下個月才能到,哪怕日夜行軍快馬加鞭,大軍糧草甾重繁重,是絕不可能在一個月到達京城的。
除非……
鄭重明斷言道:“楚無辰私自在京囤兵!”
鄭心喜道:“藩王的兵權只在封地,楚元辰若是公然在京囤兵,就是死罪。”
不止是死罪,還是誅九族的謀逆大罪!
鄭重明沉道:“就算楚元辰在京中囤兵,也絕對不可能多。”
畿駐扎著軍三大營,就算蕭朔在朝中一手遮天,軍也不是他能手的,這一點,鄭重明堅信,直到如今,軍也還是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從京畿到翼州,除了軍和一些流匪外,絕無大軍駐營。
可就算再,楚元辰還是私自囤兵了,否則,汪清河不是酒囊飯袋,不可能敗得這般輕易。
“爹爹。要手嗎?”鄭心問道。
的意思是,是不是要公然以謀朔之罪拿下要楚元辰。
鄭重明思來想去,指腹不住地挲著桌上的那塊鎮紙,輕輕搖了搖頭。
不行。
楚元辰一向狡猾,理該不會留下這麼大把柄,這里頭說不定有圈套在等著他。
鄭心心急:“那舅父怎麼辦。”
真的不管他了嗎?
鄭心說道:“若是不管舅父的話,楚元辰他們勢必拿舅父作伐子,爹爹,你不知道,他們在公堂上有多囂張。”
又氣又急地把公堂二三事跟鄭重明說了一遍。
鄭重明聽得不住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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