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要生
司季夏沒有和冰刃他們同行,因爲照冰刃他們那樣的腳程,怕是日落前回不到他的籬笆小院。
他必須先走。
他必須要儘快趕回去。
他不能讓姑娘等他太久。
冰刃腳邊的那兩隻是爲冬暖故準備的,是兩隻母,喬小余說這是特意到街上去選的,要給冬暖故的,留著下蛋用,這樣的話就不用下山買蛋了,至於到時坐月子要吃的,過兩日再買。
冰刃跟前的那一大隻包袱,也是爲冬暖故準備的,準確來說是爲肚子裡的兩個娃娃和司季夏準備的,都是裳,小裳小子是給小娃娃的,大的裳則是給司季夏的,喬小余說,這是他們上回下山時冬暖故找人給司季夏裁做的,做好後送到他們家裡去的,道是他們上山時順帶替把裳捎上來。
就是那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都是爲冬暖故準備的。
那是穩婆。
喬小余說,大夫說懷了雙生子的人一般都會在八個月左右就生了,而且冬暖故現下的子就正好是八個月左右,但是不知道冬暖故前些日子還下山去了!
於是先把穩婆找好了再說,以防到時臨盆了再衝下山來找怕是來不及了,還是讓穩婆到家裡去住幾日比較好。
喬小余還說,公子不用擔心,會在山上陪著阿暖姐姐的,怕是公子一人照顧不來。
喬小余說這些話的時候,冰刃一直冷眼看著司季夏,難得的不說話也不嘲諷,只是時不時地用力哼上一聲表示他的不滿。
司季夏倒是想不到,冰刃這樣看起來極難相的人,竟然會聽媳婦兒的話拎上兩隻母再背上一隻大包袱與一起到走那麼遠的山路去看一個與他們本無多相干的人。
或許真如姑娘所說,他是個好人,只不過是脾暴躁古怪了一點而已,他看得出他們是真的關心姑娘的。
他雖然十分不耐煩地攆著他趕滾回家,可他聽得出來,他只是催他快些回家陪著姑娘而已,並無他意,只不過是他表述出來的話不好聽而已。
只是他不知道,他們既然待姑娘如此用心如此之好,又如何不肯收留姑娘住在他們家中而是讓姑娘獨自一人到了這荒寂的山上再由他救了並收留了?
司季夏忽然覺得,他完全就不瞭解他收留的那個姑娘,那個姑娘,似乎有很多,有很多事瞞著他。
這般想著,司季夏又有點自嘲,其實怎能說是瞞著他,姑娘的事,本就沒有必要告訴他,他又算不上是姑娘的誰。
司季夏的心又變得糟糟的了。
他覺得他從來就不是個多愁善喜好胡思想的人,怎的遇到姑娘後竟是日裡想些有的沒的事。
司季夏又想到了喬小余說的包袱裡包著的是冬暖故爲他找人裁的裳,一想到冬暖故其實也是很關心他的,他就覺得莫名地高興。
一高興,司季夏腳上的速度就更快了。
不過他還是沒能在日落前回到籬笆小院,他回到籬笆小院的時候,天將將黑,唯有天際還有些朦朦朧朧的淡白線。
然,小院裡沒有火,籬笆門外也沒有見著那個每日都會站在那兒等著他回來的姑娘。
還未走近籬笆小院,司季夏的心便不由得擰了起來,他幾乎是衝也似地衝進了籬笆小院,急得連那籬笆小門都未手去推開,而是就這麼直直地撞了進來,還未進籬笆小門就已張不安地喚道:“姑娘!”
“姑娘!姑娘你在嗎!?”一進到院子裡,司季夏連忙將背上揹著的大木桶甩下來,慌張地喚著冬暖故。
“公子,我在。”司季夏慌張不安的聲音才落,便聽得冬暖故溫的聲音從堂屋裡傳來,聲音不大,似還帶著微微的抖,好像有些虛弱又有些張似的。
院子裡晾曬著的小裳和尿布已經不在竹竿上了,想來是已經被風吹乾了,由冬暖故收回屋裡去了。
而在司季夏將背上的大木桶扔下時,他才發現院子裡不是沒有一點火,廚房裡有火,是竈膛裡柴禾燃燒發出的,不知冬暖故在燒著什麼。
司季夏聽到冬暖故的聲音,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的心這才慢慢往回落,只見他邊往堂屋走邊有些後怕道:“還以爲姑娘不在院中。”
“我在的。”冬暖故還是溫地應了一聲,可堂屋裡還是沒有線,不知是忘了點燈還是有意不點的。
“姑娘怎的不點燈?可是堪堪睡醒?”司季夏聲著問,走進了堂屋後連忙從屋角的藤編小櫃上取了油燈來點上,一邊道,“抱歉,我今日回來得有些晚了,姑娘可吃過了?”
“還沒有。”冬暖故微微搖頭。
屋裡有了火,司季夏這才清楚地瞧見冬暖故,瞧見是面向著屋門方向坐在桌邊的長凳上的,並不像是剛睡起的模樣,也不覺有何不適之狀,便道:“那我現在去給姑娘燒飯,早上給姑娘準備的不吃了,我給姑娘燒些新鮮的,姑娘等等我就好。”
司季夏習慣了不多看冬暖故一眼,見著好好地坐在那兒,以爲沒事,說完話後將燈臺放在後的桌子上,就往堂屋外走。
可當他經過冬暖故邊時,卻聽得冬暖故聲音輕輕道:“公子,我有些害怕。”
冬暖故這簡短一句話嚇了司季夏一大跳,他不走了,反是連忙轉過來看著冬暖故,張著問:“姑娘怎麼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司季夏本就張,這一看到冬暖故的面,他就更張,因爲冬暖故的面有些蒼白,脣也有些泛白,的雙手放在的肚子上,正將肚子上的裳抓得的,好似在努力忍著什麼痛楚似的。
“姑娘不舒服?可是孩子們又鬧姑娘了!?”司季夏慌張不已。
“兩個時辰前見了紅,有些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只能等公子回來。”冬暖故面蒼白,可卻是在笑,還是如尋日裡一般笑得溫溫的,可卻已難掩聲音裡的微,“久等公子不見,肚子有一陣又一陣有規律的疼,覺著怕是要生了,我就先到廚房裡燒了水。”
冬暖故這般說著,將肚子上的裳抓得更了,面也更白了一分。
司季夏恍如被雷轟了一般傻在了那兒,直至冬暖故再喚他一聲“公子”,他才猛然回過神來,一瞬間他的面竟是比冬暖故的還要白,只聽慌張得聲音抖不已道:“姑娘,姑娘快快先回房躺著!我,我背姑娘進去,不不不,我不能背,會到孩子們的,我,我扶姑娘回屋去,姑娘來。”
司季夏慌到說話都變得磕磕,說完話後出手去扶冬暖故,可他的手到了冬暖故面前又立刻了回來,他不敢,只站在那兒慌不已又手足無措地看著冬暖故,好像現在肚子疼快要生了的人是他似的,竟是比冬暖故還要張。
反是冬暖故對他一笑,聲音有些微弱道:“公子把手收回去了還要怎麼扶我?”
司季夏立刻把手又了出來,卻是微微抖著,他的面發白,可他的耳卻紅得像是被煮了的蝦子!
冬暖故將自己的手放到司季夏手心裡去的時候,能明顯地覺到司季夏渾猛地一。
司季夏的心張到了極點,也跳快到了極點。
他的手心很溫暖,冬暖故的手則是有些涼,他想把的手溫暖,是以不由自主地將冬暖故的手握住。
而司季夏五指的這般輕握,跳得飛快的又豈止是司季夏自己的心而已,冬暖故的心也在怦怦直跳。
他的掌心很溫暖很溫暖,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覺得到這樣的溫暖了,溫暖得令覺得孩子們鬧的劇痛都了些。
這是醒來後的司季夏第一次握冬暖故的手,是他第一次到,他的心很張,卻又有一的暖意,還有一種他道不清言不明的奇怪覺。
司季夏將冬暖故扶回屋裡牀榻上躺下後,連忙幫號了脈,隨即亦張亦激道:“姑娘的脈象,是要生了,姑娘別慌,姑娘在水月縣認識的那戶人家正請了穩婆來看姑娘,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到了,姑娘先躺一會兒,我先去給姑娘拿些吃的來,姑娘要是不吃些東西的話,待會兒怕是沒有氣力。”
司季夏邊說邊手去扯牀榻裡邊疊得整齊的被褥來爲冬暖故蓋上,說完話後就要走,可他才出一腳,他的手腕卻被冬暖故抓住,且聽得不安地喚他道:“平安!”
司季夏的腳步猛然定住,不僅是因爲冬暖故的不安,還因爲這一聲“平安”,他雖說過山野人家沒有什麼講究,直接喚他的名字就好,可卻一直客氣地稱他爲“公子”。
這是第二次喚他的名字,第一次是在水月縣的時候,然喚他的這兩次,語氣都是不安的,就像害怕他會突然走掉不見一樣。
是否是隻有在張不安的時候,纔會喚他的名字?
其實他是喜歡聽喚他的名字的,比公子好聽多了。
“姑娘怎麼了?可是肚子很疼?”司季夏張關心著問。
冬暖故則是定定看著他,將他的手腕抓得的,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就像害怕一鬆手他就會扔下不管似的。
本不該有這樣的舉的,本不該喚他“平安”的,可冬暖故覺得自己不拉拉他的手,不喚他一聲平安的話,怕自己會忍不得生孩子的疼痛,就算他不記得,還想他能留在邊。
“平安,我有些怕。”冬暖故握著司季夏的手腕不鬆,忽然小腹又傳來一直劇烈的疼痛,迫使不得不鬆開司季夏的手腕將手抓上蓋在上的被褥,抓得的,疼得側了子將雙蜷起來。
“阿暖,我在這兒,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讓阿暖害怕了。”司季夏連忙在牀沿上坐下,本就不假思索地將手撐在枕側,躬下吻上了冬暖故的眉心,溫地呢喃道,“穩婆很快就會來,阿暖別怕,別怕怕,我會在阿暖邊陪著阿暖的。”
他說的是“阿暖”,而不是“姑娘”,就像他不假思索自然而然的舉一樣,他的話也是想也不想就口而出,潛意識裡好似他就該這樣做似的。
而他這樣的舉與話語罷,冬暖故微怔住,司季夏自己則是嚇得連忙跳了開來,面紅耳赤逃也般跑出了屋子,一邊慌不已道:“我我我,我去給姑娘拿吃的!很快,很快就來!”
司季夏是落荒而逃的,直到他將準備好的東西重新捧進房裡來給冬暖故的時候,他的耳還是紅的,他的心還在狂跳不已,他甚至不敢踏足這間屋子,他覺得自己沒有臉面,他怕冬暖故會罵他無恥。
可他又不能不來,因爲那個脾古怪暴躁的男子與他的妻子還沒有到,穩婆自也沒有到,他必須將姑娘照顧得好好的等待穩婆來。
司季夏甚至在心中責怪自己,責怪自己不該在今日下山去的,若是他沒有下山去而是到山上去採藥,這樣的話他就還是會在日落前回到院子裡來,如此在姑娘堪堪見紅時他就在姑娘邊,姑娘就不會不安到連燈都忘了點,更不會自己到廚房裡去燒熱水了。
可是就算司季夏再自責也無用了,他慶幸的是他趕回來得還算及時,沒有讓姑娘獨自一人等太久太久,若是姑娘有個什麼萬一……
不會的不會的,姑娘會好好的,孩子們也會好好的。
“姑娘?”司季夏捧著一碗糖水蛋站在冬暖故門外,不敢直直闖進去,是以只能站在門外喚冬暖故,他雖然沒有面見冬暖故,可又不能不見,姑娘嫌惡他他也認了,總之他都必須照顧好姑娘等著穩婆來。
“公子請進。”冬暖故溫的聲音更顯虛弱了。
司季夏稍有踟躕後擡腳進了矮矮的門檻。
冬暖故還是躺在牀榻上,只不過的長髮已經散,額上有著細細的汗珠,的面更蒼白了,的脣亦是泛白得厲害,且脣瓣很乾,看得出很痛楚。
見著司季夏來,想要撐坐起,奈何小腹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令疼得本就使不出氣力來,司季夏連忙將手上裝著糖水蛋的瓷碗放到牀頭旁的木凳上,想出手去扶冬暖故卻又不敢,怕自己更遭冬暖故嫌惡,是以只好站在牀榻前張關心地問道:“我扶姑娘坐起吃些糖水蛋可好?”
“我吃不下。”冬暖故抱著自己的肚子,朝不安的司季夏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可是姑娘不吃些東西,過會兒是使不出氣力的。”看著冬暖故虛弱痛苦的模樣,司季夏只覺自己的心擰著疼,若是可以的話,他倒是想替這份痛苦,可是他不能,他只能勸吃下東西下肚而已,“姑娘還是吃一些爲好。”
冬暖故還是微微搖了搖頭。
“那……”司季夏默了默後,鼓足了勇氣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喂姑娘吃些可好?”
姑娘沒有罵他,亦沒有攆他走,是否是證明姑娘沒有因方纔的事生他的氣或許嫌惡他?
這就使得司季夏心下有些高興,他這一高興,就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喂冬暖故吃些東西,他心裡這般想,便這般問了。
可他一把話問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爲他覺得他這是在自作多。
正當司季夏想著該怎麼圓自己這句話纔好的時候,只聽冬暖故輕聲道:“公子願意餵我吃麼?”
“當,當然!”
司季夏坐在牀沿上,先舀起一勺糖水,吹涼了在將勺子遞到冬暖故邊去。
在冬暖故微垂下眼瞼去喝司季夏餵給的糖水時,司季夏擡眸瞟了一眼。
只一眼,司季夏好像忽然之間明白了他爲這個姑娘做任何事都心甘願的原因。
他的耳紅得更厲害了。
“姑娘,我……”
就在這時,只聽院子裡有人一聲大吼。
“人呢!山野藥農呢!?還不趕地出來招呼客人!?還有沒有點待客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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