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聽到江予的陳述時,若緒看著桌上還剩一半的千層,一瞬不瞬。
“反正在一起也沒多久,你應該很快就會忘了。”
這句話毫無征兆地浮現在腦海里。若緒發了一會兒呆,才緩緩想起來,這是七年前分手的那天,自己對江予說過的話。
相似的字眼,此刻由另一位當事人說出口來。若緒在這份荒謬的巧合里,會到了一點黑幽默的味道。
如果說之前在度假村的相遇,讓學會了跟過去和解。那麼,這一場夜幕下的剖白,更像是讓徹底和往事劃清界限。
即使當初的鬧得滿城風雨,也逃不掉而今被三兩句話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命運。
玩紙牌的間隙,若緒去洗手間補了個妝。因為喝酒的緣故,腦子昏昏沉沉的,一貫平穩的緒難得有了時傷懷的起伏。在臺的背面站了一會兒,聽著不遠的笑鬧聲,順勢從隨的小包里出了煙。
正準備點上,突然察覺到拐角有人在走。說話的人聲音低,細細的。若緒很快就辨認出來,是江予的伴靜怡。人跟閨在一起,正低嗓子問對方上有沒有避孕套。
閨笑:“你今晚準備和他一起過夜?”
靜怡回答:“不知道呢,剛才他問我有什麼打算。估計會去他家吧。”
兩人低聲聊了一會兒,若緒沒仔細聽后續。將煙收進口袋后,稍微繞了段路,回到了人群里。
聚會很晚才結束,若緒拒絕了紀云珩讓司機送回家的提議,在某平臺上找了位代駕。等若緒回到家里洗完澡,已經過了十一點。看見白汐在朋友圈發的聚會留影。
和紀云珩挨著坐在前排,江予則站在右后方不遠的位置。男人雙手兜,微微揚著下,一雙眼睛安靜地看著鏡頭。
若緒有片刻恍惚,突然間意識到,這是時隔七年之后,和江予的第一次合照。
聚會過后,一轉眼就到了新年。
若緒和紀云珩斷斷續續地在手機里保持著聯系。男人約過若緒三次,一次上若緒大伯生日,一次若緒恰好去鄉下看外婆,還有一次和高中同學聚會的時間相沖突。連紀云珩都在電話里自嘲地笑,說改天得去赤嶺寺求大師改個運。
兩人就這樣不溫不火地相著。
大年初七這晚,紀云珩打來了電話。對方表示一周后,自己會被調去上海負責一個重要的項目,并將在那里待上半年的時間。
此時,兩人的關系遠遠沒有進展到確定關系和給予承諾的地步,長達半年的異地足以殺死一段剛萌芽的。若緒愣怔片刻,笑著說:“去上海也好的。”
那邊的人猶豫了幾秒:“不過,我只要有空,就會回來看看。你方便的話,也可以去上海找我。”
若緒應聲道:“沒事,你忙吧。我倆的事等你回來再說。”
聊了近半個小時,電話才被掛斷。看著手機屏幕上里紀云珩的聯系方式,若緒輕輕嘆了口氣。本以為自己平靜如死水的生活終于有了起,沒想到對方突如其來的工作安排打了一切。原本想找個機會跟紀云珩坦白,說清楚自己和江予過去的關系,如今看來,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必要。
總是這樣。每次以為自己可以向前走了,卻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元宵節前,紀云珩和若緒吃了一頓飯,之后男人便獨自飛了上海。白汐是在紀云珩離開后,才知道他工作調的事。為此,特地給若緒打來電話,問兩人目前是什麼況。
若緒倒是看得很開:“就是普通朋友,沒什麼特別的。”
白汐的語氣聽上去比兩位當事人還要心:“云珩就沒想過走之前跟你把關系確定下來嗎?”
若緒失笑:“我跟他才見了幾面呢,說不上了解,也沒有到可以談的地步。而且項目結束后,他會不會留在那邊也說不準。我不想因為不確定的,讓他在面臨更好的機會的時候……到為難。”
白汐聽了若緒的話,忍不住慨:“聚會那天,我看你們得那麼好,還以為將來可以收到你們的人紅包呢。真是的,明明都快要調去上海了,云珩干嘛還求我介紹你們認識呢。”
“工作調是總公司那邊臨時發下來的通知,他事先也不知道。”
“那他不能拒絕嗎?”
若緒笑:“可能他有他的難吧。”
紀云珩離開后沒多久,若緒迎來了開學。按照這個學期的課表計劃,若緒需要給學生上兩門大課。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里,上報教學計劃,制定教案,做演示文稿等工作接踵而至,加上申請自然科學基金的截止日期迫在眉睫,若緒忙得不可開,和紀云珩的聯系也越來越淡。
這天上完第五六節課回來,若緒坐在辦公室里修改標書,突然聽見敲門聲傳來。說了個“請進”,下一秒,胡杉杉從門里探出個頭,笑盈盈地問喝不喝茶。
細問之下,才知道胡杉杉評上了研究生獎學金,獎金一共有兩萬。上周獲獎名單公示之后,胡杉杉就說過會在實驗室里請客。
因為這份免費的下午茶,實驗室餐廳一時間好不熱鬧,和若緒同組的副教授張思遠也在。張思遠三十出頭的年紀,發際線因為常年用腦過度,已經日漸荒蕪。雖然平時總聲稱要告別啤酒肚、練出馬甲線,可那份堅韌不拔的決心毫沒有影響他此時正捧著芝士茶,喝得不亦樂乎。
張思遠對面坐著謝和另一個博士周冀,都是智創項目的參與者。胡杉杉待在對角的位置,自從在度假村知道恒一集團那邊的負責人是江予,跟張思遠磨泡了很久,經過夏院長同意后,得償所愿地加了他們的項目。
若緒出現在餐廳的時候,一行人正在聊著跟項目有關的事。
半個月后,有家德國公司會去恒一總部談技合作,需要團隊派人進行現場演示。夏院長指定這部分工作由張思遠帶頭,若緒負責協助,前期的資料收集和文稿制作則是謝和胡杉杉在準備。
五個人說了會兒項目中遇到的問題,又閑聊了幾句。大概是胡杉杉的工作熱太惹人注目,師兄謝忍不住揶揄:“怎麼,看到合作伙伴是曾經的豆,干起活來都更有勁兒了是吧。”
胡杉杉一臉義正辭嚴地否認:“哪有。是工作使我快樂、使我進步!”
謝笑起來:“我也是上次吃飯才知道,合作方的頭兒以前還拍過電影,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這專業度也太大了。”
面對學生們的八卦,知道的張思遠解釋了句:“江總之前在上海讀管理的時候,修了微電子的雙學位。他原本打算繼續讀數電的碩士,因為恒一業務上出了點問題,臨時拉他回集團幫忙,后來在我們老院長手里拿了個在職學位。老院長退休后,他又被介紹給夏教授,兩邊這才開始了合作。”
若緒沉默著,腦海里想到一個多月前,江予和夏院長在高爾夫球場上的談話。男人不僅對技問題非常悉,還在領域前沿有著獨到的見解。原來,人家確實是專業的。
胡杉杉捧著茶,若有所思道:“聽張老師您這麼一說,江總簡直是人間理想啊。長得帥,懂技,家世好,還是個霸道總裁。”
“霸道總裁可真不一定。”坐在角落里的周冀看著生的花癡臉,忍不住親自破幻想,他問胡杉杉,“知道恒一集團的老板姓什麼嗎?”
胡杉杉搖搖頭。
“姓陳。”
胡杉杉表示不解:“江總隨他媽姓?”
“聽恒一那邊的人說,江總是繼子,沒有緣關系的那種。陳老板和前妻的親兒子去年剛從國外回來,一直在明里暗里排江總。雖然說江總是恒一第二大東,但是最后的結果怎麼樣,有點難說呢。”
若緒不聲不響地聽著面前的對話,直到一杯茶見底,才從座位上起,跟眾人打了聲招呼后,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到了恒一集團和德國公司代表見面的這天,若緒跟著張思遠一同趕去了現場。
項目介紹和產品演示是在集團的中心會議室進行的,江予也在。他穿著筆的深西裝,坐在會議桌的盡頭。負責主持的是他的下屬李東生,江予大多數時候扮演的是傾聽的角,只有在關鍵的問題上,才會用流利的英文跟對方代表通幾句。雖然江予話不多,但渾上下都散發著一運籌帷幄的氣場,存在極其強烈。
十點鐘左右,張思遠開始進行演示。PPT講了近二十分鐘,講稿結束后,德國的專家問了幾個技方面的問題,因為涉及到若緒的研究領域,張思遠回答完,又邀請若緒對細節進行了補充。
若緒對德國專家的疑問侃侃而談時,江予隨著眾人的視線看了過來。他靠在皮椅上,骨節分明的右手漫不經心地轉著簽字筆。乍看上去氣定神閑的人,眉頭卻是微微蹙著,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聚焦在若緒臉上,目里滲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寒意。
當若緒不經意跟江予四目相對時,覺像是被某種有毒的昆蟲蟄了一下。面對江予表里的冷漠和反,大腦里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迅速轉移開視線。
會議持續了一整個上午,結束時,恒一集團這邊邀請夏院長團隊共進午餐。若緒因為下午有課,跟項目負責人李東生解釋幾句后,提前趕回了學校。
忙碌一整天之后,若緒已經累得不行。本以為回到家可以洗個澡,看會兒電視就上床睡覺,結果臨近八點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張思遠的電話。
電話里,張思遠告訴若緒,德國代表讓恒一集團做一個英文版的技介紹。他之前讓胡杉杉和謝負責,結果兩個學生跟著恒一那邊的人磨了大半天,做出來的稿子給恒一的高層過目,對方直接說不行。胡杉杉仔細看了對方提出的細節,發現問題還大,不得不向張思遠求助,希他去恒一總部一起商量修改方案。
可張思遠下午已經飛到都參加某個學流活,計劃明天才回來。無奈之下,他只好讓若緒幫忙跑一趟。
若緒這會兒有點犯困,在樓下的咖啡店買了卡,才勉強打起了神。開車趕到恒一大樓已經是八點半,辦公室燈火通明的。被留下來加班的除了胡杉杉和謝,還有幾個恒一研發部的員工。
胡杉杉從下午一直熬到晚上,因為長時間對著電腦,眼睛被熬出了兩個黑眼圈,襯著一臉鮮的白皮,顯得特別夸張。看到若緒的瞬間,仿佛看見救星一樣,兩眼登時放:“程老師,快來救救我們。”
若緒問,“吃晚飯了嗎?”
胡杉杉蔫了吧唧地點頭:“晚上吃的公司自助,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又了。”
“我買了牛和面包,你們先吃點墊墊肚子吧。”
好在若緒準備了不食和飲料。胡杉杉和謝拿完吃的后,又將富余的牛和甜點分給了恒一的工作人員。
胡杉杉和謝補充能量的時候,若緒在一旁打開了筆記本。找到學生提到的問題,跟恒一的負責人反復通后,將圖稿進行了調整。沒過多久,兩位學生也加了戰場。經過齊心協力的合作,一行人總算在十點之前完了修改。
若緒松了口氣,將文件發給了恒一的研發人員。那邊卻說得等他們頭兒看過之后,才能最后定稿。
聽到這話的時候,若緒有些意外:“李經理也沒走?”
恒一的人答話:“不是李經理,是江總。他一直在辦公室等我們把東西發過去。”
若緒下意識地往走廊對面的房間去。這才發現木質的門開了一條小,里面有淡淡的燈出來。
等待江予查看文稿的時間里,若緒給胡杉杉和謝了輛網約車,讓他們先回學校,自己則留在恒一這邊善后。
過了十來分鐘,一個穿著職業裝的人從江予的辦公室走出來,找到若緒,說江總對細節還有一些疑問,想讓若緒去他辦公室一趟,方便當面修改確認。
人有些面生,若緒默默猜測眼前人的職位份。一眨眼的功夫,便跟隨對方走進了江予的辦公室。
辦公室很寬敞,中間的紅木辦公桌莊重大氣,書桌后是一排聳立的書架,上面放滿了書籍和獎杯。落地窗開在南邊,二十三樓的視野極佳,能將西沙區的夜盡收眼底。
人很便離開了辦公室,并在走的時候,順手將大門給帶上了。封閉的空間里,一時之間只剩下了若緒和江予單獨相。
即便已經見過幾次,若緒還是有些不自在。好在另一位當事人足夠淡定,他禮貌地例行問候了幾句,便很快進了工作狀態。
長達四十分鐘的時間里,江予和若緒坐在辦公桌前,把文稿從頭到尾過了一遍。在此期間,江予重新提出了好幾個問題,若緒不慌不忙地一一作答。
漸漸地,他們適應了彼此的存在,張的氣氛逐漸松弛了下來。在一段長時間的安靜之后,江予提了句跟工作無關的話。
他問:“云珩最近還好嗎?”若緒到意外。也不知道按照和江予的關系,是否到了可以聊私事的地步。思考了幾秒,做出誠實的回答:“云珩過完年就去了上海,我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系了。”
江予“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又過了一會兒,當看到某段關于新技的描述時,江予提出有沒有文獻和數據支撐的疑義。若緒的手機里恰好保存了相關資料,可以直接發送給江予。然而在打開通訊件的那一瞬間,若緒卻犯了難。
江予的名字依舊躺在的好友列表中,聊天界面里最后那句“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看上去醒目又諷刺。
若緒停頓了片刻,才猶豫著問:“你還在用原來的微信嗎?”
江予看著若緒,沒說話。
若緒著頭皮繼續開口:“要麼,你重新加我為好友?”
江予很快跟若緒恢復了好友關系,整個過程中,他一臉淡定從容,仿佛曾經讓人尷尬的拉黑從未發生過一樣。
若緒將資料通過微信發給江予后,兩人繼續就某個技問題討論了一會兒。不知不覺,時間走到了十一點。眼看文件的滾條拖到了最后,勝利在,若緒到了一種如獲大赦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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