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整日眼兒的盼著,終于盼來了外祖母。
是三月從江都來的臨安,日子過得飛快,如今已經是九月中,整整六個月的時間,玉照沒見過的外祖母。
記事以來舅舅常年一去兵營便是幾月,可跟外祖母分開這般久是從沒有過的事。
老太妃姓言,有言老太妃的,也有喚江都太妃的。
到底是份非比尋常,如今親自養大的外孫兒又即將宮做皇后娘娘,京城高門圈全都傳開了,這位教養皇后長大的老夫人,想必是德行是十分出眾的。
世上本沒有不風的墻,更何況是玉照這一家子原本就為人津津樂道的事,當年侯在亡妻死后不足半年另娶之事,許多人都知道,人私底下嘲笑,更有罵他老鰥夫,死不要臉的缺不了人的,總之什麼話都有。
比起信安侯府的太夫人,這位江都太妃才是養大未來皇后的人。更遑論宮里派出的翔螭舟去接的,規制猶如太后娘娘。
寬敞堂皇不說,極盡奢華。能工巧匠雕細琢而,在水面上日行百里,尚且能如履平地,毫無晃。
當日的京,皇帝太后便都差人賜下厚禮,一批批的賞賜下來,江都王府最高一日接了六次宮中賞賜。
如此恩寵,那信安侯府的老夫人皇后的嫡親祖母相較之下差的可不止幾分。
老太妃回了王府,一路倒是舒坦的很,本來康健,眼神更是清明,一路乘船經過各峽谷崇山,倒是能好好觀名山大川,看上半日也毫不覺得疲乏。
玉照戴的帷帽親自接老太妃下的船,穆從羲還沒能下朝。
祖孫兩個帶著一串侍,老太妃如客人一般四下游走在這座久違的京城王府,被看守在這的老人打理的毫看不出蕭瑟的痕跡。
侍在前邊兒引路,兩人移步往會客的花廳坐著,風卷斑竹簾落廳堂,玉照石榴的扉被吹起隨之浮。
老太妃摟著好一頓打量,一會兒說瘦了,一會兒說臉不如以往了,總之是哪兒哪兒都不滿意,總覺得外孫離了自己就不能過活。
“看看我這個小潑猴,京才六個月,都翻了天了。”
老太妃說到此有些氣急,偏偏對著這個心肝寶兒又不舍得怒,只得一連的唉聲嘆氣:“真是不該你來,不該你京,你說如今可怎麼辦......”
自己一人前來,惹出這等事,跟魏國公退了親,轉頭有要做娘娘了,在江都的聽了消息,那是恨不得立刻趕過來。
好在常與京城通書信,倒不是一頭霧水,依稀聽兒子說了一些玉照與當今的事。當今后宮無人,更無子嗣,也不似前朝那些皇帝沾染了惡習或是朝臣掣肘的,總之外表看來是哪兒哪兒都不差,也算是稍微安穩了些。
玉照像兒時那般如同一塊狗皮膏藥,挨著外祖母就不肯松手,眼里全是孺慕之,對著最親的外祖母,自來是有什麼話說什麼話,完全不用有任何顧忌。
“外祖母來了,我這會兒就真安心了,您不在的這些日子,我天天都想您呢,想吃您做的細丸子,上回趙嬤嬤做的,一點都不好吃。”
老太妃聞言蹙起細眉,“你倒是半點不見著急,那些宮里頭的規矩學的如何了?這可不是我嚇唬你,若是嫁進去,當今雖說沒個后宮子嗣,可你要學的要做的也不到哪里去,到時候可不是喊累就能有人幫你的,滿后宮全都指著你呢。”
如今是后悔了也晚了,當年狠不下心來,將外孫養的這般憨單純,如今豈是一兩日能改正過來的?
一個自來打聽,留心且知知底的魏國公府都了心,這般盯著都還能退了婚。
如今要嫁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還是那個位置,可真是不知說什麼好了。
好在老太妃也并非一個日唉聲嘆氣的人,事已至此,只希寶兒能平安順遂,早做準備。
天底下最尊貴的位置,有著吃不盡的苦楚,一切都要備起來,總不能臨陣磨槍。
玉照本來也不笨,只是子差往年子養的懶惰了些,若真是學起來還是容易點的。
前些日子苦夏,也不喜歡出門,倒是跟著宮里的嬤嬤將那些日后要理的宮務學了個七七八八,清寧是個聰慧的,如今倒是一門心思向著起來,從簡單到難,清寧一點點手把手教。
過程雖然艱辛,但玉照...好吧,覺得非常難熬,可也努力學了點。
說:“都學的差不多了,您放心,我不會像以前一般懶的。”
再說道長都說了,宮務有許多輔佐,往年又不是每個皇后都什麼都會的,有些比還懶的,還有不識字的,不都這般過來了?
只需過目即可。
玉照這些天見天聽人說道這些,實在是頭大的不想聽了,見老太妃還要說,連忙給里喂糕點:“外祖母您肯定是了,快吃荷花,您往常最吃這個,我吩咐廚房給您做的呢!”
無論怎麼說,老太妃自然都是難以安心的,這種狀態等第二日宮拜見了太后,方才緩解了下來。
老太妃覲見太后出宮后,面上再不見半分愁,反而是笑瞇瞇的盯著自己外孫,玩兒起來,還四請了京城的繡樓珠金銀樓給玉照打扮起來。
自老太妃來了,玉照有了由頭,日日往江都王府去,或是隔日便直接過去小住,任誰看來也無可厚非。
千葉攢金牡丹首飾,白玉纏扣鐲,雙鸞點翠,玲瓏點翠。
玉照看著面前一堆的珠寶首飾,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太妃今日宮里得見了陛下,陛下帶十分禮待,兩人話雖沒說幾句,可老太妃也是過來人,只幾句話便知這位陛下心中定然是重玉照的。
對著皇帝說會好生管管寶兒子,多學些禮儀宮規的話。
陛下卻說了那句:“京中風景獨到之頗多,太妃閑來無事便帶四游玩,自圣旨下發后時常不得出門,想必是無聊了。至于禮儀宮規也無須強求,最多是宮來再慢慢教罷了。”
老太妃聽了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差了?聽兒子說什麼陛下比寶兒大許多?
可今日得見陛下尊容,即使再是偏心自家孩子也得承認,天子尊榮配自家天仙似的孫,只半點不差。
陛下姿頎長高,容貌更是世間罕見的俊清雋,怪不得自家孩子樂意那樣。
才十多歲,可算不得大許多。
老江都王也大自己十多歲呢,年紀大的才會疼人。
竟然說什麼了宮再慢慢教?如此人啼笑皆非的話,居然出自陛下之口,老太妃聽了卻只覺得寬至極,這是在心疼寶兒呢。
提著袖往玉照發髻上試首飾,玉照秀發生的茂盛,上去如上等綢,盤什麼發髻都不需假發,哪怕如云的高髻,也能憑著自己的真發盤起來。
這頭發是像了老太妃,五十多的人,頭發比人家小娘子的都要亮黑順。
“雖說你不是嫁給普通人家,可那也是出嫁,一輩子只一次,要出嫁的人了,外祖母總得給你備上些嫁妝,日后自己戴著或是拿去宮里上下打點,總不出差錯。”
嫁妝自寶兒小時候便早已準備起來,如今也不會匆忙。
嫁宮里,自然也是要嫁妝的,宮里上下需要打點的地方不,若是手里騰不出銀子,便是高位妃嬪,手底下都籠絡不過來人心。
這些,都需要銀子。
以前玉照不懂,如今倒是懂了些門道。
比如,是信安侯的嫡長,縱使再與父族關系惡劣,哪怕是從此不回信安侯府,在旁人看來也是氏門房里出去的皇后。
日后別人會皇后,娘娘。
若真是鬧的大了,將信安侯府的破事兒通通指摘出來,旁人只會覺得是自己小題大做,世上哪有子能說父母不是的?那是沒教養好吃里外的孽障!
若是徹底離了信安侯府,這往后幾十年數百年,都要為人津津樂道反復說唱了。
玉照自覺還沒達到那種不在乎世人指點言論的境界。
如今也才明白,一個府里的開銷用度是幾何,養大一個姑娘又需要花多銀兩。
曾經因自己不差錢,從不將那些細碎銀兩放在心上。
如今卻是懂了,往年自己各種名貴藥材吊著,幾十婢伺候,每年說也得耗費上千兩白銀,信安侯府每年倒是寄過去些銀子,可老太妃卻是沒要,說什麼自家的外孫自己還是養得起。
而這會兒卻好了,平白被信安侯府撿了個現的,半點兒錢沒花,平白出了個皇后。
玉照想到這銀子的事兒心里就悶悶的不得勁兒,一口氣提不上來,覺得自己很小氣,為了這事兒氣的晚上睡不著覺,氣極了還會吃不下飯,可子就是這般小氣。
小氣的想起來又心里發悶,靠上貴妃榻,憑著老太妃往自己發髻上簪著各式發簪也無于衷,背著顯得有點兒可憐:“外祖母您花點兒銀子吧,都侯府給我置辦呢,當初聽說我父親送過銀子往江都,為何當初您不收了?”
幾個老嬤嬤聽了忍不住朝老太妃笑起來,“姑娘會心疼您了,知道替您省銀兩呢。”
老太妃聽這般別扭的掰扯,也捂著肚子發笑起來:“你這個丫頭,竟是算銀子起來,不免別人笑話你眼里只有銀子,不顧忌親緣,你如今要做皇后娘娘的,這般傳言可不好。”
玉照并不退讓,覺得自己并沒有說錯:“不算銀子那又算什麼呢?其他的信安侯府也給不了我,聽說林氏給玉嫣請的樂師,一年是束脩就要百兩銀子,我到好,就像是以德報怨一般,什麼都您這邊花,到頭來好全是他們得了去......”
老太妃無奈嘆氣,左右并不需要外孫給掙來潑天富貴,再說江都王府榮耀本已經登頂,還能在賞賜什麼不?
只希外孫能平安順遂。
“想這些做什麼?咱家封地富庶,又只你一個姑娘,可不差那些銀子,更不差旁的什麼。”
玉照卻不依不饒:“您為何當初不收們的銀子?為什麼?”
老太妃道:“當時也沒多想,那百兩銀子扔水里也才打個水花兒,平白無故收了這錢,日后他們豈不是逢人就說你是他們耗錢養大的?為人子的,本來就矮人一頭,我這是怕你日后與他們不對付,不拿孝道說話,你吃虧沒說理去。”
結果怎想外孫兒做了皇后?曾經的鋪墊倒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可不是,我可不是他們花錢養大的。這回兒我了宮,怎麼著也該到他們狠狠割一回了吧。”
“我當你是打的什麼主意,原來是這個。那倒也是,”老太妃聽了忍不住笑著點點頭:“你這一人的嫁妝,夠他們家幾代姑出嫁的了。”
那是自然。
縱使如今玉照對信安侯府一眾人等冷了心,皇后出自他們房門,這種大事他們也是半點不敢耽擱,早早替玉照備起了嫁妝。
信安侯府公中直接劃走了六萬兩做皇后陪嫁,老夫人那兒也親自了兩千兩銀子,再加上侯私出的,綾羅綢緞房屋地契,這等帶不進去的,全折算現銀。
倒是一份厚實的嫁妝,倒也襯得起皇后這個名頭。
這筆銀子信安侯府是出的元氣大傷,可卻沒有半點怨言,左右他們實際得的好比起這十幾萬兩銀子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至于皇宮那邊帝后婚禮事宜,皇帝納后用的聘禮是有定制的,據規定,聘皇后,黃金萬斤。
納采雁璧乘馬束帛,一如舊典。
并不是每個皇后都經歷過皇室聘娶的,玉照還是大齊第一位皇帝聘娶而主宮掖的皇后。
大齊高門嫁,往往都是往外錢,嫁妝豪奢著稱。上一位可作參考的是高宗方皇后,嫁給還是太子的高宗時,聘金被國丈熔做了一顆金樹,重新充做嫁妝帶去了東宮。
到了信安侯這里,他自然不會眼皮子淺的把皇帝給的聘禮塞自家庫房里,更是不敢,丟不起人。
都是想辦法去玉照嫁妝里一送進宮去。
這事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是嫁妝名錄就折騰起滿府的人來,一萬金的黃金要重鑄。
可所有人仍是樂顛顛的,忙的熱火朝天也不覺得疲憊。
這喜意卻傳不到二姑娘的院子里。
短短月余功夫,玉嫣會到了什麼生不如死。
曾經玉照沒回京城前是信安侯與侯夫人唯一的嫡,鎮國公府是外家,每每京城高門貴間的宴席,總有一席之位。
才絕佳,有時甚至能與幾位郡主縣主談得當。
可如今,才真真是跌落了泥潭里。
恪如今也倉皇不已,臉上瘦了一圈,眼睛更顯得深暗明亮,他聽聞二姐近日來從不出門,狀態更不對,特意過來看。
“二姐,我方才才去了娘親院子里與說話,擔憂你子,我過來看看你,如今母親便只有我們了,你好歹每日去看看。”
玉嫣不信,左右沒旁人,沖他冷嘲熱諷起來:“上次我去母親那兒還是親口告訴我,我日后去看,免得有人通風報信,告訴了如今咱們府上那位娘娘。”
府上婢都是這般,皆是見風使舵之人,往常林氏掌管府中中饋大權,一個個的都想方設法的上趕著給玉嫣辦事兒,只為在這塊兒留個臉,如今卻是各個奉違了起來。
昨日想吃個燕窩羹,左等右等等不來,使喚婢去大廚房拿,卻是各個都推說份例不多了,等的婢端回來一盞燕窩,竟然只有往日不足一半的量,甚至還都是些細碎的往日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恪見此只好道:“母親上說不希我們過去免得拖累了我們,心里還是盼著我們去的,如今院子里的下人都有些為非作歹,我一個男眷也不懂的管這事兒,你是府上姑娘,該你去管一管,也好母親在院子里也能過的舒心些。”
玉嫣了眼窗外來來回回的仆從,抖了抖,慢吞吞應了下了:“我晚些時候空去看看吧。”
外頭鬧哄哄的半晌不休,還有越來越鬧騰的架勢,玉嫣本就心差,如今一聽更是惹起了火氣來,低聲罵起窗外候著的侍,“外邊那群人是在做什麼?小廝竟敢堂而皇之出后院,鬧得如此大靜是不是故意我不得安生?”
侍有些猶豫,輕聲回答:“是宮里賞賜的件,絳云院里塞不下了,老夫人便做主將旁邊的兩院子打通,給大姑娘做庫房先放著宮里的那些件兒,這些便是送過去的。”
怎知這兩句話說的不對,玉嫣便捂著臉哭了起來。
恪嚇了一跳:“這又是怎麼了?”
說的好好的忽然就哭了。
玉嫣毫無儀態的趴到了案上,任由眼淚滾滾落。
“我早該去死了,如今做了皇后,滿府里都給騰院子騰嫁妝,十幾萬兩嫁妝,公中都沒銀子了,這般老夫人還!也不想想日后府上其他姑娘爺出嫁怎麼辦?借錢不?是威風了,別的退了婚的姑娘名聲都毀了,就還能做皇后娘娘呢!也不替府上其他姐妹想一想,把銀子全撈干凈了,日后我們借錢過活?我就不該活著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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