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選出個黃道吉日,沈文初讓木逢春隨他一道翻《易經》,不休不眠連翻了數日,直到翻的兩人頭腦昏漲,這方終于選出了個頂好的日子。
三月初十這日,林苑穿上嶄新的紅,蒙著自己繡的紅蓋頭,由木逢春牽著出門,坐上了沈文初特意從鎮上找來的大紅花轎。
面冠如玉的新郎著一紅喜袍,眉眼含笑的對周圍來賀喜的村民拱手:“承蒙各位賞臉,前來參加沈某的大婚之禮。若不嫌棄,還請諸位一會來喝杯薄酒。”
村民們自又是道賀聲不絕。
只是不乏有那暗里咂舌唏噓的,覺得沈夫子那般才華橫溢、風霽月般的人,便是娶個大家閨秀都使得了,如何就想不開的娶了個帶孩子的寡婦?
春杏聽見了有些碎的村婦在暗中嘀咕,不免又氣個夠嗆。當時家姑娘與沈姑爺的婚訊傳出時,簡直是轟了整個村子,那會連走到路上都被村婦拉過一旁,旁敲側擊的打聽家姑娘與沈姑爺的事。
別以為不知道他們想的是什麼,還不是覺得家姑娘嫁了人有了孩子,瞧起來容貌也不出,所以就配不上沈姑爺嗎?
當時實在氣不過,回去就與家姑娘建議,大婚那日就褪了臉上的偽裝,出真容來好好閃瞎他們狗眼。
可家姑娘卻笑稚,說何必爭那口氣,長在他們上,隨他們說去罷,過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經。
春杏也明白,喜歡姑娘的,自然不會以貌取人覺得姑娘低人一等,可若不喜姑娘的,即便是姑娘了天仙一般,他們也能憑空挑出些旁的刺來。
理是這個理,可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心道,一會得好好記著是那幾家對家姑娘說三道四的,日后,就讓他們看病都找旁家去罷。
這一日小小的農家院里,布滿了歡聲笑語。
新郎家中不吝好酒好菜,前來觀禮的村民們敞開暢飲,新郎敬酒,客人賀喜,整個席宴上都熱熱鬧鬧的。
喜宴直到夜里方散。
但凡今日來吃過沈家喜宴的村民們,直到許多后還依舊記得這一日的場景,記得那張燈結彩的熱鬧,更記得那素來清冷自持的夫子那滿面笑容的歡喜模樣。
宴席散后,喝的微醺的沈文初踏進了喜房中。
屋子里的窗戶上上了大紅喜字,床榻上也掛上了紅帳,鋪了繡鴛鴦的大紅衾被,格外的喜慶。
房的新娘此刻正背對著他的方向凈面,披散的烏發披落在的腰,隨著輕微俯的作而傾斜搖曳,說不出的清婉人。
“席宴散了吧?其他人可都離開了?”
并未回頭,只溫聲細語的問他。
此時龍雙燭發出噼啪的燃燒聲,氤氳出淺黃的暈,也醺紅了男人俊的臉龐。
“嗯,席宴剛散,他們都各自回家去了。”
他嗓音溫潤的回道,看似鎮定的轉去關屋門,可握著門栓的手卻難以自控的微微發。
“今天忙了整日,也沒來得及與你說上話。”深吸口氣,他讓自己盡量放松的轉過來,朝的方向走來,而后停步在后幾步遠,“想必你今日也是累著了吧?對了你不,可要用些點心?”
林苑聽到后的靜,知他大概是要去方桌所在的方向拿點心,遂忙聲說道:“我不。春杏今日特意給我做了些可口的點心,早在你在外招待客人時候,我就吃過了,而且還吃了些換妝湯果,此刻是真不。”
微微仰了面,持著巾帕仔細將脖頸上的水珠也拭干凈后,遂將那巾帕輕擱上旁邊的木架子上。
“沒著便好,那不知你還不……”
沈文初的話終止于轉過的瞬間。
延頸秀項,皓質呈,面前的子烏發紅,綽態,白凈清,容貌皎如明月。此時正婉的著他,烏黑的鬢發尚帶著潤的水汽,宛如出水芙蓉,猶似仙娥下凡。
見他呆呆怔怔的看,輕笑了聲:“不認識了?”
沈文初猛地回過神來,耳發紅的同時,忍不住喚一聲:“鳶娘?”
聽出他不確信的喚聲,忍俊不的點點頭。
沈文初猶踩棉花似的被拉到了方桌前,喝杯酒時,整個人還是暈暈乎乎的狀態。縱然曾經他腦中千百遍的勾勒是何等模樣,可當的真實容貌呈現在他面前時,他方知曉,他匱乏的想象難以勾勒出千之一的貌。
杯酒吃過之后,接下來的事水到渠。
他扶著的腰,邊著呼吸親吻著,邊摟抱著趔趄的往床榻方向而去。
寬解帶,相,難舍難分的糾纏。
床帳被搖落下來,晃的紅浪遮住了里面的,也掩住了那相扣的十指。
婚后的日子,自然是甜如糖,得到回應的當然要比先前他那單箭頭的苦苦煎熬,強過千萬倍。
大好的時候,他們會去山上采些各的野花,帶回來或裝在花瓶里,裝飾房屋,或移栽到院墻邊角,這竹林茅舍增添些許。院里單獨架了個秋千,閑來無事時,他就會推著會秋千,看擺迎風輕,他也會忍不住笑瞇了眼。
若遇下雨時候,他們就會開了半邊窗屜,煮著清茶,臨窗賞雨。有時,會聽他談論些書畫心得,有時,會聽說些配藥之。偶爾兩人目相接,便相視而笑,道不盡的意在其中流轉。
更多的時候,他們也還是有各自的事要忙。
沈文初除了要繼續教木逢春學問,還要編寫教材,以供木逢春將來學收徒做參考之用。還有在金陵的那些學生,雖然有其他夫子教導,可他還是要定期去封書信關心他們的功課,以及也要托人捎帶他們一些相關書籍。
林苑則是要忙著行醫問診,當然更多的還是給人接生。有了這麼多年的接生經驗,如今的已經能從容應對大部分的突發狀況,的接生手藝,在十里八鄉小有名聲。
白日忙的時候說不上話,可到了夜里卻是那道不盡的意綿綿。
兩人琴瑟和鳴,好似將這凡塵俗世的日子,過了令人欽羨的詩與畫。
沈文初從不知日子可以過得這般快活,快活的讓他都開始嗟嘆,時間為何會過得這般快。
偶爾獨坐的時候,他也會覺得這般的幸福時好的有些不真實,好像一抓就要散了似的。每每莫名心慌時,他便忍不住急急外出尋,唯有真切見了盈盈而立在他面前,他方能將一顆心不安的心重新放回肚中。
春去夏來,夏去秋至。
好似三月時候的大婚那日尚在眼前,轉眼間,兩人婚已有小半年的景了。
這日,沈文初與林苑閑話家常時,說起了他之前在金陵的那些學生,就要下場科考的事。
“此次秋闈,但愿他們能一次中舉,金榜題名罷。”
他祝福聲中夾雜著微不可查的輕嘆。
林苑當然知他惋惜什麼,若逢春能參加此次秋闈,以他的學問定能榜上有名。指不定,還能一爭三甲。
想到近幾日逢春那故作輕松的模樣,心中亦不是滋味。鄉試雖說不必趕赴京城去考,只需在戶籍所在地的省城考試就可,可關鍵是,按照律例,那鄉試的主考員必須得是朝廷派遣來的京。
這也是此次秋闈的科考場雖在蜀都,可逢春卻不能去參與的原因。
任何微小的患,他們都要竭力避免,因為他們賭不起。
察覺到緒的低落,他忙自責道:“是我不好,不該提這些……”
“沒關系的。”抬眸笑笑,眸和卻堅定:“逢春滿腹經綸,學問做的毫不比旁人差。就算他現在做不了狀元,誰又能說他將來教不了一個狀元學生來呢?桃李不言下自蹊,這也是對他能力的一肯定。”
他忍不住握住的手,滿目:“鳶娘說的是,反倒是我之前著相了。”
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過著。
林苑忙著行醫,沈文初忙著教導逢春學問,與從前并無不同。
這日,一封書信突然被送到了這僻遠的小山村。
來信人是那蜀都知州,此人正是沈文初的老友,此番去信給他,是想著沈文初從前在京為,便想向他打聽些京的況。
原來此次過來做主考的,是京中一正三品大員。京素來不好伺候,尤其是這樣手握重權的大員,更要慎之又慎,唯恐犯了忌諱。因而才想向沈文初打聽著,可認識這大員。
范璋。沈文初仔細回憶了番這主考的名字,還真多有些印象,是永昌年間的舊臣,當時與他也算同朝為過。
不過當時這范璋就已是朝中頗有威的重臣,而他只不過是剛朝堂的微末小,兩人階相距甚遠,素日自然不會有聯系。
可畢竟他當時在京中為時日尚短,且多年過去,記憶也模糊了,遂老友的回信中也沒說過多,只大概說了說況。
回信過后,他便將此事拋之腦后了,日子該如何過還是如何過。
除了關心些金陵的那些弟子有沒有做好科考準備,他對于外頭的無論秋闈形也好,京中來不來也罷,都沒有太多的關注,也并不覺得這會影響到他們什麼。
直到這日,村里來了幾個衙門中的人,擁簇著個似大戶人家管事模樣的男人過來,道是府派任務,要里正組織人手,上山去逮梅花鹿,割鹿茸。
蜀地產富,府偶爾會派些任務下來,要村民在限定時間上些名貴藥草或是野味,也是實屬平常。可關鍵是這梅花鹿多是活躍在深山老林,那里叢林布,還有些吃人的野,除了好的獵手敢往那去,平常老百姓哪個敢冒然進深山?
而且,此次衙門要這鹿茸,一斤之上的還至要個五十對,這難度于他們而言,可堪比登天了。
里正為難的說給衙門的人聽,沒想那幾個衙役尚未說話,反倒那個管事模樣的人,卻先開口將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罵完之后又指著他鼻子恐嚇,道是這十里八鄉的村里都是這般任務,哪個村落若完不,那整村的人都會落罪,全村老小便就等著全被拉去修堤壩罷。
修堤壩那從來是死囚犯才會被拉去做的事,若值汛期,那可真是九死一生。
里正先前還存著僥幸,組織著村里一些漢子,拿了鐵鍬等武,打算深山去運氣。
可沒想,去了半日不到,梅花鹿沒有遇上,卻遇上了狼群。要不是他們發現的早,逃的足夠快,這些人差點就要全死那了。
里正沒有辦法,就的去沈文初家里求助。
在他看來,這沈夫子是有功名在的,見了老爺都不必下跪的,他若能開口為他們說說,應可以讓那些衙門老爺通融幾。
“竟有這事?”
沈文初震驚問。先前衙門來人,他還以為只是如從前一般,正常的配勞役任務,哪里想到竟是讓人冒死進深山弄鹿茸。
里正苦著臉道:“若不是實在沒了法子,也不敢來叨擾您。”
沈文初嚴肅的起了:“不像是府下達的命令,反倒像是誰奉違行事。你莫要擔憂,我這就隨你一道過去看個究竟。”
里正見他肯出面,不免稍稍安了心。
林苑剛洗了瓜果端來,就見他帶著里正腳步匆匆的往外走,不免驚訝。
“我有些事需要出去一趟,你且在家等我,我去去便回。”
撂下這句,沈文初就出了門。
林苑在家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
左思右想心頭實在不安,就去尋了順子,讓他趕去里正家看看是發生了何事。
順子就急急忙忙的趕過去了。
大概過了兩刻鐘后,順子就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他背上那頭破流的沈文初。
林苑駭吸一口氣,兩三步跑上前去,急急手去查看他頭上的傷口。
“怎麼弄的?誰把他打這模樣的!”
又氣又急,連聲讓順子將他背到竹榻上躺著。
順子氣道:“還不都是那京城來的狗屁員!他家的那下人奉他的命來村里召集人進深山弄鹿茸,那山里又是狼又是虎的,這不是送人去死嗎?沈姑爺看不過去,就過去與他理論,誰知那個癟三,也不知是那京家里的幾等奴才,來了這個反倒尾拽起來了!”
“他拿著當令箭,鼻孔子瞧人,耀武揚威的,還瞧不上咱姑爺永昌年間進士的份!沈姑爺氣不過,只不過說了句曾在永昌十五年時與他家大人還同朝為過,誰料那癟三竟覺這話好似辱了他家主子般,冷不丁拎起個榔頭,就錘在了姑爺的頭上。”
林苑氣的渾都發抖。
“沒事,我沒事……”
似乎到了林苑激憤難平的緒,竹榻上的沈文初迷迷糊糊的說道。
“先別說話,也別。”
林苑暫了旁的緒,聲安著他。
此時木逢春急三火四的從外頭沖了來,見了竹榻上躺著的人,頓時握了拳急怒道:“誰干的?誰把夫子打這樣的!”
他娘剛與他夫子婚那會,他每回見他夫子還是下意識的喊夫子,隨即反應過來后就忙窘迫的喊父親。可他夫子卻說他不必特意糾正,如何順口如何喊便是。所以一直以來他也還是習慣的喊夫子,可饒是口中喊著夫子,可他們卻同父子。
春杏其后也匆匆趕來,見了也是驚呼一聲。
順子憤怒的與逢春復述著事的經過,林苑讓春杏過來幫忙理傷口,還有上藥包扎。
“豈有此理!我去找他們理論去!”
木逢春氣的就要按捺不住的沖出門去。
“站住,不可魯莽。”
林苑住他:“你拿什麼去理論?”
“我……”木逢春說了一字,隨即想到了什麼,肩膀隨之垮了下來。
他只是個小小秀才,人微言輕,去了只怕不會被那狗眼看人低的京下人看在眼里,反倒可能也會挨上榔頭,平白讓娘他們跟著擔心。
一無能為力的憋屈涌上了他的心頭。
“難道,咱就這般吃這啞虧了?還有鄉親們,咱就眼睜睜看他們去送死嗎?”
林苑道:“待你夫子醒來再說。他與蜀都知州有舊,待他修書一封過去,告知他此間事,以他們二人的,那蜀都知州得知后,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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