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推這一日,狂風大作,烏雲滿天,但好在沒有下雨。
和上一次的羣臣雲集一樣,但凡是有上朝資格的,無論是常朝,還是六朝,九朝,全都準時趕到了這裡,見證這可能產生新君的瞬間。至於最前頭那些有投票權的高們,連日以來都幾乎被所有候選人給擾了一遍,有些人給出了複數的許諾,有些人則始終不口風,甚至在這會兒三三兩兩議論的同時,每個人還在謹慎地瞞著自己的底牌。
而高臺上那進復推名單的四位候選人,則是各自神態不一。在他們的邊,十幾位已經沒有希角逐這場奪嫡之爭的皇子們則是大多意興闌珊,若非這時候投棄權票只怕會讓新君登基之後惦記著自己,王李珙的死亦是一大刺激,他們沒有幾個人想來看這場自己沒份再參與的大戲。也有天潢貴胄在悄悄斜睨依舊坐在東邊閉目養神的杜士儀,想到這一次復推杜士儀仍是棄權,每一個人的心都異常複雜。
這其中,平原王李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最最心如麻的一個。他是近期以來除卻廣平王妃崔氏之外,唯一進過宣坊杜宅的,但昨日出來時,他那渾渾噩噩失魂落魄的表很多人看在眼裡,無不認爲他在杜士儀那裡壁而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爲無登頂,而是因爲杜士儀除了那些昔年辛之外,對自己流出的某種善意。豁出去爭過皇位的人,歷來沒有好下場,那個承諾代表什麼,他又豈會不明白?
突然,他猛地覺到邊有人使勁撞了自己一下,擡頭一看方纔發現是弟弟嗣慶王李俅。儘管同是皇孫,但李俅承襲了慶王的那一票推舉權,故而就坐在他側。他還有些不明所以,就只聽李俅低了聲音說道:“別走神,況不對,儀王遭到羣起而攻了”
就在剛剛李心不在焉的時候,儀王李已經面對了人生之中最大的一重危機。裴寬纔剛剛宣佈了復推的流程,底下就突然有員高聲指斥儀王李侵佔民田、強搶民、暗藏書、通宮闈等數條罪名。儘管誰都知道,當初李隆基對兒孫防範極其嚴,這些皇子本不可能如同當年寧王岐王等皇兄皇弟那般驕奢逸,肆無忌憚,前兩條的真實值得懷疑,可暗藏書和通宮闈卻實在是非同小可的大罪。
如果不是李隆基恐怕已經死了,即便儀王曾經得天子親口許封太子,天子一怒之下,不死也要層皮
儀王李氣得滿臉通紅:“口噴人,裴相國,這等莊肅場合,豈能容這些無禮之徒胡說八道”
裴寬見剛剛那個史跳出來之後,轉瞬又有好幾個員也跟著宣揚儀王李的種種不法事,他登時沉下了臉。如今李隆基已死,他當然希能夠快刀斬麻定下新君,也好立刻發喪辦事,否則長長久久拖下去,縱使皇家威信降低,他善始善終的願也許能夠達,但麻煩也會更多。因此,他當機立斷地說道:“來人,先將囂者帶下去,等今日事了再另行勘問”
“裴相國,既然是用了古今未有的推舉新君之法,當然是要選出最最賢德的宗室來承襲皇位可儀王貪鄙無恥,何德何能進復推之列?我並不是信口開河,我這裡有明確的證據”
當今日維持秩序的飛龍騎上前抓人的時候,說話的那個史便從懷裡掏出好幾張紙,突然將其力往空中一撒。可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風實在是太大,只不過一瞬間,這幾張薄薄的紙片就被大風忽的捲起,跟著就不知道飛到哪去了,當事者本人登時呆若木,臉上表猶如見了鬼似的。
看到這一幕,杜士儀頓時忍俊不:“人算不如天算,此言還真是誠不我欺”
“不過是連場猴子戲而已”阿茲勒卻是冷笑一聲,繼而低聲說道,“義父,如果今日沒有結果,只得兩個最終人選,怕是到終推之日期間會鬧出大麻煩。要不要我親自駐守十六王宅,以防出子?”
“今天這一場復推要是不出結果…呵呵,也不用擇日,立刻就終推。不過,今天應該用不著這麼麻煩,我也好,其他人也好,誰都想快刀斬麻。”見阿茲勒一下子呆住了,杜士儀便緩緩說道,“此一時彼一時,興慶殿中如果繼續耽擱下去,只怕沒人能得了”
就算是現在那一層層防腐材料塗上去,再加上那些冰盆擺著,在這種天氣,也避免不了漸漸腐壞,那味道也已經極其嚴重了。從上到下的人,如今都是在興慶殿外的左右配殿暫居,只苦了那些爲做防腐理的人。總而言之,這座李隆基最最喜歡的興慶宮,只怕新君登基之後是絕對不會樂意住的,一來是前任天子留下的烙印和痕跡太深,二來就是因爲這在興慶殿業已停靈兩天不發喪
大風捲走了儀王李那些罪名的黑材料,告發者目瞪口呆,被告發者儀王卻忍不住暗自大慶幸,拿著帕拼命汗。然而,這卻還沒完,可稱得上謹慎自守的穎王竟然也被人抓到了把柄,有人跳出來指斥這位繼榮王李琬之後被稱之爲賢王的皇子,曾經以借書爲名,將民間百姓家珍本書據爲己有,甚至還有家奴。眼見穎王那張臉一下子變得雪白,整個人也爲之搖搖墜,卻咬牙沒有抗辯,他邊的兄弟們頓時全都明白,這罪名竟也是真的
短短這麼些天,能夠把儀王和穎王的罪名全都查證清楚,這是何等效率,南王李和平原王李,到底是誰這麼下手穩準狠?
這樣重要的場合,張良娣和上一次李隆基強撐上朝一樣,又換了宦的行頭悄悄混了宮中。雖則證據隨風飄去,略略有些懊惱,可當看到穎王亦是焦頭爛額的一幕,便不得意地笑了起來。竇家雖說多年貴幸,可隨著武惠妃和楊玉瑤先後崛起,早就很靠後了,竇鍔不肯表示支持東宮,卻有的是人向示好人多力量大,這些平日以爲和皇位無緣,於是或自暴自棄,或放縱自己,一個個都是私德有虧的龍子孫們,把柄還會不好抓?
哪裡像李亨早年本就謹慎,當了太子之後卻被李林甫連番打擊得越發謹小慎微,唯恐走錯了一步路
張良娣輕輕吸了一口氣,可今日安排好了一切跟過來的李靜忠卻總覺得心神不寧,此刻便低聲提醒道:“太子妃,今天這樣大的事,宮門的檢查卻如此稀鬆,以至於咱們輕輕巧巧混了進來,會不會其中有詐?”
“還能有什麼詐?杜士儀若真的大逆不道,當初那六千兵馬城後,就足夠改朝換代了,也不會拖到今天”張良娣不耐煩地示意李靜忠不必再往下說,目便盯向了高臺之上,“戲就要來了,別說話,只要能把李遂打下去,其他人不足爲懼”
因爲那畢竟是李隆基曾經有意立爲太子之人,只不過非嫡非長,故而前次推舉之中就已經呈現劣勢,即便如此,仍是需要比平原王李優先對付
在一片糟糟之中,剛剛擾秩序的一個史和兩個門下錄事被架了下去,而裴寬再次重申,回頭將徹查他們舉發之事。可是,還不等他再次宣佈推舉開始,吳王李祗邊的宗正卿嗣韓王李叔璇突然開口說道:“裴相國,剛剛這兩件事固然還可以延後徹查,但眼下卻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前時太子別院失火一事,宗正寺追查多日,已經有了初步線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次,裴寬簡直是出離憤怒了。然而,當他看向嗣韓王李叔璇時,卻注意到其邊的吳王李祗面沉如水,顯然對李叔璇的突然發言並沒有什麼意外,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吳王李祗首肯,這位素來不摻和外務的嗣韓王是絕對不會貿貿然開口的。陡然之間,裴寬又想起李叔璇的母親杜氏正是出自京兆杜氏,乃杜思溫之,而杜思溫對杜士儀的分,那本就是整個長安城人盡皆知的。於是,他不得不把質疑的衝給強摁了回去。
如果不是關係重大,杜士儀不會默許,李叔璇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重提此案。可爲何不早與自己通個氣?
李叔璇顯然也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開口。他有些不自然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說道:“太子別院縱火,以至於廣平王妃崔氏母子殞命於火中,還有前時崔氏子中毒亡一事,乃是儀王李之子,鍾陵王李冼指使”
如果說前頭那些罪名只是聽著能唬人,那麼,此刻李叔璇吐出來的這件事,就著實讓下頭一片譁然了。衆目睽睽之下,就只見剛剛大呼冤枉的儀王李面登時慘然,哆哆嗦嗦想要辯解,卻連話都說不齊整,誰人心中沒有判斷
而甚至不等李回過神來想好開之詞,李叔璇便繼續說道:“經查,鍾陵王李冼不報宗正寺,納婢爲妾,而此婢的兄長乃是太子別院的雜役,故而能夠趁潛縱火。事發之後,鍾陵王李冼將此婢妾溺死滅口,又試圖毒殺其兄,不料其人早有準備,詐死,如今人在宗正寺看押,尚留有與鍾陵王有關的多件證”
這簡直是人證證俱全啊
旁人都覺得崔氏母子一死,吳王李祗說是追查,實則雷聲大雨點小,可如今聽到李叔璇作爲宗正寺的代表,竟是當衆把這樁大案給剖析得清清楚楚,登時有人高聲嚷嚷道:“此等謀害宗親之人,怎稱得上一個賢字,怎配爲賢王候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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