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書局在外面看不大, 進去才發現有乾坤。這麼大一個地方居然用來開書局,真的是……安琳瑯并非書局不配,而是這個位置用來開書局實在是暴殄天。
被書恭敬地請到書房,奉了茶便立即退出去找掌柜。安琳瑯端坐在窗邊, 看著滿屋子的書籍多得從桌邊堆到了書架上, 心有點莫名。
看得出這個掌柜確實是書之人。安琳瑯自己雖然很去看, 其實也買書。只不過事多, 買書如山倒讀書如。但作為一個大學生, 總來說是尊敬讀書人的。只是一想到這些書都是用的錢買的,腦海里不自覺冒出孔乙己的一句話:讀書人的事能算麼?
安琳瑯:“……”
這書局的掌柜來的很慢,明明人就在外面前堂,安琳瑯喝了差不多兩盞茶他才不不慢地過來。進書房抬眸一看四五個人立在里頭, 掌柜的眉頭立即蹙起來。
安琳瑯開門見山:“怎麼稱呼?”
“學生姓夏, 名志師。東家喚學生志師便是。”夏掌柜慢悠悠地作了一揖道。
安琳瑯也干脆,直言過來查賬。
夏掌柜讓稍等片刻,自己則走到書桌旁打開其中一格柜子,取出了里面厚厚一疊的賬簿。
這幅坦的模樣倒是令安琳瑯頗有些詫異。護衛立即上前接過, 蘭香端著遞到安琳瑯的跟前。安琳瑯取了其中一本翻開,字跡非常工整。一字一句簡練概要, 沒有一涂改。最重要的是,都是類似駢文的文言文。
安琳瑯啪地一聲合上了賬簿, 皺起了眉頭:“夏掌柜是讀書人?”
夏志師點頭, 背著手,眉眼中清高之掩藏不住:“學生是天啟十六年的考生。只是學生才疏學淺,沒能學而優則仕。考了十五年只中了秀才, 慚愧。”
“……”安琳瑯他快不之年的模樣, 總算明白。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一桶水不響, 半桶水響叮當。
天分沒夠,反倒是把讀書人的花架子給擺弄到極致。安琳瑯挑了幾個簡單的問題問了一下。夏志師跟個不事生產的年似的,回答清高得差點沒把安琳瑯給噎死。后面也懶得再開口,連蒙帶猜的,看了最近一個月的賬務。收支費用記得清清楚楚,奈何月底就是沒有結余。
果然如此,安琳瑯懶得與他廢話,帶著人起就打算離開。
夏志師本以為安琳瑯無論是夸贊還是批評至說句話,結果安琳瑯就這麼離開了。若是這說了什麼他倒也可以應對。人頭也不回地走了,夏志師不知為何有點忐忑。
小書端了茶水過來,見掌柜的在,著腦袋往書房里找了找:“掌柜的,東家人呢?”
“走了。”夏志師心想著不過是小姑娘,“你怎麼才奉茶?太失禮了。”
小書被斥了一句覺得莫名,連忙屈:“不是啊掌柜的,東家一來我便奉茶了,這是第三杯!”
夏志師心里頓時咯噔一下,連忙起往門外追。
到了門口結果別說影子了,安府的馬車早已絕塵離去。他心里這時候才覺得有些虛,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理直氣壯。畢竟一個名聲在外又功名在的秀才,多人家請他去做事。當初在諸多邀約中選定了道藏書局是看在安大人的面子上,今日讓等了又如何。
安琳瑯坐在馬車里,翻看著這做秀一樣的賬簿真的是一個字都看不下去。不得不說,林母留下的幾間不錯的商鋪,真的是各有各的氣人。安琳瑯的耐心已經告罄。一個一個搞突襲,估計已經達不到最開始的效果。指不定這些掌柜的私下互相通過消息,拖得越久越查不出東西。
將賬本一丟,改變主意:“接下來的鋪子不去了,先回府。”
與其一個接一個地去現場看,不如召集這些掌柜去安府。經營得如何雖然單看賬面太絕對,但不能盈利的鋪子肯定有問題。不管是本生意的問題還是經營掌柜的問題,有問題就得整改。
安琳瑯打開嫁妝清單,林氏的嫁妝鋪子做的生意五花八門。從酒樓到書局,胭脂水到藥材。一共二十個鋪子,幾乎每個鋪子賣的東西都不同。
了眉心,這樣做生意不能說不好,而是太費神了。每個行業有每個行業的規矩,不能通的話,鋪子生意的好壞就全是掌柜憑口說。安琳瑯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傳令下去,讓所有商鋪的掌柜下午帶上近三年的賬簿去安府。”
馬車外的護衛應諾,立即就下去辦。
回到安府之時已經是午時,再有一會兒就該用午膳。安琳瑯才下馬車,蘇嬤嬤就在等著。見眉眼中約有異,安琳瑯就問了一。
“老太太有看中的姑娘了,”蘇嬤嬤道,“都轉鹽運使司運同大人的庶。”
蘇嬤嬤知曉安琳瑯喜歡秦婉,此時特地過來知會一聲。
鹽運?古代管鹽的是朝廷重要部門。安琳瑯雖然不知這都轉鹽運使司運同是個幾品,但跟鹽運有關的不管職位大小,都不是那麼簡單的。
安琳瑯的眉頭蹙起來,下了馬車便匆匆往府中走:“怎麼突然看中這家姑娘?先前不是還在挑麼?”
“說起來也是巧合,”蘇嬤嬤跟在后,“今兒老太太去白馬寺上香。半途中遇上運同府的馬車壞了。好心命人去問了一,是運同夫人帶著幾個姑娘上山燒香。老太太好心就捎帶他們一起。閑話之時運同夫人就問了安家正在給大人續弦之事。老太太本就為這事兒犯愁,那運同夫人就指著后幾個姑娘讓們上前來見禮,結果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
“那姑娘多大?”這話一聽就覺得姑娘年紀不大,“及笄了麼?”
“那姑娘才虛歲十五。”蘇嬤嬤當時就在旁邊,眼睛看的真真兒的,“臉著呢。”
“虛歲十五怎麼行?”安琳瑯的三觀都要被震裂了,安侍郎三十有二,這大一還不止,“娶個年紀比我還小的,我爹他能下的去手嗎?”
蘇嬤嬤被安琳瑯這不講究的話給噎了一下,頓了頓,又道:“老太太是看中了那姑娘老實。不過奴婢覺得,姑娘老實不老實另說,一個庶能被嫡母毫無芥地帶在邊就不是個簡單的。奴婢端看那姑娘能言善道,幾句話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這般也不是說不好,就是太聰明了些。”
安琳瑯不在乎后娘聰不聰明,反正在安家也呆不長。就是……大約是先為主吧,總覺得秦婉跟安侍郎之間有故事。該讓老太太見過秦婉再說。
“罷了,”本想著事多秦婉的事兒就慢慢來,如今看來是慢不了。轉頭對蘭香道:“去給秦家下帖子。邀秦姑娘明日來府中做客。”
蘭香也是見過秦婉的,當下應了聲喏就小碎步退出去。
老太太是真的高興。這才進老太太的院子,老遠就聽見屋中傳出歡聲笑語。安琳瑯掀了簾子進來,安老太太就趕朝招手,讓過去坐。
心中一塊大石頭突然放下,老太太整個人都放松了:“琳瑯啊,今兒外頭的鋪子查的如何?”
“還行,都是些瑣事,也不值當掛在心上的。”安琳瑯含糊了一句,見方婆子也在屋里,就過去握了握握的手,“祖母今兒是遇上什麼大喜事兒了?怎麼這麼高興?”
這話問到老太太的心坎上,立即就將遇上運同夫人之事給說了:“……我觀那小姑娘韶稚齒、知書達理,若是進了門,定然跟能得你爹的歡心。雖是庶出,出是差了些,但運同夫人一直帶在邊教養,規矩與嫡出的姑娘比也不差什麼。”
安琳瑯沒見過這位運同家的姑娘也不好做評判。笑瞇瞇地聽著,等老太太說夠才問一句:“聽說這姑娘才虛歲十五。若是后半年出世,實歲才十三。孫都十六了,這年紀比孫還小……”
老太太立馬就不贊同。睨了安琳瑯一眼,嗔笑道:“年歲雖說小了些,但那孩子子沉穩,進退有度。聽說在閨中讀書習字,在詩畫上還有些擅長。再說你爹也不是多的子,而立之年的人還日里只知詩書詞畫,庶務雙一竅不通。指不定這兩人還能說得到一起去。”
“那就更值得深思,”安琳瑯道,“安家總不能一個通庶務的人都沒有吧?”
安老太太被噎住了。
“這姑娘年紀這麼小,即便是嫡母疼,帶在邊教導。兩三年也學不到什麼。若是將人娶回來,指不定還得祖母親自教導幾年。”安琳瑯的立腳點很現實,安家的庶務總得有個主子料理起來,“祖母連教我都破費心神,再來一個小姑娘,祖母能教的下來麼?”
安老太太:“……”今兒遇上一個合眼緣的,旁的就沒再多想。如今被安琳瑯潑了一瓢冷水,方才驚覺自己草率了。
安琳瑯看眉頭皺起來,這話也不好再繼續說。正好時辰也不早,就讓下人擺飯:“祖母也別太為這事兒煩心。我邀了秦姑娘明日上門做客,您不若見見秦姑娘再做打算。”
“你就這麼喜歡這秦婉?”安老太太倒不是不喜秦婉長相。只是不好說是看秦婉父母雙亡,覺得這姑娘命中無福。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這些,有福之遠比皮相重要地多,“這半個月里聽你提了不下三回了。不僅你,玉春也總提起這秦婉……”
方婆子在一旁干地笑:“這秦姑娘行事做派跟琳瑯頗有些相似,總覺得兩人合得來。”
方婆子的心思安老太太也懂,不過是為琳瑯考慮。想著尋一個跟琳瑯合得來的后娘,將來琳瑯回娘家也便宜些。安老太太于是嘆了口氣:“罷了,明日那秦姑娘來了,就帶來讓我瞧瞧。”
與此同時,蘭香的請帖送到了秦府。也是湊巧,秦婉正準備出門。
這迎頭就在大門口撞上,干脆把蘭香到跟前來詢問。蘭香哪里是秦婉的對手,幾句話就被套出話。秦婉沒想到安和山這老男人還搶手,竟然真有小姑娘跟搶。
瞇著眼睛笑了一陣,秦婉拍拍蘭香的胳膊:“回去跟你家姑娘說,明日準時到。”
蘭香被拍得一震一震,低頭看了眼發麻的胳膊,總覺得這個秦姑娘跟常人不大一樣。秦婉也不在意旁人怎麼看,原本是要出門的。這會兒倒是不想走了。在仆從耳邊嘀咕了兩句便轉回了府中。
……
安琳瑯下午還有幾個掌柜要見,用罷了午膳便去小睡一會兒。
昨夜看賬看到半夜,今日又起了個大早,如今委實困乏的厲害。幾乎往床榻上一靠就睡了。等被仆從搖醒,二十來間商鋪的掌柜已經全部到了花廳。溢香樓溫長貴的遭遇離得近些的掌柜都聽說了,此時態度乖覺得很。那離得遠的還不明所以,頭接耳地詢問出了何事。
安琳瑯梳洗了一下便過去,一進花廳,掌柜們神各異。有不以為然的,有神恭敬的,也有那心虛躲閃的。總來說,恭敬的人不多,對于安琳瑯這小東家都是觀態度。
不過安琳瑯也不在意,開門見山:“我知往日十七年,你們管著母親留下的商鋪頗費心力。生意好壞,往日是父親在持。我年紀尚,不便評判。如今我已及笄,祖母與父親已將母親留下的商鋪悉數于我手中。往日你們的賬務如何,我不清楚,但往后你們的經營果只需向我上報。今日把你們來,一是為了認人,二也是讓你們將往日十七年的賬目整理清楚。”
話音一落,花廳里嗡地一聲,一片嘩然。掌柜們瞧著安琳瑯臉,原本沒當回事。結果這一開口就是一擊重擊,直打得某些人措手不及。
安琳瑯走上主座,問問地坐下:“諸位是有何不滿麼?”
“十七年的賬目全部整理清楚,小東家是對我們往日的經營不滿麼?”這其中有那暴脾氣的蹦了起來,擋著安琳瑯的面指責道,“這般徹查,明擺著就是懷疑我們。”
“就是!小東家這般強勢,就是在指責我們往日辦事不利,懷疑我們罷了……”
“就是就是啊……”
一時間議論紛紛,幾乎大半的掌柜都站起,七八舌的鬧了個面紅耳赤,仿佛了很大的侮辱。
“我不希我接手以后,還有賬務不清不楚的況。我與父親不同,父親是文人,行事講究風雅面。我這人做事,眼里不得沙子。”安琳瑯穩穩地坐著,見狀只是冷冷地反問:“東家更替,查賬本是理所應當。諸位如此大反應是想告訴本姑娘,你們的賬目有問題?”
屋瞬間一靜,頓了頓,立即有人反駁:“姑娘不必拿這話激怒我等,這自古以來做事講規矩也要講面。姑娘如此不近人的做法,就不怕傷了諸多衷心為安家做事之人的心?”
“就是就是,我等為安家做事這麼多年,姑娘連這點信任也不愿給,太人寒心!”
一人張口,其他人立即附和。
“真金不怕火煉,”安琳瑯本就煩躁,當下直言不諱:“你們若有不滿,也等賬目查清以后再說。若無問題,你們的去留盡隨爾等自由。愿意留,本姑娘會按照我的規矩安置。若不愿意留,我不會強留你們。但一旦有問題……那自然就得另說了。”
“放心,有能者,自會留。無能者,你們想留我也不會讓你們留。”
話音一落,雀無聲。
有那心思不正的,一直在給溫長貴曹氏夫妻使眼。他們這些店鋪的生意一年掙得還不如京城繁華地段幾個月掙的。自然是以他為主。
不停地給溫長貴使眼,企圖讓他站起來說兩句。結果溫長貴夫妻倆就跟死了似的,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倒是一旁素來清高的秀才公夏掌柜見勢不對,心里有些發虛了。明明上午這小姑娘去到他書局時還一副很好說話的態度,怎麼下午就翻了臉?
掌柜們還想爭辯,安琳瑯已經喪失了耐心。這些人是一丘之貉,安琳瑯撿的愿落空,自然不愿再多耗費功夫與他們周旋:“今日召你們前來主要是為了告知你們此事。若有不滿,清算之后再議。”
丟下這一句,安琳瑯命人將賬簿全部收起,然后明晃晃地送客。
且不說安琳瑯這突然發威,嚇壞了安逸十幾年掌柜們。他們除了安家以后湊在一起就有些慌了。不管私下里有沒有貪墨錢財,這些年自己做得如何,其實心里都有數。安琳瑯這態度本就沒有討好老人的意思。如此強,這怕是早就存了趕人的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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