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翰林庶吉士的考選結果下來，李肅在此次考選中拔得頭籌，竟意外讓皇帝想到, 當年的庶吉士選館考試，李肅也是頭名，只不過因回鄉守孝耽誤了幾年, 其他的庶吉尚有機會侍駕講經，李肅卻是寂寂無名多年。

　這段時間皇帝一直都在留意有才干、被埋沒的員, 自然而然地注意到這個年輕人。

　適逢工部員大換，李肅本以為自己大概率會拉去填補工部主事的空缺, 卻沒想到，他不但沒有工部, 反倒是越過翰林檢討和編修，直接被授予從六品翰林修撰, 與皇帝有了直接接的機會。

　場上流傳著一句話, “非翰林不如閣”，走出這一步，前途指日可待。

　大房的喜事很快傳到各院, 老太太也很高興。

　帶李肅來拜見老太太那日, 沈嬈一直在旁邊抹眼淚，眾人都道是高興的, 只有沈嬈知曉, 這幾個月李肅為這手傷吃了多大的苦頭，傷口崩裂、化膿, 前前后后折騰兩個月才好轉, 加之左手習字艱難, 每日都要練習到深夜。

　他越是不怪什麼, 沈嬈心里就越難。

　好在苦盡甘來了，他那寒酸的宅院這幾日竟然不同僚上門慶賀，沈嬈也著實會了一把場拜高踩低的風氣。

　李肅在廳堂迎來送往，對這些人居然也能應付自如，遇到比自己品階高的不卑不，面對品階低于自己的也并無半分驕矜自傲，讓人如沐春風。

　沈嬈才發現，這些年恐怕都從來不曾好好了解過他。

　其實爹爹為選的夫君，也是頂頂優秀的，相貌清雋，姿頎秀，是姿容就已經將世上十之八九的人比下去，更別提他還年紀輕輕，文采斐然。

　傻傻地站在一旁，盯著李肅廓分明的側臉發呆，直到李肅喚幾遍，沈嬈才反應過來一屋子的人都在瞧的癡樣，臉一紅，手忙腳地跑回了屋。

　屋門輕輕一響，沈嬈沒往外面看，悶悶地低頭和一只沒做完的靴子較勁。

　鞋底太厚，好像專門跟作對似的，咬牙使了蠻力，繡針穿過鞋底刺破手指，疼得皺眉“嘶”了一聲。

　李肅嚇得趕忙走上前，“扎到手了？”

　姑娘水蔥般的手指被了好幾個，還有一個正往外冒珠。

　李肅皺著眉，將那直往后的小手捉過來，指尖放在口中吸吮，止了，抬頭看向妻一雙漉漉的眼睛。

　沈嬈瞪著他彎起的角，立刻慪道：“別人笑話我，你也笑話我！我又沒過靴子，怎麼知道這麼難！”

　李肅無辜地看著，“誰笑話你了？”他將那靴子推到一邊去，“不會做就不做，朝廷會發朝服和朝靴，娘也給我做了幾雙，夠穿就行。”

　“可是別人都會做，就我不會，”沈嬈扁著委屈道，“我也想給你做一雙。”

　李肅笑道：“那就慢慢做，不著急。”

　沈嬈低頭看著那一圈歪歪扭扭的鑲邊，噎噎：“你會嫌棄我沒用嗎？我那幾個哥哥，做了人就變了，后院好幾個姨娘，你會嗎？你那些同僚會不會給你送姑娘，比我甜，繡活兒比我好，長得還比我……比我……”

　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比好看的可能不太大，活這麼大，也只承認七妹妹比好看那麼一點點。

　李肅笑嘆了聲，不自地將人摟在懷中，喃喃往下道：“我怎麼會嫌棄你沒用，我的阿嬈，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養長大的，沒理由嫁給我，就得拋棄從前錦玉食的生活，從山珍海味到茶淡飯，從十指不沾春水，到柴米油鹽醬醋茶，難道安貧樂道、委屈自己、周全才是好妻子的標準？你不必為我改變什麼，針線不會做就不做，你都未曾給你的爹娘做過這些，更不必為我做。我若不能讓你福，不能讓你比從前過得更好一些，這輩子都是我對不起你。”

　沈嬈眨了眨眼，抬起頭，額頭蹭到他清瘦的下頜，“你真的這麼想？你真的不覺得……我是個笨手笨腳，脾氣還差，特別不討人喜歡的人嗎？我阿娘總說我笨，每次我回家，都不許我說話，因為我一說話就會惹禍。”

　李肅唔了聲，隨即自嘲一笑：“京城多王侯貴族、青年才俊，可我出寒微，家世遠不能及，又無正經職，能娶到侯府千金，還有什麼不知足？認識你之前，我從沒想過會娶一個怎樣的妻子……后來在武定侯府，遠遠看到一個氣鼓鼓的小姑娘，甚是可可憐，回來讀書，腦海中揮之不去都是的樣子，心里總想著，怎麼辦，有沒有辦法能哄哄？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后來居然了我的妻子。”

　沈嬈呆呆看著他，本以為這場婚姻是一場僅屬于爹娘意愿、沒有任何的結合，沒想到他很早就喜歡了。

　李肅想起回鄉守孝那段時日，低低嘆了口氣：“四年前你隨我返鄉，在草席上睡一晚，上就長了疹子，說自己又疼又又難看……我心疼又愧疚，發誓這輩子定不會讓你再一日苦。我這個人你知道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唯一就是比旁人多讀了兩頁書，這輩子用我僅剩不多的優勢，也要把你抬得高高的。”

　沈嬈一邊掉眼淚，一邊在他懷里掙了掙，竟難得沒有掙得開。

　李肅一個讀書人，胳膊居然也很有力量，邦邦的，掐不。

　難道從前和在一起時，都沒有使過勁？

　李肅抱了一會，又了哭得薄紅的臉頰，心尖忽然一，“阿嬈，方才……你是不是臉紅了？”

　“沒有，你別胡說！”沈嬈吸了吸鼻子，想起適才的窘境，斷然否認，因作幅度過大，竟又到他過傷的右手，聽到李肅悶哼了聲，當即方寸大，轉過頭去瞧他的手，“是不是到傷口了？”

　李肅搖搖頭，說不疼，“阿嬈，你好像從來不曾為我臉紅過。”

　家世和位擺在這里，一直都不太滿意他，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對好，眉頭能舒展一日，他就已經很高興了，不敢奢求太多。

　可他沒想到，居然也有為他臉紅的一天。

　沈嬈梗著脖子憋了半天，才冒了一句：“其實……也不是第一次。”

　“什麼？”

　李肅以為自己沒有聽清，隨即一個靠枕扔過來，小姑娘氣沖沖地跑出去了。

　……

　沈二郎傷好之后，被二爺拘在家中讀了兩日書。

　二爺和很多家長一樣，沒有比較時也就得過且過，沈氏這輩的子孫沒有一個出挑的，對沈二郎也就不指什麼。可如今大房的四姑爺靠讀書出息了，甚至到了皇帝的賞識，沈二爺就覺得，旁人能行，你沈二郎是缺胳膊還是兒了，為什麼就不行？

　沈二郎心就愈發煩躁起來，對闖禍的陳氏輒打罵。

　他是沒想到自己幾日不在家，再回來時侯府的天都變了，沈嫣直接和二房一刀兩斷、再無瓜葛，原本可以讓他一步登天的人脈，如今了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刀，用腳指頭想，世子爺都不會放過他的。

　老太太不許家丑外傳，外頭現在還不知道侯府二房、三房決裂的緣由，倘若哪日消息傳到謝斐耳中，別說是他沈二郎，整個二房恐怕都要遭殃。

　是以沈二郎這幾日時常以看老太太為由到漪瀾苑來，雖然七妹妹不愿再做他的妹妹，但祖母還是大家的，沈嫣看夠了他這副昭然若揭的臉，干脆早出晚歸，白日到名下的鋪子查查賬，一整日下來也很充實。

　最常去的有一家書齋，另一家是京中排得上號的脂鋪子。

　與京中其他書齋有所不同，這家西南角固定的一節書架上放置了幾本手抄的書，配上幫助理解文字的圖畫，對于不識字的子來說翻閱起來也不算吃力。

　掌柜的想讓價格賣高一些，卻不肯，一本只賣兩文錢。

　一來手抄本畢竟注了自己的心，收費可避免被不懂文字之人胡糟蹋，二來婦有自己的收來源，大多也只是靠漿洗和針線作為謀生的手段。

　這些書供得，開始賣得并不好，但書文字形狀優清癯，慢慢地，發現京中竟有出現了繡有書詩句的香囊，繡娘們把文字中的好寓意傳遞下去，在小范圍很得子喜歡，書齋的書手抄本很快便搶購一空了。

　這對于沈嫣來說也是娛人娛己的一種力，自從和離之后，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這世道對子的剝削和迫，和姑姑當初的想法一樣，希通過這些文字的傳遞，可以讓們在苦難的生活中也能有一不被玷污的神世界。

　慢慢地，也嘗試將詩歌、經文、話本用書的形式抄寫出來，這一來，又忙碌了一段時間。

　直到五月中旬，宮中傳出皇后懷孕的消息，沈嫣才趕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和江年一道進宮看皇后。

　距離上一回進宮已經過去小半年了，沒想到皇后竟然有了近三個月的孕。

　五月是榴花照眼、萬綠千紅的好時節，褚豫被抄家斬首的沉郁之氣一掃而空，坤寧宮上下是前所未有的歡喜，江年就已經趴在皇后平坦的小腹上聽孩子的靜了，被皇后取笑了許久。

　皇后的氣比年后那段時日好了不，興許是這個孩子來得太過難得，整個人都沉浸在悲去喜來的愉悅之中。

　沈嫣在進宮時刻意留心了殿的熏香，果然與年后嗅到的紫云香大不一樣，也稍稍放下了心。

　只是起告退之時，恰好與剛剛下朝的皇帝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