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李宿沉默寡言, 冷酷無,能多說一個字都費好大力氣,姚珍珠確實未曾想到, 待到兩人悉起來之后, 李宿竟是如同換了個人。
他溫、和氣、,總是言笑晏晏,那雙漂亮的眸不再被冰雪封印, 反而有著三月春。
整個人從冬至夏, 仿若萬復蘇, 百花盛開。
這一切自不是一夜就有,也不是突如其來, 是兩人日夜相, 也是心緒改變, 之暈染而來。
這大抵就是人所說的日久生。
因此,姚珍珠也從不覺突兀, 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可如何都未曾想到,今時今日,此時此刻,會聽到李宿的鐘傾訴。
他說:吾心悅之。
這一刻,姚珍珠腦子里一片春花爛漫。
什麼都想不起來,也本無法思考,只是反復思忖李宿所言的這四個字, 仿佛要把它們刻在靈魂深。
姚珍珠低著頭,就那麼坐在李宿懷中, 兩人之間再無嫌隙, 好似本就應該在一起。
一沖直沖心頭, 也直擊腦海, 它質問姚珍珠:你還等什麼?
殿下待你不好嗎?他不溫還是不,亦或者朝秦暮楚,濫薄幸?
這些都無,無論之前還是現在,李宿皆不是如此紈绔。
他甚至比大多數坊間平民還要克己守禮,端正自持,真誠坦然。
但即便如此,卻依舊有另一道聲音在腦中響起。
“以后呢?以后會如何?以后怎麼辦?”
是啊,即便李宿不想當皇帝,以后要離開長信,他也注定是天家子,以后說不得封王拜將,依舊是人中龍。
到了那時,他還會如同現在這般,只同一起攜手共度?
他早晚會有王妃,會有正妻,邊說不定會出現越來越多子,介時又當何去何從?
姚珍珠不知道,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捫心自問,姚珍珠絕對不是搖尾乞憐之人,也絕不是隨波逐流之輩。
前半生掙扎而活,拼著宮為奴也要茍活于世,原也沒有指可以有尊嚴。
后來為了活命,又來到毓慶宮給李宿當司寢宮。
當時的心中并未有雜念,不知什麼是喜歡,也不懂什麼是。
心中唯有活著二字。
無論太孫殿下如何待,喜也好,厭棄也罷,能在毓慶宮平靜生存也好,亦或者被貶斥至浣居也罷,總歸哪里都是活著。
所以從不掩藏自己,也從不端莊自持,本心是什麼模樣,便也如何而活。
若說以前,雖不由己,卻也隨心所。
人生也不過就這一回。
但命運卻讓人看不也不著。
同李宿的緣分越來越深,兩個人相互依靠,相互信任,也相互糾纏。他們幾經生死,終于可以一起扶持而生。
從山谷回來之后,的腦中就有兩個聲音開始拉扯。
的心瘋狂搖,可理智總是擺手,制止可笑的沖。
天家男兒,金枝玉葉,也是能肖想?
不過只是個普通村而已,進了宮,也是平凡的宮,其實上不得臺面。
心里如此告訴自己,可那顆春心萌的心,卻又時刻鼓。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①
原心無,便可隨遇而然,現心生,再不可隨波逐流。
清晰地知道自己了心,可卻不敢面對。
也曾父母雙全,家庭和睦,可一朝天災家破人亡,骨流離。
那種失去親人的痛,如同挖心割腎一般,痛徹心扉,百轉千回。
嘗過一次,不想再嘗。
若放下所有的心防,同他攜手纏綿,亦或者當真心,同他恩非常,到頭來是否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等到他大婚有喜,等到他佳人在側,那時是否又是另一場痛徹心扉?
姚珍珠承認,是個天底下最懦弱的懦夫。
門檻就在腳邊,李宿也站在門外對手,可就是不敢邁出那一步,讓自己徹底踏出心門。
怕了。
心撕扯,煎熬又痛苦,無奈又惋惜。
心聲說:答應他。
理智卻言:拒絕他。
這兩道聲音在心中糾纏,在腦海里翻涌,令心緒難平,令無法回答李宿一個字。
哪怕只是點頭或者搖頭,都做不到。
糾結忐忑,卻又舍不得放不下。
姚珍珠不敢回頭,也不敢看李宿,低著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一刻的高興至極,卻也無比焦慮。
就站在人生的街口,不知要往何行,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給不出答案。
明明兩個人一直沒有眼神流,姚珍珠也一字不言,李宿卻也能從一團的背影,看到了的糾結和無奈。
他清晰地到了的孤獨和掙扎。
李宿緩緩閉上眼睛。
還是太著急了嗎?
可之所至,聲隨心,他實在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同傾訴自己的心意。
他時冷靜沉默,任何事都藏在心里,可如今有,他卻又覺得所有這一切都應該明明白白說清楚。
他無論做得如何明顯,也得告訴,他為何要如此而為。
他漸漸走出荊棘,漸漸放下肩頭的重擔,也重新從黑暗走向明。
一切皆只為。
他平生從不信鬼神,求神拜佛不如求己,可他依舊誠心激,蒼天把姚珍珠送到他邊。
因有,他才知冬雪素雅,春風和煦。
才知百花繽紛,五彩斑斕,世間萬皆有彩。
他從黑暗走明,從寒冷冬日行至春季,從孤獨迎向熱鬧。
他想要告訴姚珍珠,把他重新帶回人間。
所以他便如此做,也如此說。
心之所至,之所鐘。
男人心一個人,便要坦坦告訴,讓知道自己的心意。
只不過,他或許還是太著急了。
姚珍珠畢竟不是男人,畢竟曾有那許多磨難,兒在世間行路多艱,總不好草率行事。
那一聲嘆息,直抵他靈魂深,令他心神為之一陣。
他突然明白,珍珠并非不喜于他,也并非不懂他的心意,只是不能懂。
兩個人如今份地位天差地別,他尚且無法堅持自,不被外人擺布,又如何可以給安心的未來?
思及此,李宿難免有些沮喪,卻又有些許的開懷。
不是不喜我,只是無法訴說罷了。
李宿抿了抿,把抱得更。
“珍珠,我同你訴說心事,不是為你立即回答。”
李宿聲音溫,言辭之間竟還帶著純純笑意。
“我只是想把心事說與你聽,讓你知道……”李宿微微低下頭,在耳畔道,“我心甚是喜悅。”
“見你喜,想你喜,滿心思念,喜悅叢生。”
李宿輕聲笑了。
“真好。”
“我從不知,單純喜歡一個人,竟是這般心境,便是冬日,心田亦能花開常青。”
姚珍珠那顆糾結的心,隨著他輕緩平和的話語,漸漸安穩下來。
認真聽著李宿的話語,角不自覺泛起甜的笑。
“因這份喜悅,所以我才想要同你傾訴,”李宿垂下眼眸,看著泛紅的耳垂,“想要同你分這份喜悅罷了。”
姚珍珠的理智又要被這話淹沒。
搖擺不定,滿心掙扎,眼中已顯些許茫然。
李宿看不到的表,卻能到細微抖的肩膀。
那一跳一跳落在他心里,讓他心疼萬分。
“珍珠,我不著急,也并非一定要你一個回答,我們有的是時間。”
“等到你想要回答的那一日,給我一個答案便可,好不好?”
這句話明明那麼風輕云淡,可姚珍珠卻偏生聽出幾分難過。
姚珍珠心中極了,可聽到他的話,卻又忍不住為他難過。
好不容易才掙扎著活了人,卻又要經歷漫長的等待。
現在很煩自己。
為何要如此糾結,如此徘徊,如此舉步不前。
讓李宿傾訴衷腸得不到答案,還要反過來安。
姚珍珠張張口,突然道:“可是殿下,你……”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李宿輕輕了一下臉。
“傻姑娘,我們急什麼?”
他聲音里都有笑意,剛剛的委屈和難過仿佛只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我們還有滿滿長路,要攜手共度,只要你一直陪伴在我邊,我一直牽著你的手,我們便不還是一直在一起?”
“等五年、十年,等到我們白發蒼蒼,一輩子即將過去,你再給我答案也不遲。”
“反正,我們終歸一起走完這一生便可,吾心亦足。”
姚珍珠的心,再度安然下來。
這才是李宿最終要許給的承諾。
他總說自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所以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姚珍珠都信了。
他說一輩子,那兩人似乎便可以好好走過這一生。
姚珍珠突然道:“殿下當真能一直等我?”
“當然。”
李宿道,片刻之后,他又說:“并非我等你,而是相互陪伴。”
相互陪伴,攜手共度,再無完一生。
對于李宿來說,或許那一句答案并沒有那麼重要。
但姚珍珠卻銘記于心中。
輕聲開口:“若等到我們白發蒼蒼,我給了殿下一個不字呢?”
這明明不是好答案,可卻讓李宿哈哈大笑起來。
他出手,在額頭上點了一下,整個人賴在上,像個嚴嚴實實的披風,給遮擋了所有的風霜雨雪。
“傻姑娘,那我們也走完了一輩子。”
人之一生,唯命珍貴。
你把一生都陪給我,孰重孰輕,難道我還不知你心意?
你且不知,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答案。
李宿低聲笑笑,眼底泛起一熱。
待到今日,他才知什麼是心滿意足。
真好。
————
那一日姚珍珠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后殿的。
難得有些失眠,天熹微時才約莫有了困意,這才淺眠睡。
此時的李宿已經出宮,依舊在禮部兼差。
大褚皇子兼差是無正經職的,端看各位皇子格,弱無靠的,堂都能欺,強跋扈的,便無人敢怠慢。
李宿屬于前者,李宴屬于后者。
但這幾日李宿觀察這個弟弟,發現他雖溫和卻并不懦弱,無論遇到什麼挫折都能四兩撥千斤,倒還是小時候的那個他。
李宿心中稍安,想到明日就要出城,便臨行至九城兵馬司,尋明日要派行護兵事的鄧愈。
他到的時候,鄧愈正在后場培訓士兵。
大抵沒想到李宿會來,鄧愈倉促從后場趕到大堂,上的勁裝還沒換下。
“殿下大安,恕臣來遲,還請殿下責罰。”
鄧愈拱手行禮,態度倒是不卑不。
李宿背對著他站在大堂門前,抬頭仰門外金烏。
春日依稀的灑在臉上,暖暖人心。
李宿突然問:“鄧大人,你喜歡什麼樣的天?”
太孫殿下沒起,鄧愈就拱手彎腰靜立,安靜聽言。
聽到李宿如此問,鄧愈沉默片刻,道:“回稟殿下,世人皆晴日,臣是俗人,亦天晴朗,四季清和。”
李宿輕聲笑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如同孤舟,飄在云海間。
“鄧大人的話孤很贊同,孤亦是俗人。”
鄧愈垂下眼眸,雙手抱,全都繃起來。
李宿說完這句,就不再多言。
他好似很久未曾看到這朗朗乾坤,此刻偏要欣賞個夠,不肯離去。
鄧愈額頭漸漸有了汗。
似乎一盞茶冷,鄧愈才低聲道:“殿下可是問點兵之事。”
片刻之后,李宿又笑了。
“點兵哪里是大事,同鄧大人談一談,才是大事。”
鄧愈心中微嘆:“殿下,恕臣愚鈍,不知殿下此行為何。”
李宿長袖一甩,打出一道凌厲的冷風。
他回過神來,淡淡看向鄧愈:“鄧卿,可知皇妹之喜?皇妹如今已是公主之尊,令郎恐怕只得抱憾。”
鄧愈低頭躬,態度誠懇:“是,臣本也覺自家份地位,不可玷污公主尊榮。”
李宿看他言辭懇切,便明白他依舊是當年那個鮮怒馬的年將軍。
憑一舉之力死守漢關,未北漠鐵騎踏中原半步。
他忠心耿耿,一心為國,李錦昶這樣肆意拉攏,對于他來說皆是辱沒。
李宿手,輕輕扶了他一把。
“鄧大人,孤年輕氣盛,不如長輩仁德,卻最知忠義二字,絕非三言兩語就能說盡。”
“鄧大人之高義,令孤十分佩服。孤絕不會做枉顧忠良之事。”
言下之意,他是不贊同鄧旻言尚公主的。
鄧愈微微松了口氣,這位曾經暴戾嚇人的太孫殿下,不知從何時起,慢慢變得禮賢下士,文質彬彬,對待任何人都客氣有禮,端方持重。
人人都說太孫殿下遭逢大難,絕逢生,自是逢兇化吉,從此大變,未來可期。
但鄧愈卻不這樣認為。
他領兵多年,能分得清什麼是狗什麼是狼。
太孫殿下眼眸中的從未消退,他臉上笑容多了,可眼中的殺氣卻更重。
太孫如此言,很清晰告訴他,他不會拉鄧家下水,不會如同太子一般百般迫。
鄧愈利落跪倒在地,拱手行禮:“多謝殿下。”
李宿低頭,笑著看向他。
他背對著,面容藏在黑暗里,讓人看不清眉眼。
但他的聲音,卻穩穩傳來。
“鄧大人,大褚百年繁榮,幾經更迭,如今除云霞七州,四海皆生平,”李宿聲音微涼,“盛京之中,花團錦簇、雕梁畫柱,最是人間極樂。”
“孤不想有朝一日,繁華落盡,山河凋零。”
鄧愈額頭冷汗滴滴落。
“殿下所言,皆臣之心愿。”
李宿但笑出聲:“甚好。”
“所以鄧大人,這盛京繁華,還得靠忠臣守護,這大褚山河,也須能臣鼎力。”
“無論花主為誰,且都不忘忠義二字,也莫要忘記黎民眾生。”
李宿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鄧愈深吸口氣,緩緩大拜在地,恭恭敬敬給他磕了一個頭。
“鄧卿,孤就當你是聽懂了。”
鄧愈跪在原地,未曾起,沉聲道:“臣明白。”
李宿轉,緩緩外行。
“明白就好。”
待到李宿儀仗駛離九城兵馬司,鄧愈才緩緩起。
他踉蹌一下,往后倒退兩步,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
鄧愈這一輩子殺過多人,他自己都數不清,他面對李錦昶從不張,也從不會害怕。
但面對李宿,卻有種說不出的心驚跳。
濃重的味撲面而來,讓他不自覺想要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