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毒螫
仲春斜從西窗照,小廳影明暗,陳之的侍者和李靜姝的婢僕隨從都在廊下聽候使喚,廳上只有陳之和李靜姝兩個人,很靜,可以聽到後山梧桐樹上的啁啾鳥鳴——
李靜姝膝行而前,與陳之共席,相隔數尺,面對面跪坐,開口道:「靜姝十五歲出蜀荊,淪為妾侍,忍辱承歡,心焉鼎沸,陳師以為靜姝該如何自?」
李靜姝嗓音低沉,有一種婉轉不勝的魅,語氣也是凄愴惋切,一改以往的喜怒無常和巧笑圓,而以推心置腹的姿態與陳之說話——
有淡淡的芙蓉花香沁鼻端,陳之墨眉微皺,說道:「你與我說這些做甚,你要我告嗎?」
李靜姝凄然一笑,問道:「陳師早看破了我的心思,為何不去告?」見陳之不答,就又道:「陳師是本沒把我放在眼裏對吧,匹婦之怒,又能有何作為,而且我甘為妾侍十五載,也未見有何激烈之,有也只是發發怨氣而已,對不對?」
李靜姝很能揣男子的心思,陳之的確是這麼想的,既然李靜姝這麼苦大仇深那怎麼不趁桓溫睡殺死或者勒死桓溫呢!慢說是子,即便是男子也有這種決然的剛烈,不然的話,荊軻、豫讓也不會這麼罕見,世人多是能說不能行、生畏死、茍且安之輩,李靜姝也說不過是心裏怨恨而已,而且陳之還認為這是桓溫的私事,桓溫能把李靜姝收在邊就不會擔心李靜姝會有什麼復仇舉,他若去提醒桓溫要提防李靜姝,豈不是顯得愚蠢而可笑?
陳之想了想,還是給予李靜姝忠告:「李娘子是聰明人,何不多讀史書以開闊眼界,王朝興廢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汝祖李雄趁八王之創立的所謂漢國,短短數十載,父子兄弟為奪權而相互殘殺屢見不鮮,對百姓也是侵剝狠厲,汝父、汝兄在位時大興土木、濫施威,致使上下離心,百姓怨恨,不然,桓公蜀又何以能一戰功?李娘子居深宮,不知天下大勢、不識民間疾苦,只糾結於自國破家亡之恨,但那些汝父兄荼毒的民眾又如何說?」
漢王朝的確是兄弟相殘、子侄相害,李靜姝白如玉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怒道:「陳師又怎知我漢上下離心、百姓怨恨,也不過是道聽途說而已,而事實是,蜀中百姓至今思我祖武帝恩德,我出蜀十五年,蜀中百姓年年遠道送玉帛特產給我,這豈不是我漢國之恩德流惠所致?」
據陳之對漢國的了解,開國的李雄的確政治比較清明,但到了李靜姝父兄這兩代就很昏庸了,然而不管怎麼腐朽的王朝,都有人為其招魂——
陳之忽然失笑,看著眼前的李靜姝,說道:「李娘子,你與我爭辯這些有何益?李娘子若是想找個發泄緒的人,我今日有暇,願勉為其難,.」
李靜姝臉上惱怒的紅漸漸退去,劇烈起伏的也舒緩下來,眼波流,笑道:「陳師真是可人,不惱不慍,淡然自若,雖對我這樣一個卑賤子,也願意聽我一言,這樣的氣度的男子,靜姝真沒有見過第二個——」
李靜姝這樣說著的時候,雙膝挪,下大飽滿的廓綳起,漸漸與陳之膝蓋相接,但看陳之端然不,沒有毫慌退避的意思,這氐統的心狂跳起來,想嘗試一下,一定要試一下——
最後一縷斜消逝,小廳霎時一暗,李靜姝的眸子熠熠生輝,眼睛睜得很大,跪直子,慢慢傾過去,接近陳之——
陳之依然端凝不,只是宛若刀裁的眉鋒蹙了起來,神冷峻——
李靜姝並不退,只是看著陳之的眼睛,雪白的脖頸長,下抬起,線極的小噘著,白齒微,吐氣芬芳,至極——
李靜姝的紅潤的眼看就要與陳之的在一起,忽聽「啪」的一聲脆響,李靜姝挨了不輕不重一記耳,那羊脂玉一般的左頰有三道淺淺紅印——
李靜姝頗為敏捷,迅速挪后數尺,部坐在小上,一手撐地,一手捂著半邊臉,子那麼扭著,憤難當,眼睛死死盯著陳之,白齒咬著紅,出三個字:「你打我——」
陳之冷冷道:「李娘子,莫要害人害己,你請回吧,好自為之。」
李靜姝卻是跪坐著不,手左頰,恨恨地瞪著陳之,好半晌,眼神垂地,說道:「陳師為人事八面玲瓏,短短幾年,從寒門崛起,現在又聯姻陸、謝,聲如日中天,難道就不怕人嫉妒?靜姝雖是卑賤子,但對陳師而言,也不見得沒有一點用,陳師何必這般辱我?」
這李靜姝的確是個人,在這樣的境下還能這樣說話,並沒有因為憤而失去理智——
陳之道:「我是授人以柄的人嗎!李娘子不自重,你這是在辱我,知道嗎?」
李靜姝坐直子,居然認錯道:「是靜姝失禮,請陳師原諒。」拜伏在地。
陳之搖了搖頭,這種子心思瞬息萬變、難以揣測、不可理喻,這種子如何能引為己用,適足以引火燒,以後也絕不能再見了,不能因為擔心在桓溫面前進讒言而遷就,看這心態,早晚會控制不住而癲狂的,要鬧得桓溫父子不得安寧那是桓府的私事,與他陳之無關,他也沒想過利用李靜姝達到什麼目的,說道:「沒事了,你去吧。」
李靜姝道:「是,這就去。」緩緩起,不知為什麼,心裏沒有憤恨,只有無盡的哀傷,眼淚一滴滴落在足邊莞席上——
李靜姝尚未出廳,屬吏左朗來報,世子桓熙來訪,李靜姝停下腳步,回眸看著陳之,頰邊含笑,說道:「那弟子就預祝陳師婚姻滿、北伐建功。」
陳之點頭道:「多謝吉言。」
卻聽李靜姝又道:「聽聞鮮卑公主小字欽欽,與我小字同音,又聞那鮮卑公主追著要嫁陳師,陳師歸鄉心切,拒絕了,而若北伐功,陳師倒是可以將那鮮卑公主擄回江東,納亡國公主為妾,陳師正有可效仿之人——」
那桓熙不待陳之去相迎,他自己就帶著幾個侍從進來了,這凰山寓所淺顯,沒有縱深,進了門廳就是日常居所,桓熙見陳之和李靜姝立在廊上說話,原本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向陳之拱手道:「陳司馬,在下請你還有范武子、謝瑗度赴宴。」對於李靜姝,桓熙只是點了一下頭,父親的妾侍,是不用見禮的,妾侍的地位就是如此卑微——
陳之心裡冷笑:「這個桓熙莫不是認為李靜姝與我有甚私、匆匆趕來要捉?真是個混蛋!」陳之早已察覺李靜姝與桓熙神態曖昧,桓熙似對李靜姝頗為迷,但桓熙再如何庸愚,也不會幫著李靜姝對付其父桓溫,李靜姝不可能挑撥得桓氏父子反目,就不知二人是否已結私,若已有私,這種事瞞不住的,早晚會敗,那時桓溫怕是要氣個半死吧,李靜姝是想用這法子禍桓氏?
陳之婉拒道:「今日有些疲憊,明日由我請世子還有石秀兄幾位到姑孰溪南岸酒肆飲酒。」
桓熙也未堅持,看了李靜姝一眼,便要告辭,正這時,那李靜姝忽然扶著廊柱乾嘔起來,幾個婢趕攙扶的攙扶、背的背,一起出寓所回將軍府去了。
次日,陳之拜會了寧遠將軍桓石虔和騎督段思,段思道:「陳司馬,令弟陳子盛要留在姑孰訓練重騎兵,暫不能隨你赴京口。」
陳之道:「好,這支三千人的重騎兵將在明年北伐中建大功,吾弟年,還靖段騎督多多教導。」
段思笑道:「令弟勇力絕倫,又有謀略,段某遠遠不如。」段思知道陳之是桓溫智囊,而他只是一個降將,說話自然是謙卑至極。
午時,陳之在姑孰溪南岸酒肆設宴,請桓熙、桓石秀諸人,有歌舞娼助興,眾人皆意興頗暢,正飲酒間,喝得面通紅的桓熙突然說道:「我聞鮮卑清河公主甚,待明年北伐功,我將取歸專寵。」說這話時,醉眼斜睨陳之——
陳之恍若未聞,自顧飲酒。
桓石秀趕忙低聲對桓熙道:「大兄,酒肆娼寮,人多耳雜,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
二月十七日上午,陳之與桓熙、桓石秀、謝琰、范寧、劉牢之、孫無終諸人乘西府水軍的艨艟戰船順江而下去京口,就是這一日,陳之聽到了一個消息,那李靜姝有孕了,桓溫甚喜,李靜姝侍寢桓溫十五年,一直未孕,現在卻懷孕了!
陳之心道:「傾覆桓家的敗家子桓玄要出世了嗎?」
看那桓熙,正倚舷看滔滔江水,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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