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賞賜給沈溪的蟒，是朝廷文武大員中唯一的一件，哪怕首輔大學士樑儲都沒有，如此也現出沈溪在朝中顯赫的地位。

沈溪卻沒有太把這個當回事，他儘量想保持低調，但奈何皇帝這一舉在朝中太過礙眼，他就算想保持低調也低調不起來。

外間開始對此議論紛紛，不過沒人敢在沈溪面前說三道四。

沈溪回朝後，一切如舊。

吏部和閣的事他兼着，旁的事卻不多問，朱厚照仍舊是以前那種撒手不管朝政的態度，只是因爲現任司禮監掌印蕭敬能力太強，再有樑儲、靳貴和沈溪通力合作，朝廷事務才顯得井井有條。

此時已快到臘月，天氣驟然變得寒冷起來，北方接連下了幾日暴雪，進京的道路因積雪而中斷。

朱厚照終於在冬月二十七這天想起舉行一次朝議。

說是朝議，倒不如說是簡單的君臣會面，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和侍郎、左右都史、通政使和五寺正卿都得傳召，提前一天宮裡便派人到各衙打過招呼。

因朝廷上下對朱厚照此番開朝議的目的不甚明瞭，頭天晚上，楊一清和王瓊到沈國公府拜訪沈溪，三人在書房相見。

二人來找沈溪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問清楚正德皇帝的用意。

等了解對方來意，沈溪無奈攤手：“明日之事，我跟大家一樣茫然……我也是夜後才得知消息，宮裡派人來傳話，陛下要商議何，全不知……或許只是一次例行的君臣會面吧。”

王瓊到底剛朝，跟沈溪對話時顯得很拘謹。楊一清則神自若：“之前陛下往宣府一趟，做了不準備，似要在宣府長期設置行宮定……之厚你是否覺得，陛下有可能會在年前前往宣府？”

沈溪凝視楊一清，心道：“他觀察倒是仔細。”

“有這個可能，但問題是現在外邊雪很大，居庸關外道路難行，而且越往北走越寒冷……哪怕陛下要去，也未必非要在此時，春暖花開時節去不是更好？”沈溪道。

楊一清看了王瓊一眼，試探地問道：“草原上韃靼人向如何？若年底前西北遭遇戰事，陛下或有心往宣府一行……”

“哦！？”

沈溪詫異地向王瓊，“西北邊關有靜嗎？”

王瓊是兵部尚書，現在西北邊防況他最清楚，當即搖頭：“只是偶爾有小騎兵襲擾，跟往常年並無異樣，不足以令陛下做出改變。”

楊一清道：“聽說……遼東現在不太平……”

沈溪笑了笑：“聽應寧兄的意思，天下到都不太平，難道陛下什麼事都要理會？陛下往宣府，只是一時任爲之，不會形常態……真有事的話，等明日宮面聖後再談吧，此時多說無益。”

楊一清嘆息：“就怕明日朝議時，陛下突然拋出事來，猝不及防下，很多事我等臣子不好招架。”

沈溪看這形，便知王瓊是被楊一清拉來的，當即道：“若陛下真提出什麼讓人難以接之事，大不了我等同僚一起勸諫……謝閣老離開後，陛下尚未舉行過朝議，若真有叛經離道之舉，我等需拿出謝老犯言直諫的態度，不然的話，將來陛下在朝事上會更加任。”

沈溪對朱厚照的評價，並沒避忌其貪玩好耍的脾，直話直說，甚至帶有幾分不敬。

楊一清最怕的就是作爲文臣之首的沈溪在很多事上完全順着皇帝的意思，畢竟現在朝中能跟朱厚照直接對話的人太，以前謝遷哪怕頂着被降罪的風險，也會苦勸，跟朱厚照針鋒相對。

楊一清非常擔心謝遷和楊廷和退下後，朝堂上了跟皇帝頑劣本對抗的氛圍。

沈溪說出這話，其實也算是一種表態，無論現在誰在朝，都必須得拿出文鐵骨錚錚的姿態，不能任由皇帝胡來。

楊一清重重點了點頭，不過並未多言，旁邊王瓊則帶着關切之：“此番陛下只將文臣傳召宮，都督府那邊無人傳召，之厚可曉因由？”

沈溪搖搖頭。

雖然他約知道些，但在楊一清和王瓊面前卻不想表，淡淡一笑：“等明日面聖後，一切便見分曉。”

……

……

王瓊和楊一清離開國公府。

二人沒有回家，而是往長安街而去。

六部尚書在長安街都有自己的別院，以作爲值時休息之所，二人知來日一早便要宮，便不打算回府。

做做到王瓊和楊一清這個份兒上，家庭觀念已很淡薄，經常是幾天半月不回家，家裡有什麼事只能靠人傳話。

二人各自下了轎子，正要作別，王瓊突然問道：“應寧，你覺得之厚是知曉，還是故作姿態？”

楊一清反問：“他有何理由瞞？”

王瓊想了想，覺得楊一清言之有理，但還是心存狐疑，嘀咕道：“難道之厚對此真的懵然不知？”

楊一清耳朵尖，聞言道：“不是聽說之厚回到京師後，宮面聖卻未得陛下召見？看來很多事，他也無可奈何，若我等總給他力的話，會讓他左右爲難……他畢竟不是謝閣老。”

“哦？”

王瓊對楊一清的言論稍意外。

楊一清對沈溪還算有比較正面的評價，王瓊略微考慮，實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楊一清擺擺手：“如他所言，還是等面聖後，知道是何事再說吧。不過以目前的狀況看，陛下若沒要事，不可能傳見我等……此事很有可能跟之厚有關。”

“嗯。”

王瓊再度點頭，他不想說太多，畢竟在京師場他還算是個“新人”。

新人當然要有新人的樣子，有事多請教旁人，自己儘可能發表意見。

……

……

有關皇帝召見之事，不但傳召之人私下打探況，連宮裡衆多執事也在暗中議論紛紛。

張永先去見了小擰子，本想問清楚狀況，卻見不到人，無奈之下只能連夜去找蕭敬，二人在宮外蕭敬私邸相見。

“……你不該來見我啊。”

蕭敬上來第一句，就是對張永埋怨。

張永道：“咱家也知來見蕭公公不合時宜，但明日之事着一抹蹊蹺，若不提前問清楚，心裡不踏實，今夜恐無法眠。”

蕭敬沒好氣地道：“咱都在宮裡做事，怎會關心朝會時出不出問題？君臣會面，再平常不過了。”

“嗯？”

張永目中多了幾分奇怪的芒，湊近低聲問道，“那便是說，蕭公公您其實知道一些幕？”

蕭敬搖搖頭：“就算知曉，也不能說，這是規矩，何況陛下心中所想豈是我等奴婢所能揣測？不過可以稍微提點一下，事或許跟北邊有關……你心中有個準備便可，明日諸位大臣宮時，儘可能不言語。”

張永眯眼：“蕭公公可真會賣關子。”

蕭敬板起臉來：“你要知道，司禮監不比往常，先帝那會兒，司禮監諸宦哪怕不是人人有權，也能對朝中形制衡，你看看現在，除了謄錄票擬外，我等還能做何？若不認清現狀，非要把某些事計較出個子醜寅卯，最後害得只能是自己。”

張永沒料到蕭敬會拿出“明哲保”的態度，暗忖：“雖然說年紀大了，但蕭公公何至於膽小如此？難道是怕了沈之厚？”當即問道：“蕭公公在擔心誰？”

蕭敬搖頭：“誰都不擔心，不過是有些慨罷了……另外，你最好跟小擰子走，別以爲你們間的事旁人不知！”到最後居然警告起張永來。

張永心裡不由生出幾分厭煩，雖然他表面上很給蕭敬面子，但始終對蕭敬搶走本該屬於他的司禮監掌印之位耿耿於懷，甚至帶着幾分嫉恨。

張永站起來，當即便要離開，上冷言冷語：“蕭公公不肯釋疑，咱家不勉強，但這裡要提醒蕭公公一句，司禮監確實跟往常不同，蕭公公現在跟誰走得近，也不是什麼，外人清楚得很……”

“哦對了，張苑張公公之前派人到京師來活，好像對被外放非常憾，同時對回京似乎充滿信心……您說這是爲何？”

蕭敬指着張永：“你此話何意？”

張永笑道：“不過是想跟蕭公公探討一番……若蕭公公不知，咱家如何能說話？走了走了，明日一早便要宮……不過以陛下的脾，怕是臨近午時朝會纔會舉行。蕭公公不必相送，咱家沒老到走不，自行出府沒有任何問題。哈哈。”

到最後，張永簡直是在諷刺，既是對蕭敬教訓他的還擊，又是在警告蕭敬別以爲是顧命大臣就能踩着他。

蕭敬憤怒至極，但他很清楚現在朝廷系早不復弘治朝的況，派系分明，他蕭敬離開幾年，其實已很難再融進來，別人也難以投靠他，因爲都知道以他的年歲幹不了幾年，反倒是張永這樣的年輕新貴握有主權。

“真是不可理喻。”

蕭敬在張永走後才抱怨，“難怪陛下會重新啓用我，此獠太過跋扈！以爲結上沈國公，就能在朝堂呼風喚雨？但太監始終是太監，皇室家奴罷了，朝事最好莫要摻和太深，他在朝多年怎會不明白這道理？”

……

……

冬月二十七，臨近中午時分，一衆朝由午門往乾清宮而去。

在前引路的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張永，而前來傳話的則是小擰子。

文中，最人矚目的自然是沈溪，不過沈溪保持一貫的低調，跟樑儲和靳貴走在一塊兒，顯示出閣大學士間的團結。今天他沒有穿蟒，只是一普通文袍服，所以並不顯眼。

此時大雪已停，宮積雪雖未完全掃除乾淨，但宮和太監也將主要道路清理出來，宮殿的屋瓦上依然銀裝素裹，照下顯得極其耀眼，諸殿堂前林立着林軍侍衛，不時還有手持刀槍的巡邏隊伍經過。

一行人並未趨步而行，畢竟道路溼，沈溪走在其中，凝眉想着心事。

乾清宮外，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早已等候在那兒，卻沒見李興的影。

見衆多員前來，蕭敬迎上，跟衆人行禮……他沒有特別跟沈溪打招呼，而是直接與閣首輔樑儲對話。

“樑中堂，陛下已在恭候多時，您先與閣臣及六部尚書覲見。”蕭敬道。

樑儲一時沒明白過來，畢竟在場並非只有閣大學士與六部尚書，還有各部侍郎以及左右都史和寺司正卿等人。

不過皇帝既然已經吩咐下來，就不會給人商量的餘地，照理員們只能遵命行事，但樑儲還是先用徵詢的目了沈溪一眼，大概是留給沈溪提出質疑的時間，不過沈溪卻沉默不言。

簡單通後，大隊伍留在乾清宮門前，六部尚書和閣大學士進覲見，一共不過七人。

進後，卻見朱厚照坐在座上打哈欠，一臉昏昏睡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恭候多時。

“臣等參見陛下。”

因爲並非大朝會，幾人面聖不需下跪，躬行禮便可。

朱厚照從不在意繁文縟節，不耐煩地一擺手：“不必多禮，諸位卿家平說話。”

幾人站定，本來不該在此時擡頭去看皇帝，卻因大臣們已長時間未有面聖機會，此時都不自擡頭看一眼，至要知道皇帝氣如何，以便對接下來的會面有個大致的預判。

朱厚照沒有留心這些細節，直接道：“朕召見諸位卿家，所爲兩件事，第一件事朕準備前往宣府，而後半年到一年時間，朕不打算回京師來。京城事務就給諸位理了。”

這話說出來，並不讓在場人等覺意外，之前也有人猜到，可能朱厚照又想去宣府玩。

樑儲道：“陛下，如今大雪封城，西北狄夷擾不斷，您實在不宜冒險離開京城。”

朱厚照道：“朕就是爲狄夷犯邊之事而惱怒，想親自去督戰，這京城有諸位卿家，朕有何可擔心的？朕走後，天下蒼生福祉就託給諸位了。”

這話說出來，有種代後事的意思，在場人聽起來都有些彆扭。

朱厚照似怕有人跳出來反對，又道：“朕主意已定，你們不必相勸，若真有事，可以以快馬通傳宣府，朕一樣可以把事解決。”

在場人不由往沈溪上看，大家心裡都在琢磨一個問題：“之前陛下讓沈之厚監國，結果沈之厚卻鬧失蹤，陛下不得不從宣府火速趕回……此番陛下又要往宣府，怎不再提監國之事？這是跟沈之厚產生嫌隙了？”

朱厚照好像忘了有監國這麼回事，繼續道：“第二件事，朕準備廢后。”

“啊？”

在場之人驚訝無比。

本來這是皇傢俬事，但因涉及國本，皇帝跟皇后的夫妻之事就爲涉及國家和朝堂穩定的大事。

衆人驚訝不已，因爲朱厚照有兩位皇后，大家都在想，皇帝到底是準備廢哪位皇后？

樑儲忙道：“陛下，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

楊一清直接出列，道：“陛下切勿如此，皇后乃一國之母，在未有過錯之下，絕不能輕言廢棄。”

朱厚照道：“朕有兩位皇后，難道你們不覺得有何不妥？”

在場之人不再言語，他們當然覺得不妥，但事既然已發生，就必須正視，在心底其實已默認兩宮並存的局面。

朱厚照繼續道：“當初有不人勸諫，讓朕放棄立兩位皇后，朕也是如此想的，皇后乃一國之母，一人都不可能同時擁有兩位親生母親，怎能讓國家有兩位國母？朕跟夏氏本來夫妻就淡薄，所以朕準備將送出宮門……”

如此一來，在場所有人只有乾瞪眼的份。

這個皇帝做事實在不靠譜，立兩位皇后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廢后，廢后不是打冷宮，而是送出宮門，意思是曾經的皇后可以另嫁他人？

“陛下，萬萬不可！”

仍舊是樑儲在進言，他作爲閣首輔，此時除了他之外旁人都不好話，哪怕是禮部尚書也要靠邊站。

朱厚照道：“此事朕沒完全定下來……至於這中間有何規矩可循，得由禮部來定……傅尚書以爲呢？”

禮部尚書傅珪雖然爲人木訥，但在涉及道統禮法的事上卻毫不退讓，本來他不打算髮言，但現在被皇帝追問，旗幟鮮明地提出反對：“陛下，就算是廢，也當廢西后，凡百姓中結髮夫妻不得休棄，況聖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