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孤者不孤

“空心病，怎麼治？”

中年人發問。

笑了笑，道：

“你別問，我治病是要先收錢的，你有錢麼？”

中年人搖搖頭。

“嗯……所以，你得先做工抵錢，從今天起，你就當我的下手，幫我采藥、煉藥，等湊夠了你的診金，我就給你治。”

很認真地開口。

中年人沉默著，跟在后，算是默許了這一點。

從這一日起，甘棠鎮上的人們便發現，那位名傳一方的神醫，邊跟了一個孤獨而怪異的跟班。

他每天跟在后，很說話。

但卻有意支使他似的，每天會給他派很多活。

“你把這味藥送去給東街王老伯，他閨得了疾。”

中年人接過藥材，就朝著東街而去，當他登上門的時候，王老伯卻非要拉他吃完一頓飯，否則便不肯收下他的藥。

他想離開，但卻被老伯死死拉住，坐在了老伯家里，端起了碗，卻有些局促。

……

“林大爺的妻子死了，他傷心過度，又是孤寡老人，行不便，你得上門給他做三天飯，陪他說話，把藥摻進飯里，知道麼？”

“啊，你不會做飯啊？那你去許姑娘的粥店先學一天，林大爺老兩口以前就喜歡吃許姑娘做的粥。”

中年人皺著眉頭，但還是著頭皮，去了許姑娘的粥店。

結果他卻發現許姑娘的話很多很多，的粥其實做得很一般，但是卻能說很多話，明明都是嘮家常而已，但是每句話卻都讓人忍不住想去接。

來吃東西的客人吃上一碗粥，往往會和說上一兩個時辰的話，抱怨的、發牢的、訴悲的，許姑娘卻通通不在意，能和抱怨的一起抱怨，抱怨完了之后，抱怨的人往往也一笑就走了，能和發牢的一起發牢，最后發牢的也沒牢可發，起時像是變了一個人，也能和訴悲的一起落淚，最后落淚的人眼淚，平靜地離去。

也在教孤者做粥，做粥的時候，心思往往都不在粥上，而是一子在說話。

“其實人還是需要一個家的，沒有家多可憐啊，以前我東街一位大哥，年輕時候有偌大家業，但是晚年家人都去了，他從此郁郁寡歡，有好多錢也沒有用了，那幾年，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買了好多零食，在街面上等小孩們過，然后分東西給小孩們吃，可沒幾年，也去了。”

“沒有家就沒有牽掛了，人總得需要溫暖嘛，有個人做口吃的，罵你幾句，有人給你收拾服，那多好啊……你是不是跟著姚嵐來著，你覺得怎麼樣？”

中年人默默聽著，不知不覺有些神，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忽然被盯著看，才想起的問題，不覺有些局促，道：

“……醫很好……”

許姑娘卻笑了一下，道：

“好了好了，你手里粥熬好了，快去給林大爺熬藥膳吧。”

中年人也點點頭，他發現其實許姑娘熬粥的手藝很一般，其實沒有特殊。

他離去了，而許姑娘看著他背影，卻是搖搖頭，道：

“真可憐，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的人……可憐。”

……

很快，中年人到了林大爺的門上。

林大爺前幾天才死了妻子，家里已經無人，他進來的時候，林大爺就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像是一塊無知無覺的木頭一般。

中年給林大爺做著粥，一邊把藥材放進粥里燉著，火焰讓水汽噗噗作響，但他卻覺得安靜得可怕。

他下意識地想向椅子上那位老人說些什麼，但是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的腦海中忽然回想起了許姑娘，許姑娘那些嘰嘰喳喳的話語，瑣碎卻有力的話語。

他斟酌了一下，艱難地開口，道：

“老人家，你家爐子好看的……”

沒有回應。

“一個人住著，也清凈，宅院干凈……”

沒有回應。

“其實我是第一次做粥……”

沒有回應。

他覺自己像是在刑，一種沒有回應的刑，那個老人明明就坐在那里，他卻覺像是不可及的星。

這種刑一直持續到藥粥終于熬好了，他急忙斷了起來，放到了溫的時候，才端著走了過去。

“老人家……吃些吧……”

老人卻只是躺著，老眼中似乎有兩道淚痕，看著天上，不知道天上有些什麼。

“不吃的話，熬不住的……”

中年人不住地說話，他忽然覺到了一種無助，他覺自己仿佛一個迷茫的鹿，完全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找到正確的路。

“我聽說，你們兩位以前都很喜歡吃許姑娘的粥……”

但，這句話說出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那一不的老人，忽然了，他回過頭來，看向中年人，道：

“是啊……我們兩都喜歡，老說，小許那張，又碎又討人喜歡……”

中年人一時間不太確定，老人家是不是在和他說話。

“我說小許熬的粥，老是熬糊了，有什麼好吃的？卻說就喜歡和小許擺白話，白話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說年輕時候的那些事，還有數落我……”

老人家一邊說著。

中年人就這樣聽著半晌。

在老人家累了的時候，終于吃了一些他熬的粥。

出門離開的時候，中年人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卻又捉不定。

接下來的三天，他都來給林大爺熬粥，但這幾次，他終于不再像第一次那麼酷刑，他一邊熬粥，就會一邊找林大爺聊聊天，他總是會這樣開頭：

“王大娘以前喜歡吃什麼呢？”

“王大娘以前會做工麼？”

“王大娘以前和你吵架嗎？”

因為“王大娘”三個字，確實是老人家的鑰匙，他只需要提起，然后傾聽，老人家就會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從他們兩認識開始，怎麼訂的婚，怎麼過的日子，一路說過來……

初時還好，越往后，中年人聽著聽著，也會下意識的跟著微笑一下，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這種變化。

第三天很快也過去了。

第四天，中年人一如既往的上門，這一次，他正準備去熬粥，老人家卻拉住了他。

“年輕人，你什麼名字啊？”

老人家活泛而慈祥的眼睛，看著他。

“孤……”

中年人下意識地要開口，但卻接著搖搖頭，道：“我沒有名字。”

老人家憐惜地著他的頭，道：

“可憐的孩子，你跟著姚嵐丫頭是好的，但總得家立業，男人不能靠人的……我走以后，這宅子就留給你了，這宅子臨街，你可以開個譜子，但別開粥鋪，不然搶小許生意，很不好的，記住了麼？ ”

中年人愣了一下，但林大爺卻已經和藹地道：“去給我熬粥吧，今天不用放藥了。”

中年人默默起，去熬粥。

等他熬好粥端過來的時候，卻發現林大爺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的角帶著一抹微笑。

他是笑著死去的。

中年人莫名心中有種傷，有種別樣的泛起，他默然了很久很久，然后把老人家收斂進了早就準備好的棺材。

他為林大爺料理了后事，后事辦得并不風風，但卻有序而簡潔，整個小鎮的人都說，林大爺有福。

……

就這樣，一下子過去了三年。

這三年的時間里，中年人一直跟在邊。

他曾不止一次跟著進山采藥，途中大雨瓢潑，他們在古樹下避雨，渾都被淋的，曾被狼群堵在山中，兩天兩夜不敢出來。

他曾在極為忙碌的時候，默默給做飯送去，然后幫著治療一些病人。

他曾代替去吃過兩次酒肆的“看病飯”，被窮人們視作和一樣的慈悲存在。

他活得越來越充實。

似乎生命都已經被填滿。

但這種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三年之后，似乎天宇之間，像是有了某種變化。

小鎮的人們看到了流星墜落，某座大城的人被流星砸中，死傷千萬，中年人跟著前去救治，卻發現那些人都被某種力量所侵蝕，藥石無醫。

白晝中曾有過兩次日蝕，每一次日蝕，都有種黑的大霧涌天地間，聽說在某地，已經出現了黑的魔鬼，吞吃活人。

傳說和災難，似乎距離這個小鎮越來越近。

終于，在第四年一個夜里，一隊皇室騎兵進了這座小鎮。

他們就在小鎮邊緣徘徊，并沒有直接進來，卻引起了小鎮居民們的關注。

這隊騎兵在小鎮待了三個月，第三個月的一天，有兩被黑霧所染的活死人，沖擊小鎮，那隊皇室騎兵幾乎被全滅，最終只剩下三人。

那三人進了小鎮中，在街頭跪著，跪了很久很久，像是在等人。

當天夜里。

中年人依舊在給做飯。

整理著自己的醫書，夜已經深了，又增添了兩種有效的治病良方。

中年人端來了粥，笑了笑，吃完了粥，忽然道：

“我帶你去看星星吧？”

中年人道：

“好啊。”

于是兩人趁著深夜，離開了居所，一路爬上了最高的東山。

在東山的山頂上，夜風吹拂，安靜的夜空中，星星在眨眼，星如幻似夢。

他和躺在山頂草地上，草甸的，像是盛滿夢境一般。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可惜，好孤獨，只有一顆星星。”

開口，星之下，眼中寫滿了笑意，道：

“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讓你的夜空里，充滿了星。”

“就像今夜的星。”

中年人聽著的話，他的角也帶著笑，那是一種平凡的，溫馨的笑。

他輕輕地道：

“謝謝你。”

卻手，握住了他的手，道：

“現在你還孤獨麼？”

中年人搖搖頭，道：

“不了。”

“東街太熱鬧，孤獨不了。”

笑了，道：

“好，那你以后不要再孤者了，也不要再自稱孤……你就，嗯……雙，怎麼樣？”

“我喜歡雙對的，這樣的世界才更好。”

中年人輕輕扣住手，道：

“好啊。”

忽然轉頭，輕輕在他上印了一下。

“你回去吧，你帶領人族走出了一條路，如今天下該有大禍了……我會在這里等你的。”

忽然起，獨自看著漫天的星。

孤者看著的背影，沉默很久很久，忽然道：

“我的診金湊夠了，我會回來取我的藥的。”

“ＵU看書 www．uukaｎshu.ｃom我會回來，娶你。”

說完，他轉離去。

“喂，你記得我名字嗎？”

大聲發問。

“姚嵐，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他的聲音已經逐漸遙遠。

笑了，眼中都是淚水，抬眼看向漫天星，對著風，大聲道：

“我等你回來……回來娶我啊！”

的聲音消失在風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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