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在那壺酒上定了瞬,而后迅速移開。
他下意識的環顧周圍想尋那管事嬤嬤,可目空的大殿讓他想起,剛已將宮人都趕了出去。
在旁也拉了椅子坐下,他看向,言又止:“阿苑……”
“是想問今日我為何特意請你過來嗎?”
突然出聲,笑了聲:“其實也沒什麼深意,只是我突然得了酒,得了佳肴,遂想請你一道品嘗。”
這番奇怪的話聽在他耳中,無疑讓他的心愈愈慌。
“阿苑,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阿苑,你莫要聽旁人胡說,那些事……”
卻抬了頭,一瞬不瞬看著他:“聽旁人胡說什麼?”
眸澄澈的看他,似在等他的回答,可他卻噎住了,嚨梗了梗,本無法回答的話。
“你不說那就算了。”依舊是風輕云淡。持了筷隨手夾了幾道菜到他碗里,又道:“嘗嘗這幾道菜,都是你挑細選的廚做的,味道應不錯。”
他看著嫻的給他夾著菜,看無比自然的說說笑笑,好在什麼事都未曾發生過的淡然,他忍不住眼圈發,看著看著,終是頹然的垮了雙肩。
“阿苑,你要問我什麼,便問罷。”
他沉重的語氣讓林苑止了作。
“我問你,你就會說嗎?”
他閉眼點點頭。
似笑了下,將手里的白玉筷慢慢放下。
“你執著于困住我,可是因為我?你可當真我?”
他睜開眼朝看去,彎著淺淡含笑,姣好的容貌饒是被病磋磨的了幾分,卻依舊能驚艷到他的骨子里。只是如今的雙眸里似蒙了層什麼,再讓他看不真切了。
“自打年相識,我心中便再無二人。”他頭了,眼睛泛上酸:“如今我方懂得,為何當初你執著的不讓我納二。之深,責之切,那時你的無法容忍,這些年來我也會了個遍。可惜那會我年輕狂,使得你我二人生生錯過了許多。”
“阿苑,這些年我也常在想,若當年我回你的那答案是另外一番,你我之間是不是會有另一番天地?每每思及,悔恨不迭。”
林苑聽了并無多大,依舊是平靜的模樣。
“你說你我,我卻覺你恨我。”
拎過酒壺,作嫻雅的斟著酒:“殺我夫,滅我門,害我兒。若這就是,那我寧愿一輩子做吃齋念佛的尼姑。”
“不必解釋,我知逢春不是死于你手,可畢竟他的死因有你一份。”
晉滁渾僵冷的坐那,俊秾的面龐早已沒了。
“你也別誤會,剛問那問題并非有何他意,就只為了告訴你一句,我不你。”擱下酒壺,“從來沒過。”
他呆呆的看著,好似被盆冷水兜頭澆下。
卻沒有放過他,繼續道:“其實悔恨不迭的又豈止是你一人?我也是啊。若時逆流的話,我想我絕不會再認識你,那真的是場噩夢啊。可惜啊,沒有后悔藥可吃。”
他看著彎眸淺笑的發著嘆聲,看用平淡的語氣說著絕的話,看著看著,他素來那雙深沉凌厲的黑眸里,涌上了淚。
林苑平靜的看他肘撐桌面,手掌捂眼,佝僂背無聲肩的模樣,神始終未曾變過分毫,依舊是淡而漠然。
“若有來世,我期你我二人不再相遇。”
“別說了,求你了阿苑,別再說了……”
他哽塞的艱難出聲,痛苦而悲涼,那般從未有過的悔恨此刻如烈火般將他灼過,猶似寒冰將他凍過。
“不,我要說,因為區區一世已不能足矣道明我對你的厭惡之心。”看他一字一句道:“我希,上窮碧落下黃泉,皆能與你生生世世永不再見!”
強烈的刺痛鋪天蓋地的朝他席卷過來,劇烈的痛意激起了他的幾分狂意,他猛地抬起赤紅的雙眸,盯著喝:“你閉!閉!!”
林苑從他扭曲的面上看過,忽然輕聲道:“好,我不說了。”而后卻將手里盛滿酒的杯子遞過去,“先喝過這杯再說其他。”
他面上猙獰之變為了僵。
他低眸死死盯著那酒上晃著碎葉的酒,片刻后,抬了眸盯向。
林苑就看著他笑:“原來你的也不過如此。”
語罷,收回了酒杯,而后就湊了邊飲。
“阿苑!!”
他驚恐的上前去搶,的手指卻死死攥著,不讓他奪去。
兩人你爭我奪之際,他眼前突然一晃。若在往常憑他手自然可以做到完全躲避,可此時他全副心神都只在爭奪手里的酒杯上,倉促躲避間只來得及朝后閃了寸許,卻還是被手里的鸞簪子進了脖頸中。
他愕然的看著,手上握著的杯子一松,哐啷落地。
“阿苑,你……殺我?”
殺我二字說的且抖。
林苑抬手了把臉上被濺的,卻不再見了邊的笑,只余冷淡與漠然,宛如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看了眼他脖頸噴濺的,不再與他多說半字,轉就往樓梯的方向而去。
他捂著脖頸焦急的要追上去,可偏此時頭疾癥不期發作,劇烈的頭痛加之此刻脖頸的傷讓他頭暈目眩,剛跑了沒幾步就一頭栽倒于地。
“阿苑,回來!”
他手朝向樓梯的方向,駭目的看毫不遲疑步上樓梯,意識到什麼的他目眥裂。
陡然一陣劇痛襲來,他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一片黑暗中猛地醒來,渾冷的好似在冰水中浸過。
回憶暈厥前的那一幕,他肝膽俱裂,連滾帶爬的從地上起來,踉蹌的就要往樓梯追去,可剛跑過幾步又開始眼前發黑。
“來人,來人!”
他瘋似的大吼,可殿門被從里面用木栓闔上,短時間外頭的人進不來。他只能狂奔的去開了門,連聲急喝他們去樓上追人,又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殿。
“你們去拿被子來!還有被罩床單,使勁多拿!去!快去!!”
他便發狂急喝著,邊撥開那些擋路的宮人,拔足就要往臺對應的位置上沖。可就在他邊拔足狂奔邊恐懼的往樓上看的那刻,一道影子從上自下疾速的在他眼前晃過。
這一刻整個世界都好似停止。
那下降的速度十分迅疾,可這一瞬卻好似放慢了速度映在了他放大的瞳孔中。在落地面上砰的一聲響落進他耳中時,他覺得周圍的所有聲音在剎那間都離他遠去,唯有那一聲聲讓人肝腸寸斷的悶響,久久在他腦中徘徊不去。
他一寸寸的低頭,從那華麗的宮闕九層,慢慢的將他僵的眸一寸寸落下。直至,到那腳邊不遠,那模糊的一幕。
恍惚中,那些淋淋之好似被拼湊起來,變了個盈盈而立的貌,掀了帷帽,沖他莞爾一笑。
那年也是春正好的時候,他在胭脂鋪里的驚鴻一瞥,此后便再也無法將忘懷。
而那一年里,那溫婉聰慧的子,如今卻是這樣的結局。
他死死盯著,看著,突然掌大笑起來。
“死得好,死得好!”
大笑完后,他就瘋瘋癲癲的從殿里跑了出來,里念念有詞,又哭又笑。
太子遠遠見到那脖子上著簪子,渾是的父皇瘋瘋癲癲的模樣,心中一駭。
他當即沖進了他母妃宮里,在見到滿殿噤若寒蟬的宮人,以及那流滿地的慘烈后,腦袋一轟,剎那腳的癱坐于地。
母……妃。
他猛咬住了拳頭,死死忍住自嚨發出的悲鳴。
他不是想讓死,不是的。
那日他也不知怎麼就起了那般瘋狂的念頭,揮之不去,仿佛執念一般,讓他終是踏出了那一步。
是他錯了,錯了……
他跪地趴在地上無聲痛哭,著出手來去粘稠而冰涼的手。
母妃。母親。
當他神恍惚的站在宮殿外時,天已經黑了,昏暗的天空宛如不見邊的罩子,將這座華麗的皇宮的籠罩。
急促朝這的奔跑聲讓他麻木的轉了目。
那嬤嬤見到太子,噗通聲跪下,連哭帶磕頭:“殿下,皇后娘娘……”
太子猛打了個寒。
預到什麼的他霍的轉向坤寧宮的方向,而后拔足狂奔。
坤寧宮殿,韓芳以一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從來的,死相卻并不好看,面青白,舌頭吐出,異常的猙獰。
“表……姐,表姐——”
太子奔潰的撲上前去,手忙腳的去推,口中大喊著:“醫!去醫啊!”
殿的宮人面凄哀,低聲悲哭。
尸首早已涼了,神仙也難救了。
太子手去將的舌頭重新放回去,闔了睜著的眼,了冰涼的臉,最后痛苦的伏在尸上放聲大哭。
“我錯了,我錯了……表姐別死,你別丟下我啊!”
這一夜的殿,持久的回著太子悲痛絕的哭聲。
建元十四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
這一年,皇后與貴妃相繼薨逝。
同樣是這一年,建元帝的理智好似也隨著他妃去了,好似一夜之間,他就從一個勵圖治的明君,變了殘酷不仁的暴君。
他獨創了九九八十一酷刑,在朝堂上,他不管文臣武將,不管職位高低,但凡有他心不虞之時,便會隨手指過一大臣過來試法。他甚至行事癲狂至,將影衛明目張膽的安排至大臣家中,但凡聽說了哪家夫妻恩,便要然大怒,定要斬殺他們夫妻其中一人。
從建元十四年至十五年短短一年間,被他殘殺的大臣無數。每日上朝前,大臣都會在家中寫好囑,因為上朝著實如去鬼門關,誰也不知散朝后還有沒有那命回來。
不朝臣已然不了這暴統治,遂暗下倒向太子,幾番示意太子奪權。可太子已然被他父皇當朝烹人分人食的殘之舉嚇破了膽,每每見他父皇如見鬼怪,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而且,田大伴的死也無時無刻的在提醒他,與父皇作對的下場,是何其慘烈。
想起田大伴,他不免悲痛難忍,愧疚難當。
田大伴是為他抵得命。他將刺殺木逢春的事全攬在了自己上,說是怕木逢春影響到太子地位,影響到他毓章宮掌事太監的地位,這方瞞著太子下此毒手。
太子痛苦的捂了眼。
是他的錯,他的錯。
建元十五年,也是頗不平靜的一年。
這一年,因為圣上的無道與暴,有人揭竿而起反了朝廷。偏此時蠻夷又蠢蠢,似有挑釁之意。
圣上遂駕親征,帶領大軍前去征討。
大軍離開后,京中的那些大臣們簡直要喜極而泣,紛紛祈禱暴君能死在戰場上。
而上天好似聽到了他們的祈禱,建元十五年七月,在對抗夷戎的戰役中,圣上舊傷復發,染后最終藥石無醫,死在了戰場上。
沒人知道這一代暴君臨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麼,竟是含笑意,去的極為安詳。只知他至死都握著一截陳舊的紅結扣,還有一縷染了的青。
他看到了什麼呢?他看到了那年在茶香裊裊的茶室里,問他此生可不可以不納妾的那一幕。
這一回,他沒有遲疑,也沒有回答錯,他滿懷意的告訴,此生只有一人。
聞言笑了,璀璨的如星子,奪目炫彩。
太子即位后不到一年,各地紛紛揭竿而起,同年叛軍攻了紫城。
在外頭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之際,以發敷面的他蹬掉了凳子,將脖子套上了牢牢的白綾上。
若有來生,他不愿再生在皇家。
若有來生,他寧愿自己這雙手不再殺人,而是救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