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程商的說法，這是一頓團結的家宴，一頓河蟹的家宴，一頓勝利的家宴。

宴罷，眾人該干嘛干嘛，程母多喝了幾杯酒，又唱又笑就差跳一段了，胡媼趕扶著回室歇息。二叔程承起就走，程商這才發現他一足略跛，程始一把挽住不讓他掙，說要兄弟間‘促膝長談’，程二叔被不愿的拖拉走了。

白白胖胖的程謳小朋友打著哈欠被傅母領去，大眼睛的程姎小姑娘低著頭在弟弟后頭跟著，商從適才吃飯就盯上了，本想跟上去‘個朋友’，誰曉得被青蓯*屏蔽的關鍵字*拉到蕭*屏蔽的關鍵字*跟前，說要‘送客’。

董家父子走的垂頭喪氣，董呂氏走的興高采烈，蕭*屏蔽的關鍵字*素來出手不凡，直接派給兩個護院，若是董家父子要責打，立刻就能出手；等過上幾年，把董家里里外外拿在手里，也就不再懼怕什麼了。

蕭*屏蔽的關鍵字*心思縝，走前還囑咐了董呂氏兩句話：“至此，除了一事，董家父子再無可轄制你的了。倘若董外弟有一日喪心病狂，要去府衙父告子，以兒要挾于你，你當如何？”

“你不妨告訴他們，若無兒，你就絕婚再嫁，而盜賣軍輜和侵占民田的事可沒了結，他們不肯老實度日的，隨時可以發告，看他們有無命鬧下去。”

站在蕭*屏蔽的關鍵字*一左一右的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和商面面相覷，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倒不是奇怪蕭*屏蔽的關鍵字*說的話，而是驚異這種話怎麼能讓小公子聽見，商心想的卻是父告子很嚴重嗎。

蕭*屏蔽的關鍵字*轉過頭來，微笑道：“吾兒，你覺得母親適才的話怎麼樣？”

商猝不及防，有些傻眼，扭頭看看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再看看邊的仆婦俱低頭跪坐在廊下七八步之遠，好像完全沒聽見這些話，而原本葛氏的仆婦全然不允許靠近們一丈之地。商再抬頭看看高了自己一個半頭的蕭*屏蔽的關鍵字*，只見耳畔的翠玉微微晃，隔著遠枝頭的雪，著一沁人心寒的華，映著白皙的面龐愈發細膩無瑕。

“自是…自是…”商晃了晃神，“阿母所言甚是。”

“哦。何句話甚是？”

蕭*屏蔽的關鍵字*的目清冷而睿智，商最初對上總不免心虛，不過若是知道‘怕’字怎生得寫，當年也不會去混小太妹了。

“阿母的話句句都對，對董家好，對程家也好…”商含糊道。

蕭*屏蔽的關鍵字*優的角微揚，頗帶幾分譏笑之意，定定看著商，良久方道：“先回你屋。”青蓯*屏蔽的關鍵字*推了呆立的商一下，再抬手間，周圍恭敬跪坐的仆婦齊齊起跟隨。

大冬天，商居然背心生出一陣薄汗，趕跟著回到那間狹小的居室，蓮房和巧菓早已將屋熏得暖洋洋，見蕭*屏蔽的關鍵字*一行人至，趕拜倒稱喏。

蕭*屏蔽的關鍵字*徑直走到屋正中的床上坐下，一揮手間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已屏退眾仆婦，商趕跟上，蓮房忙不迭將適才備好的漱口果漿端給青蓯*屏蔽的關鍵字*，自己連忙拉著巧菓退出。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將果漿倒兩個小耳杯中，先奉給蕭*屏蔽的關鍵字*，再給商。

“你我母十年未見，有些生疏是自然的。”蕭*屏蔽的關鍵字*抿了一口果漿，緩緩道，“我不知你叔母教了你些什麼，我對你只有一句囑托，有話直說。說假話虛話，有什麼意思。”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張道：“君……”

蕭*屏蔽的關鍵字*抬手制止說下去，直視商，道：“這些日子吾亦是太忙了，無暇與你好好說話，可你阿父卻是日日來看你，也日日說你聰慧，吾兒又何必裝傻呢。”

商慢慢放下耳杯，抬起頭，坦然道：“不裝傻，如何在叔母跟前過下去。兒越傻，叔母就越得意。兒若自小聰慧，叔母不得尋出別的法子來收拾我。”

蕭*屏蔽的關鍵字*微微一笑，道：“是以，你就連字都不認了？”

商也算臉皮老老之人，聞言不臉紅。

原本以為這里用的是繁字，曾很自信的向青蓯*屏蔽的關鍵字*要些書來看，順便可以了解一下現在到底在哪里。可當青蓯*屏蔽的關鍵字*用托盤捧出幾卷重重的竹簡時，就暗覺不妙，果不其然，里面的字全不認識。這些字要說起來也有幾分眼，仿佛在某些電視劇或招牌上看見過，各種歪來扭去，很奇妙的端麗古樸，很眼可愣是不認識。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察言觀，又捧來幾卷看來較新的竹簡，謝天謝地，這次十個字中能認出三四個了，的險些流下淚來。

這下的文化底細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就清了，青蓯*屏蔽的關鍵字*知道了，程始夫婦自然也就知道了。蕭*屏蔽的關鍵字*還好，對這個在葛氏養了十年的兒早有更糟糕的心理準備，程始卻是氣得不輕，又嚷嚷了好幾遍‘休了那葛氏’。

商囁嚅道：“兒也識得幾個……”

蕭*屏蔽的關鍵字*直接上譏諷：“那幾個字也算認識？何況你所認識那些字本是小吏所創，雖簡明易懂，時人也多用……”皺眉，“可先秦典籍上的字卻不是這些寫就。”就知道葛氏那種貨沒幾滴墨水，別說沒想教，就是想教也教不出什麼好來。

商覺回到了小學初中時代，天天被老師指摘學業，悶悶不樂道：“我對叔母說我不讀書，叔母別提多高興了。”

葛氏也是倒霉，程始得知兒是個睜眼瞎后第二日，領著兒去看程母，恰上也來程母問安（上眼藥）的葛氏，當即斥責起來，葛氏趕說是商自己嫌累貪玩不肯學習。饒是如此，還是被程始好一頓罵。

“仲*屏蔽的關鍵字*真是……”青蓯*屏蔽的關鍵字*恨恨道，“君這般學識，居然讓您的公子了，了個……”文盲！程商暗暗替補足。可以想象，每每看到程商不學無的樣子，葛氏心里有多痛快了。

“無妨，”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強笑著道，“來日方長，公子以后都補回來就是了。您不知道，當年君的學識別說是鄉里，就是整個郡縣，那也是有名的……”

商覺得不妙，趕笑道：“其實叔母也沒全說錯，我的確不讀書，大概是隨了阿父……”那日為了安不識字的小兒，程始一直說自己其實也很文盲來著。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呆了呆，生平第一次有種‘坐著也踉蹌’的覺，無措的去看蕭*屏蔽的關鍵字*。

見多識廣的蕭*屏蔽的關鍵字*心中一笑，心道：外頭對這孩的傳言全然不對；不過也好，已經夠了葛氏那種蠢貨；遇到蠢貨你怎麼說都不明白，非要撕破臉皮見了才知道懼怕，聰明好，比蠢笨強。

“那就慢慢學。”蕭*屏蔽的關鍵字*道，“你阿父自小忙于農務，之后又征戰不停，自而立之年才開始習文，如今朝政奏章各地巡報他已能暢閱無礙。”

商心中苦，只得稱喏。

蕭*屏蔽的關鍵字*又道：“這幾日的家事你也都看在眼里，是否覺得我與你阿父太過咄咄人？”

“兒怎會這般想？”既說開了，商也敢答了，“董家仗著大母袒護，便如一只吸螞蟥一般附在阿父上，幫扶一二是小事，我聽阿父說，他們還在外欺侮民人，將來闖出大禍怎辦？”努力學著這幾日聽到的古人說話口氣，自覺可以糊弄一下。

換作其他大家主母，就算要教導兒，也是不會這樣直白將長輩的丑態公之于眾，坦誠私之事，不過蕭*屏蔽的關鍵字*年遭逢大難，生平最恨將孩兒養的不知人間險惡。而程商上輩子幾乎可算是沒有過母親，這輩子又是個西貝貨，自也不知道母相之道怎樣才算妥當，便坦坦然討論起來。實則，此時的正確回答應該是‘長輩之事，做小輩的怎好妄言’。

不過蕭*屏蔽的關鍵字*顯然已把賬全算到葛氏的‘不教妄縱’上去了。

“不過……”商略有猶豫，看了蕭*屏蔽的關鍵字*一眼。其實一直覺得蕭*屏蔽的關鍵字*早看穿了自己的秉，裝傻充愣只會惹其厭煩，更覺得自己品格不良；還不如有一說一。

蕭*屏蔽的關鍵字*道：“直說無妨。”

商道：“既然他們犯了錯阿父拿住，為何不直接衙置了，到底是自家骨，殺頭是不的，可我聽阿父說可以判流放。為何不送到外地去，豈不更清凈？”

蕭*屏蔽的關鍵字*皺眉道：“你小小孩兒知道什麼是流放，就他們父子倆那吃喝玩樂的子，流放還能有活路？實在有違人和。不過……”忽然譏誚一笑，“這法子我倒也想過，你知道為何我不用？”

“為……何？”不是因為有違人和嗎，你自己都說了還問我。

蕭*屏蔽的關鍵字*低下子，朝跪坐在地上的商輕聲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完這句，蕭*屏蔽的關鍵字*就起離去了，留商一人慢慢思索。

蓮房和巧菓趕進來，服侍商換下簇新的深，臉凈手漱口然后塞進燙熱的被窩，拉上厚厚的簾幕輕聲細語‘請’午睡。

商很想笑，都被擺這種姿勢了，不午睡還能干嘛。躺在床榻上，忽想起上輩子鎮上一對婆媳，那婆婆罵兒媳是個賊，補娘家那麼多年，現在連孫子的學區房錢都給娘家不知第幾個弟妹辦婚房了，非要兒子*屏蔽的關鍵字*不可。最后離沒離不知道，不過那家男人憤而出門打工，再不肯錢給*屏蔽的關鍵字*了，兒子也跟著不肯理媽媽，于是換兒媳整天在街上罵男人沒良心了。

本質上，程家老太婆并不是個徹底純粹的扶弟魔，不像那個兒媳寧可自己和*屏蔽的關鍵字*孩子吃糠咽菜也要讓娘家過上小*屏蔽的關鍵字*活的那種，否則…嗯，那蕭*屏蔽的關鍵字*估計也只能傷人和了。其實董家爺倆應該謝謝程老太婆，否則蕭*屏蔽的關鍵字*不知會用何等手段收拾他們。

……

很幸運沒有傷人和的蕭*屏蔽的關鍵字*回到自己臨時的居室，只見程始已經半躺在床榻之上，滿酒氣，沒被大胡子覆蓋的臉龐紅的很。

蕭*屏蔽的關鍵字*一點不見怪，慢條斯理的卸下笄簪環佩，然后讓青蓯給自己縛起襻膊，十分練的松開程始的領襟，出滿是汗漬熱氣的膛，等仆婦打來一大盆熱水，親自給丈夫拭敷燙。程始悠悠醒來，接過醒酒湯一飲而盡，沖著*屏蔽的關鍵字*吃吃發笑：“元漪。”

青蓯和幾個慣常服侍的仆婦都在一旁掩面笑，蕭*屏蔽的關鍵字*瞪了程始一眼，解下襻膊，屏退眾人，坐到丈夫邊，“你與二弟好好說說，你倒好，喝這樣！”

程始一邊拿熱布巾拭面，一邊道：“二弟寡言這麼多年，我都不知該如何跟他張口了。這幾日我與他說搬府宅之事，他總是一聲不響；說急了，他就說自己不必搬，就留在這里讀書好了。氣得我，咳……不就有些不便麼；不趁這回二弟已有些醉了趕再灌他幾杯，如何他說心里話？”

蕭*屏蔽的關鍵字*湊近寫，問道：“那，這回他肯說了？”

程始把熱布巾搭在自己臉上，悶悶道：“他只反反復復對我言道，‘兄長，你沒有對不住我，是我沒出息’，我袖上都是他淌的淚。”

蕭*屏蔽的關鍵字*也怔住了，想起往事，嘆道：“咱們家，最委屈的就是二弟了。”

程始扯下布巾，低聲道：“時家貧，無錢讓他去讀書；后來戰，咱們倒是結識了幾位儒生，有人引薦著到白鹿山去隨桑老先生讀書，可……”他雙目含淚，“我們在外拼殺，總得有人照看家小，他自請留下，就讓老三去了。”

蕭*屏蔽的關鍵字*垂淚道：“后來三弟讀書有，得陛下嘉獎授出任，二弟比誰都高興。只…只可惜了他自己……”

程始一抹眼淚，道：“他與三弟不一樣，他讀書，不為任發財，就是因為喜研讀經學典籍，這回，我一定要如他的愿！”

蕭*屏蔽的關鍵字*喜道：“二弟答應了？”

“總算是點頭了！”程始松了口氣，想了想，又促狹道，“當年三弟去白鹿山讀書也好，這豎子生得最似阿父，討得了桑公之掌上明珠。如今咱家也算一只腳踏進門檻了，有人引薦，去哪位大儒的館舍都。”

蕭*屏蔽的關鍵字*果斷的一拍床榻，道：“好，過了正旦就送二弟出門。正好我要晾晾那賤人！”

提起葛氏，程始也是一肚子火：“晾什麼晾，直接休了便是，有這麼個婆娘日日在邊指摘沒出息窩囊廢，二弟才這般消沉！這賤人，倘若只在宅中搬弄搬弄是非也就罷了，居然還趁我們不在，自作主張要賣了阿鼎的家小！若非前方戰事要，我立時就想回來一頓鞭子！咳，葛太公何其疼于，既看不上二弟，早些改嫁多好，葛家也不會不肯！何必這般相看生厭。”

蕭*屏蔽的關鍵字*譏諷道：“你以為沒過改嫁的主意？”十幾年前就過了！

“那怎不改嫁？”程始好生憾。

蕭*屏蔽的關鍵字*白了他一眼：“這事你別管了。”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衫要出門的模樣。

程始奇道：“你往何去？”

蕭*屏蔽的關鍵字*回頭，冷冷道：“那賤人剛在席上了我們一頓排揎，適才你在二弟，不好過去，如今你回來了，還不去跟二弟哭鬧？我們都回來了，難道還看著二弟那賤人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