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陶然沒有想到的是, 他回家住的第一晚竟然失眠了,熬到了大半夜也睡不著,他手裡攥著周芳給他買的那個手機, 手機卡已經放進去了, 隨時可以跟別人聯系。但是盛昱龍剛回來,手機在長明縣的時候淹了, 還沒來得及買新的。
他竟然有些懷念盛昱龍的味道和溫,想的心裡的, 經過盛昱龍的心澆灌, 已經在他裡蘇醒。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 他突然聽見外頭傳來了滴滴答答的水聲。他坐了起來,就看到客廳裡傳來了亮,下床出去看了一眼, 是劉娟,披著服,拿著手電筒朝外頭照了照。
“媽。”陶然了一聲。
“還沒睡?”劉娟說,“我出來看看。”
“好像又下雨了。”陶然說。
“是啊, 我出去看看下的大不大。”
劉娟說著就撐著傘出去看了看,陶然走到門口,見劉娟出了大門, 站在巷子裡左右看了看,這才回來,說:“沒事,下的不大, 路上也沒積水。”
經歷過洪災之後,母子倆都對於雨留下了不小的影。
陶然回到自己房間,在滴滴答答的雨聲裡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外頭雨聲好大,嘩嘩啦啦作響。他趕忙下了床,看見劉娟和陶建國都在門口坐著說話呢。
“起來啦?”劉娟說,“鍋裡給你留了早飯,趕去吃吧。”
“怎麼又下這麼大的雨。”陶然在小板凳上坐下,看著外頭連線的雨珠子說。
“可不是麼,天氣預報不是說只有雷陣雨麼,雷倒是沒有,雨下的倒大。”劉娟開始擔心陶然他外婆了,當初考慮到城北比較安全,回市裡又要舟車勞頓比較麻煩,就讓留那裡讓他倆舅媽照顧了。劉娟真擔心這雨越下越大,再來一場洪水。
余和平也很擔心外頭的天氣。梁東一大早就出去了,快中午了都沒回來。家裡也沒什麼菜,余和平打算出去買點好回來做飯。梁母說:“你等等你梁叔叔,這個點,他要回來的話,肯定會買了菜回來的。”
梁母的話剛說完,外頭就傳來了開門聲。梁東將傘放在門口,拎著個袋子進了門。梁母說:“怎麼打著傘還淋這樣?”
“外頭風大,打傘本不管用。”
余和平剛要過去接,就看見梁東後又進來一個人。
他看到那人的樣貌,就僵在了原地。
梁母這是頭一回見余歡,看見余歡一連,上都被雨水給淋了,長頭髮有些在蒼白的臉上,看起來既弱又麗。笑著問梁東:“這是誰啊?”
“這是余歡,”梁東先看了一眼余和平,才跟梁母介紹說,“和平的媽媽。”
“嬸子,您好。”余歡拂了拂頭髮,跟梁母打了招呼。
余和平一張臉慘白,後退了一步。梁東說:“坐吧。”
他說著便把手裡的東西放在餐桌上,對梁母說:“我順便買了點飯菜,趁熱咱們先吃了。”
“我先去個洗手間。”余歡笑著說。
余和平盯著的背影看,梁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洗手吃飯。”
“怎麼來了?”余和平問。
梁東笑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母,說:“你聽話。”
余和平聞言冷著臉就朝洗手間走,進去就關上了門。余歡正對著鏡子理頭髮,聽到靜立馬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余和平,便站直了,看著他。
余和平臉難看的厲害,很久都沒有說話。余歡先開了口,說:“原來你在這裡。”
“你為什麼要來這,來這找我?”余和平說,“我不會跟你走的。”
“我不是來找你的,”余歡說,“你死了我都不關心,你信不信?”
余和平了,表冷漠而決絕,說:“那最好。”
余歡瞪著他看,不一會就紅了眼眶。外頭傳來了敲門聲,是梁東,說:“出來吃飯了。”
余歡將余和平扯開,開門走了出去。梁東往裡頭看了一眼,就看見余和平靠在牆上,臉難看得很。
他進來小聲說:“和平,你懂事點,別跟你媽鬧別扭。”
“你為什麼要帶回來?”他問。
梁東說:“我聽門衛說,這幾天來好幾趟了,有事找我幫忙。”
“那今天你們怎麼見的,你去找了?”
“給門衛留了字條,就在旁邊賓館住……和平,你懂事一點,你爸爸沒了,你媽……”
“又回來找你麼?”余和平眼眶泛紅,眼神全是戾氣,看著梁東,表甚至有些嘲諷,“回頭草你也吃麼?說把你甩就把你甩了,如今朝你勾勾手指頭,你就又上鉤了麼?”
“余和平!”梁東皺了眉頭,“我是不是告訴過你,管好你的。”
余和平哆嗦了幾下,眼淚就出來了。梁東心,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你媽媽不會有可能。是為了你爸爸的事才來找我的。”
“你們倆幹嘛呢,還不出來吃飯?”梁母在外頭喊。
梁東看了余和平一眼,說:“你聽話。”
他說完便轉走了出去,余和平咬著牙在洗手間裡站了好一會,扭頭去看鏡子裡他的臉,他覺得扭曲而醜陋。
余歡在飯桌上的表現異常文靜,上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悲傷。本來就是很麗的人,如今臉雖然蒼白憔悴,容不再,但更惹人憐。余和平有好幾次都想故意問陳平的事,他想看余歡在梁母面前,如何有臉面說這些事,但他又不敢,怕梁東真的發怒。
梁東依然還余歡麼?他心裡一直想著這個問題,恐懼而張地去觀察梁東在飯桌上的每一個表,揣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甚至會拿自己去跟余歡比,他比余歡年輕,也自信長的不比醜,他也比余歡專一,他唯一不如余歡的,只是別。
但只是這一點,他所有的優點在這一點缺憾上都不足一提。
他到深深的挫敗,對余歡有著從未有過的怨恨和嫉妒。
他求而不得的東西,可能余歡掉一滴眼淚,笑一笑,就能得到。他見過太過男人迷於余歡的麗,妖嬈。他其實也可以變得這麼妖嬈,只是限於他的別,沒有凹凸有致的。
吃完飯余歡和梁東就去書房了,余和平和梁母在客廳裡坐著,余和平幾乎沒有心去和梁母說話,控制不住地去想梁東和余歡可能會在書房裡幹什麼。余歡會哭麼?最擅長扮弱,哭的時候梨花帶雨,梁東會不會將抱在懷裡安?
這多麼荒唐,可笑,甚至變態,他為人子,竟然想這些事。余和平覺得自己扭曲的要發狂,他可能真的要瘋了,他心裡被火煎熬,難的坐不住。他回到臥室,不斷地來回走,抓著自己的頭髮。
他大概是病了,神出了問題。他的自我厭惡到了極致,眼淚不控制地從他眼睛裡流出來,臉憋得通紅。
“和平,”梁東在外頭喊他,“你媽媽要走了,你出來一下。”
余和平深吸了一口氣,緩了好一會,才打開門走了出去。余歡已經在跟梁母告別,笑容也掩蓋不了臉上的淚痕。挎著包出了門,梁東隨其後,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三個人沉默無言地下了樓,梁東說:“我先回去,讓和平送送你。”
他說著就把手裡的傘給了余和平,還是那句話:“你聽話。”
余和平接過他手裡的傘,看了看余歡,兩個人站在那裡看著梁東上了樓,余和平說:“走吧。”
余歡扭頭看了他一眼,雨很大,風也大,一把傘能遮住的有限,余和平手裡的傘一點都沒有朝傾斜。雨水打了余歡半邊肩膀,余歡說:“你不用送我。”
余和平就把手裡的傘塞給了,自己轉往樓道裡走,余歡卻一把拉住了他,余和平拚命甩,直接把余歡拉扯到了樓梯口,說:“你松開。”
“你爸爸死了,你知道麼?你怎麼這麼沒有良心,他死了,你都不問一句?!”
余歡眼睛裡全是恨意,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說:“你真是個白眼狼,忘恩負義到這個地步。”
“你今天才知道麼?罵了我那麼多年的白眼狼,今天才知道?”余和平冷笑,“他不是我爸爸,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他,他除了快活的時候順便提供了一顆子,他還為我做過什麼?”
余歡手就給了他一掌,余和平幾乎本能地反應,紅著眼就出手來要還手,余歡愣了一下,隨即就掉著眼淚笑了出來:“怎麼,你還要打我?你爸爸是你害死的,你知道麼?”
余和平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抖著靠在樓梯上,說:“你走,你走,你能不能饒了我,能不能這輩子都不要見我,你為什麼要折磨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的臉扭曲的厲害,抖著幾乎倒下來。余歡被他的樣子嚇到了,無措地倒退了兩步。梁東飛快地從樓上下來,問:“怎麼了?”
他扶住余和平,道:“余和平,余和平。”
“我就是變態,我就是畜生,我沒有爸爸,我也不認我媽,我怎麼這樣,我不是人,”他抓了梁東的胳膊,臉扭曲地說,“我好難,梁東,我要死了。”
余歡大笑起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說:“對啊,死的怎麼不是你。你害了我還不夠,還害死你父親。你果然就是來要債的啊,要完了我的債,就要你父親的債,都是你的錯,是你害死了他。他淹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過你的名字,他知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兒子,死了都不認他!”
“余歡,”梁東說,“你別說了。”
“要不是他離家出走,陳平怎麼會來市裡找他,不找他,怎麼會淹死在橋裡。不是他的錯,又是誰的錯?”余歡說著忽然蹲下來哭了起來,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一家怎麼變了這樣,都是我的錯麼,都是我的錯麼?”
怎麼能認為是自己的錯,如果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後半生還要怎麼活。
余歡站起來,哭著往外頭走去,梁東著急地看了看懷裡的余和平,說:“和平,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你媽媽。”
他說著便撿起地上的雨傘,撐著追了過去。余歡走的很快,已經走到小區門口了。梁東在後頭喊道:“余歡,你等等!”
車禍發生的非常突然,梁東上一刻還看到余歡出了小區大門,風把傘吹的有些變形,他不過是低了一下手裡的傘,再抬起來的時候,就聽見了很駭人的聲響,一輛車子打著甩到了路邊的綠化帶裡,余歡被撞出老遠,肩上的包落下來,很快就染紅了地上的雨水。
小區的保安都聽到靜了,冒著雨就跑了出來。梁東扔了手裡的傘,快步跑了過去,余歡似乎試圖站起來,手臂撐著,拱著直起,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余和平卻還什麼都不知道,他的腦袋還在發懵,還是麻的。他坐在樓梯上,臉埋在膝蓋上。
其實在聽說陳平死在市裡的時候,他就冒出過這個念頭,想陳平會不會是知道了他的消息,所以過來找他了啊。
但這是他不能承的,也不願意承認的念頭,所以很快就被他拋到了腦後。
陳平不過是個陌生的男人,差錯做了他的生父親。他跟陳平沒有,他這麼想。
從小學開始,課本上就告訴他,說人人生而平等,但三六九等,哪有生來平等這件事。他這樣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是這世界上命運坎坷而多痛苦的一類人,在最暗的角落裡找,在最痛苦的生活裡找希。
他從上就已經腐爛了,再如何努力,也長不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