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方天井中不知道轉了多圈，紛了不知道多心思的謝明韻總算站住，仰頭看著已經開始西斜的太，半晌，垂下頭，抬腳往外走，走了兩步，突然頓住，怔怔的又想的出了神。

　他頭一回見時，穿的哪件服？

　“更。”謝明韻一個轉，一邊急步進屋，一邊吩咐道。

　青葉被他家九爺這一轉一吩咐，竟然沒反應過來，這個更，是哪個更……

　從九爺從祠堂里出來，這一兩個時辰，他覺得九爺簡直不是九爺了，他簡直不會侍候他家九爺了……

　謝明韻挑了件青蓮長衫，猶豫了好一會兒，又挑了件淺雪青斗蓬，穿好出了屋，在廊下又站住，再進屋，吩咐青葉捧著大鏡子，對著鏡子，來來回回，糾結無比的看了好一會兒，才下了決心，轉出門。

　謝明韻再次出了院門，走了幾步，青葉想來想去，還是一步上前，陪著十二分的小意道：“九爺，要是去族學，從這兒過去最便當，要是去和族學隔了一條街的那條街，從那邊便當。”

　“什麼時辰了？族學，”謝明韻腳步一頓，瞄了眼四周，至神上看起來十分淡定的問道：“放學了沒有？”

　“還沒有，學堂課業重，比外學堂放學晚，這會兒，還得一個時辰才能放學。”青葉答的盡量詳細。

　“嗯，去族學。”謝明韻話音剛落，青葉已經指了方向。

　謝明韻大步流星出了巷子，突然又站住，把跟后面的青葉閃的上晃了兩晃，差點撞到他家九爺上。

　謝明韻面前就是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他這麼一站，立刻就有不知道多道目看過來。

　謝明韻一個轉，又往巷子里進去了。

　此事重大，他不能沖，他得打聽清楚，再打算清楚之后……

　可打算清楚和他這會兒去看一眼，并不沖突。

　他就是到族學里看一圈，三老太爺想請到他族學里講一回課，甚至不講課，哪怕就是去轉一轉也行，這話講了至有四五遍吧，他這會兒去族學看看，算是奉了三老太爺的吩咐，就是一件尋常小事……

　謝明韻再一個轉，又往巷子外去。

　青葉跟著一個轉，這一回他倒是轉的極其利落，并且準備好了下一次的轉。

　這一趟，謝明韻沒再轉，步子很快，徑直進了族學所在的那片清靜林子。

　剛進了那片林地，奉了青葉示意，趕先跑過去看位置看況的小廝就一路小跑迎上來，俯耳和青葉低低稟報。

　青葉示意小廝前面帶路，跟上一步，稟道：“剛剛考學堂的，都在東邊一排，聽說有幾個小娘子，因為到祠堂里淘氣，正罰跪呢。”

　“嗯，先從……”謝明韻腳步微頓，“從西邊看起吧。”

　“是。”青葉心里微微一寬，照他的經驗，他家九爺那份凡事多想至一步的子，應該是從西邊先看起，果然這樣。

　菩薩保佑，他家九爺好象還是他家九爺，他還是能侍候他家九爺的。

　最西邊一排，正給兩三個十八九歲的謝家爺講易的白胡子先生，一眼瞥見了謝明韻，驚訝的眉眼睛一起飛起，手里的書都沒來得及放下，急忙站起來往外撲，還沒出屋，手先拱起來，“一定是九叔了？侄兒謝正旬，見過九叔，聽說九叔于易學，侄兒正給他們講易……”

　“你只管上你的課，擾了你們，就是我的大錯了。”見是晚輩，謝明韻微微欠還了半禮，言語態度客氣謙虛，“三翁翁吩咐我過來看看，我先看一看，以后得空，再和先生請教易學。”

　“不敢當不敢當，是是是。”謝正旬臉上一片榮。

　他們謝家這位凰般的大才子，可是出了名的目無下塵，卻和他如此客氣說話，這是不是說明他至形象不俗，能得了他這位九叔謝才子的眼……

　“九叔和玄空大和尚論易的那篇語錄，侄兒翻來覆去看了至十遍，諸多不解，九叔若能指點一二，正旬先謝過九叔。”

　謝正旬連連長揖。

　“玄空大和尚道行高深，我也有諸多不解，若得空，咱們一同參悟。”謝明韻言語態度謙虛和藹到無可挑剔。

　青葉有幾分木愣的看著他家九爺，他家九爺禮儀上無可挑剔那是出了名的，可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過。

　現在這樣！這就是，春風拂面過！

　他家九爺，還是變了……

　謝明韻客套了幾句，讓進正上著課的謝正旬，在謝正旬和幾個學生激仰慕的目中，皺眉吩咐紅葉，“是我疏忽了，你去跟山長說一聲，我就是來隨意看看，請……”

　謝明韻話沒說完，就看到山長謝明遠一只手拎著長衫前襟，連走帶跑急奔過來。

　謝明韻郁悶的悶哼了一聲，好了，不用紅葉去說了，得自己當面說了。

　謝明韻拱起手，忙急步迎上去，長揖下去，“山長。”

　“不敢當不敢當！”謝山長看著謝明韻，眼睛都瞪大了，這是他頭一回見到這位名揚天下的謝家才子，這好看……可是真好看！

　“沒想到九公子……”謝山長看的一陣眼花，好在他也算是經多見廣的，連眨著眼，掩飾著那份其實沒法掩飾的失態，干脆哈哈笑起來，“真沒想到，九公子能來咱們族學……我是說，九公子早就該來咱們族學，讓……不是不是，我是說，九公子雖說年紀不大，學問之，已經是有，要是能來族學講幾次課，這話我跟三老太爺說過好些回，九公子這邊請，我先帶你……”

　“實在不敢當。”謝明韻總算進話了，趕打斷再一個長揖，“就是奉了三翁翁的吩咐，讓我到族學里來習學一二。聽說今年學里有將近二十個學生要下場考試？離考試也沒幾天了，山長必定繁忙，我就隨便看看，不敢多打擾山長。”

　“這是什麼話？怎麼能說打擾？求之不得！”謝山長的興勁兒，一時半會是褪不下去了。

　“實在不敢多打擾，”謝明韻簡直有點兒急了，這也是他厭煩外出走的原因之一，你來我往的應酬，實在是煩人之極，無聊之極。

　“三翁翁吩咐我在家多住一陣子，先到族學看看，今天奉命過來，只是四走走，隨意看看，今天不敢多打擾山長，以后，只怕是要常來煩擾山長的。”

　謝明旬是個靈無比的明人兒，雖說興的有點兒發傻，但還是有足夠的明，聽出謝明韻的言下之意，忙往后一步，哈哈笑道：“好好好，九公子先隨意看看，九公子要是能多住一陣子，那就太好了，九公子請，九公子隨意。”

　謝明韻也不多客套，沖謝明旬拱了拱手，往前面一排過去。

　謝明旬捋著胡須，看著謝明韻轉過一排房子，看不到了，揪著胡須出了片刻神，吩咐老仆，“去各說一聲，都安心上課，不許看，否則必定嚴懲！你去一趟三老太爺府上，跟三老太爺說，九公子到學里來了，問問……算了，這話得我親自去問，你跟三老太爺說，等九公子走了，我立刻過去請安。”

　老仆忙應了，趕去傳話。

　這會兒，整個族學，從先生到學生，都是一片躁興，不過山長發了話，還嚴厲，一個兩個，端坐不，只拼命轉著眼珠往外看。

　謝明韻從來不在意別人看不看，以及怎麼看他這件事，只管一路走一路看，看起來閑閑散散的從西邊一路往東邊看過去。

　最東邊青磚青瓦，廊檐寬寬的一排屋子前，漫著青磚，幾棵大的古樹枝繁葉茂。

　正對著寬廊臺階，一排兒跪著七八個十二三歲，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本書，一邊罰跪，一邊努力背書。

　跪在最邊上的一個小姑娘，也捧著書，書舉在臉前，卻明顯沒背書，應該是聽到了靜，烏溜溜的眼珠往謝明韻這邊斜看過來，見竟然是謝明韻，五飛起，無聲的哇了一聲，趕用胳膊肘捅挨跪著的另一個小姑娘。

　另一個小姑娘明顯憨直得多，“你干嘛……哇！”的出了聲。

　跪了一排的小姑娘齊刷刷看向謝明韻，蘇囡旁邊的小姑娘頓時懊惱不已，“早知道，還去什麼祠堂啊，不過還是罰跪好，看的清楚，阿囡你看他換服了，真好看！”

　“還不跪好！何統！”一直屏氣端坐在屋里的先生氣急敗壞的沖出來，手里的戒尺揮。

　一排小姑娘，從蘇囡起，趕將書舉到臉上，哇哇的念。

　“回回都是你！”先生一戒尺拍在蘇囡背上，“書背好了沒有？給我背！”

　蘇囡忙放下舉在臉上的書本，背到后，背的簡直就是一串兒到底不帶氣兒的。

　謝明韻站在屋角古樹下，目不轉睛的看著蘇囡。

　這雙烏溜溜黑極亮閃的眼睛……了份深邃，多了活潑潑的生氣，還記得他嗎？會不會和他一樣？真是嗎？

　謝明韻直直的看著蘇囡，看的腸百結，五俱焚。

　“九爺。”見謝明韻直直站著，失了魂一般，青葉下意識的打量了一圈四周無數的目，忍不住低低提醒了句。

　他家九爺這到底是怎麼了？

　看中人家小姑娘？這斷不可能，九爺見過的人佳人才尤甚至人到妖孽的，多了去了，他從來沒見過，更沒聽說過他家九爺哪怕多看一眼過。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九爺。”見謝明韻恍若未聞，青葉只能再一聲，著頭皮拉了下他家九爺的袖。

　“噢！”謝明韻恍過神，急忙移開目，看向趴滿了人頭的窗戶和門，再次急急移開目，看向微微飛起的青瓦屋脊。

　蘇囡已經一口氣背完了那篇文章，翹起角，帶著得意看著先生，先生下意識的瞄了眼仰頭看屋脊的謝明韻，板著臉教訓，“通篇下來，句子都不斷！重新背！”

　先生教訓的空兒，蘇囡已經瞄了好幾眼謝明韻，看的差點沒聽到先生說什麼。

　“背哪……是！環滁皆山也……”蘇囡再背，快還是一樣快，不過句子倒是斷開了。

　“九爺。”青葉再拉一下謝明韻，九爺這麼仰頭看屋脊，這簡直就是，車馬擺開的告訴大家，他在失態中。

　“我沒事。”謝明韻再次恍過神，急忙低頭垂下目，目正正迎上蘇囡瞄過來的目，一眼對視，只覺得一顆心猛的一團，竟然往后踉蹌了一步。

　“九爺！”青葉嚇了一跳。

　“我沒事，沒事！”謝明韻心神震，又往后退了一步，竟然不敢抬頭再看，一個轉，急急往外面走，“回去吧，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