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元平五年(公元207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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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上,晉。
劉和、楊奇和張范都被長公主的貌驚住了。一直以來,長公主都很憔悴、瘦弱,眼裡的神也是孤苦而憂鬱,但現在完全變了,長公主神采奕奕,笑容淡雅而溫馨,眼裡充滿了幸福和滿足,的讓人窒息。
當年長公主出京的時候,陪侍左右的就是劉和和張范,長公主單薄的影、悲傷的眼淚和痛苦的人生讓他們嘆不已,一直以來,他們希聽到長公主快樂的笑聲,希長公主過上平靜安寧的生活,這是他們最大的心愿,今天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個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長公主,他們為長公主高興,也為自己的心愿得了而欣,他們不忍心破壞長公主來之不易的幸福,他們意識到這一趟晉之行實在是大錯特錯。
劉和和張范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他們為了讓長公主高興,想方設法給講笑話,說一些奇聞軼事,絕口不提國事。楊奇幾次打斷他們,試圖稟奏朝政,但都被劉和和張范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了。
長公主非常激劉和和張范,當年如果沒有他們的照顧和保護,自己的命運或許很悲慘,今天看到他們還像當年一樣事事為自己考慮,唯恐自己到委屈和傷害,心裡不湧上一暖意。
長安的事自己知道,各地州郡發生的事自己也知道,但自己不想手,自己一旦手,就會把大將軍推向風口浪尖,事態可能更加嚴重,形勢可能失控。除夕夜裡,豹子大哥已經說了,所有事,都等到南大戰結束之後再說,然而,丞相大人羽翼滿,他已經和大將軍分庭抗禮了,他不但拒絕返回長安,反而在晉掀起了援道儒的高,蓄意激發了朝野上下的矛盾,讓社稷一步步陷了危機。
丞相大人的目的是什麼,自己也知道,但自己現在不能把手上的權柄徹底出去,自己現在手上擁有大將軍的武力,憑此武力自己還可以控制朝政,甚至可以廢黜天子重建皇統,如果自己把權柄徹底出去了,以小天子現在的實力,很明顯就是君弱臣強,隨時會遭到大臣們的挾持而導致皇權淪落,引更大的禍。當年董卓死後,司徒王允主掌權柄,如果他置得當,極有可能挽救社稷,但他把自己的權力凌駕於天子之上,拒絕了天子和大臣們的勸諫,一意孤行,結果把挽救社稷的最後一點點僅存的希也葬送了,這是個淋淋的教訓啊。
今天的形勢當然要比十幾年前要好,但自己如果把最後的權柄出去了,小天子會為爭奪的對象,誰挾持了小天子,誰就能控制朝政。從目前的形勢來看,丞相李瑋和以張燕為首的軍功階層無疑將順利挾持小天子,門閥士人為了生存,勢必會整背叛,朝堂上將雨腥風,當年、長安連續兵變的一幕將再度重演。當危機發展到損害社稷安全的時候,大將軍就不得不出手,親自出面把出的權柄再拿回來,即使背上篡僭的罪名也在所不惜,然後歷史將不可避免地重蹈覆轍,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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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想想就不寒而慄。
過去大將軍曾發誓娶自己,雖然事實上絕對不可能,但能親耳聽到大將軍的安,自己也心滿意足了。自己不可能嫁給大將軍,要想讓小天子一帆風順地主掌權柄,自己只能做出犧牲,犧牲一生的幸福和快樂,即使大將軍要強行迎娶,自己也不會答應,然而,形勢的發展讓大將軍的承諾變了現實,在大將軍生命岌岌可危的時候,自己只能嫁給大將軍以承繼北疆武力。接下來的事,就象當初自己的預料一樣,朝堂上下為了避免重蹈社稷敗亡的覆轍,為了防止大將軍篡奪國祚,不惜一切代價發了奪權的腥爭鬥。
小天子率先在中原建立了行臺,接著朝中大臣以一往無前的氣勢要求修改制,削弱和制約大將軍的權勢。以太尉張燕為首的軍功階層馬上反手一擊,打出了「援道儒」的大旗,打算從本上摧毀門閥世族。
因為大將軍生命垂危,因為自己的出嫁,因為小天子親政,大漢走到了權力移的最關鍵時刻,朝中各方為了各自的權勢和利益,彼此喪失了信任,大打出手。朝堂矛盾日益激烈,大將軍和自己都沒有退路了,只能儘快大婚以鎮制長安,強行制衝突。這時候如果自己放棄婚約,不嫁給大將軍,在小天子已經親政的況下,各方會鬥爭的更加殘酷,自己只能嫁給大將軍,讓大將軍對社稷形更大的威脅,從而吸引朝堂上下的注意力,給小天子建立威信接掌權柄爭取時間。
現在看來,這種做法不但沒能制住矛盾,反而讓矛盾發得更加激烈了,不但未能給小天子接掌權柄贏取時間,反而把小天子推到了更危險的境地,因為朝堂各方完全瘋狂了,他們為了權勢和利益失去了理智,甚至置社稷安危於不顧,置中興大業於不顧,置天下生靈於不顧,他們的眼裡只有權勢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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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的看上去好多了。」楊奇輕白髯,笑呵呵地說道。
「那要謝華陀大師。」長公主說道,「華陀大師有一套恢復的武技,五禽戲。大將軍最近早晚練習,頗有益。」
「大將軍打算何時回長安?」
長公主搖搖頭,「他說了,他不回長安了,時機恰當,他將辭去輔弼之權,不再參隸尚書事。你們也知道,他現在基本上不過問朝政了。他很差,本不可能再通宵達旦地理政務。我想讓他在家靜養,多活幾年,這一點請你們務必諒解。至於長安的事,我想你們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
長公主擔心三位大臣在自己這裡一無所獲,又去勸諫大將軍,還是主把事挑明了。
「殿下的意思呢?」楊奇馬上追問道,「長安現在混不堪,陛下又不願意半途而廢退出南戰場,形勢這樣發展下去,南大戰極有可能再遭慘敗。殿下,請務必勸告天子,南的仗可以打,但首先要平息長安的混,要立即修改制,要削弱丞相的權力,把很多不合理的直接造這次混的改制之策廢止了,如此則長安可在短短時間穩定下來,南戰場也可立即決戰。請殿下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覆。」
長公主淡淡一笑,一語雙關地說道:「谷價上漲的原因,你我心裡都有算,州郡形勢的張,源在哪,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你們這樣做,是以卵擊石,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雖然不贊援道儒,但也不贊修改制,如果你們能退一步,藉助朝廷開倉放糧的機會,重新把谷價降下來,我可以承諾在南大戰決出勝負之前,阻止丞相和太尉大人實施援道儒之策。這麼多年了,朝堂矛盾越來越激烈,死的人越來越多,為什麼你們還是不死不休,非要斗個你死我活?你們把社稷利益、大漢利益放在何?」
楊奇臉微變,剛想反駁,長公主出手阻止了他,正說道:「老大人,我並不是責備你們,而是不想讓你們到傷害。我把太尉大人請到晉的苦心,難道你們不理解?這些年,大將軍雖然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但你們回頭看看,每次朝堂爭鬥,死去的都是哪些人?大將軍即使出面了,他還是維護北疆人,維護軍功階層,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請諸位大人還是以社稷為重,能忍則忍,能讓再讓,等到陛下真正主政了,你們還是有機會主掌朝政。」
「至於儒學改良,我倒認為勢在必行,上次長安辨經,雖然今文經學全面失敗,但新經學和古文經學也有不足之,你們三家經學應該取長補短,共同發展。如今丞相和太尉大人有意援道儒,你們正面對抗能解決什麼問題?你們應該想想辦法,比如瑯琊伏家、汝南許家、關中馬家和太原的王家、郭家、令狐家等經學世家就非常靈活,立即提出了復興正統儒學的建議,這樣既能阻止道家學說藉助援道儒的機會再度復興,又能幫助改良和鞏固自己的經文學,讓儒學地位更加穩固,這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你們非要固守自己的師法家法,明明知道經文學已經無助於推進中興大業,還要墨守規,抱著延續了三百多年的事實證明已經失去生命力的經文經學死死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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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和、張范、楊奇沉默不語,陷了沉思。
長公主的態度很明確了,傾向於復興正統儒學。
伏完是長公主的姑父,許劭是長公主的老師,關中馬家也是皇親國戚,太原王家、郭家、令狐家是北疆系門閥的中堅,這些經學世家有的是研習今文經學的,有的是研習古文經學的,他們在這個關鍵時刻,倒向了以李瑋為首的改制派,採取了非常靈活的態度,試圖復興正統儒學,把先秦諸子學說融經文經學,繼而和學主導力量新經學對抗,很明顯是對當前複雜形勢的一種回應,一種新的生存觀念。
歷朝歷代,誰控制了學,誰就能控制國策,最後就能控制朝政,就能從朝堂上獲取最大的權柄和利益。四百年來曾衰落的伏家有它維護、鞏固和發展自己經學的獨特辦法,伏氏學能延續到現在,顯然很好地理解和堅持了「與時俱進」的治學世之策。伏家在本朝經文學世家中有崇高的威,它在這個時候提出復興正統儒學,選擇了「與時俱進」之策,肯定會對其它經文學世家選擇生存之路、選擇有利於家族發展的策略產生決定影響。
以伏家為首的經文學世家堅決站在了大將軍和長公主一方,這是一個強烈而明確的信號,這說明儒學改良已經是大勢所趨,說明此次朝堂爭鬥已經逐漸分出了勝負,即使這時候朝堂一團,大將軍出手了,況還是和以往一樣,損最大的是門閥士人,而實力弱小的天子並不能給他們以強有力的支撐和幫助。
適者生存,在生存中求發展,此刻門閥士人們面臨生存的抉擇。
經文學影響國策,國策影響門閥士人的權勢和利益,但門閥士人的利益因為國策原因到損失時,最正確的辦法應該是從源上去找原因,去改良經文學,讓經文學去適應國策,而不是捨本逐末,用門閥士人的權勢和利益去對抗國策,最後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本朝社稷兩次敗亡,門閥士人兩次遭到毀滅打擊,如果大家還不能從中吸取教訓,還是和國策、和朝廷正面對抗,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要想確保門閥士人的利益,就要把目放遠一點,就要主適應社稷的發展,就要改良儒學,讓改良后的儒學適應國策的變化,然後從社稷發展中獲取更大的利益。將來,大家的實力變強了,儒學也有生命力了,反過來又能影響國策,改變國策,支配國策,繼而從國策中獲取更大的利益。
本朝立國之初,黃老之學牢牢佔據了學主導地位,儒學的生存環境非常惡劣,很多儒生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但自董仲舒大師創出新儒學之後,儒學一躍而起,徹底擊敗了黃老之學。這就是儒學生存的例子,最好的例子。要想生存,就要改變自己,就要讓自己去適應當前形勢,否則終究會被淘汰。
暫時的讓步是為了將來長久的進步,暫時的損失是為了將來獲取持續而厚的回報,這才是門閥士人在當前形勢下應該採取的正確對策,這樣門閥士人才能與時俱進,才能獲得更大的利益,而像伏家這樣延續四百年的經學世家也將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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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奇斷然下了一個決定,支持復興正統儒學。楊家是今文經學世家,但今文經學的衰敗已經是事實,楊家如果還不能做出正確的生存對策,其敗亡不過是瞬間的事。與其和朝廷對抗,玉石俱焚,還不如與時俱進,改良楊氏經學,為楊家世世代代的生存打下堅實基礎。
但楊家的人太多,要想讓楊家的人在生存觀念上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需要時間,而尤為重要的是,將來的天子必須支持新儒學,也就是說,主掌權柄的是天子,而不是大將軍和長公主,這才是楊家生存發展的本。只要大將軍繼續控制權柄,天子就是擺設,朝堂上的矛盾就會持續,就算新儒學即刻誕生,也無益於社稷的穩定,無益於大漢的長治久安,更無益於門閥世家的生存和發展。
「最近,朝野上下對大將軍的非議很多……」楊奇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試探一下,「南方叛逆更是大肆宣揚,說大將軍有篡僭之意……」
長公主明白楊奇的意思,他這是再問長公主何時出最後的權柄,而這又關係到大將軍的武力,大將軍只要一日控制著北疆武力,天子就一日不能真正意義上獨攬權柄。
「我希你們能幫助天子。」長公主微微一笑,「有些事要慢慢來。我自從嫁給大將軍后,一直以為這是個夢,擔心一覺醒來,夢就醒了。三位卿,現在你們能告訴我,我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我真的是大將軍夫人嗎?」
楊奇大笑。劉和和張范喜形於,相顧而笑。
「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臣等可以改口,稱殿下為夫人。」楊奇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請夫人寫封奏章,臣等攜夫人急奏,到南天子行臺覲見陛下。」
長公主掩口而笑,「卿不要急著走,在晉待兩天吧。你們因國事繁忙,未能參加我的婚禮,我一直很憾。既然來了,就讓我和大將軍好好招待你們一下,好不好?」
三人躬拜謝,「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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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劉和、宗正卿張范、祿大夫楊奇在晉待了一天,然後急赴南,同行的還有不其侯的兒子伏典,許劭的兒子許混,兩人奉各自父親的命令到南勸說天子復興正統儒學。
過了兩天,大將軍帶著一家人泛舟晉水河,特邀李瑋夫婦同游。船行數里,長公主請李瑋下棋。
「丞相大人打算何時返回長安?」長公主笑盈盈地問道,「你不會打算就此終老晉,和大將軍待一輩子吧?」
「我回去解決不了問題。」李瑋神態悠閑地說道,「對於朝中很多人來說,他們並不希陛下取得南大戰的勝利。天下如果南北對峙,很多人不但有錢賺,還有做,如果統一了,就斷絕了他們的財路、路。今日朝堂上的爭鬥之所以愈演愈烈,就在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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