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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二六四〇章 不決

沈國公府。

蕭敬前來拜訪,卻並非是傳旨或商議公事,而是以私人份來訪。

“沈尚書,老朽本不該來見您,這侍跟外臣間總歸有許多避諱,此番卻不得不來,畢竟關係朝廷安定。”

蕭敬一副非得已的模樣,上來便訴苦。

沈溪點了點頭:“蕭公公有事但說無妨。”

蕭敬笑容略有些諂,臉上皺紋更深了,“這不謝閣老走後,朝中大小事務,涉及地方民生,全看樑中堂的意思……不過,涉及軍務之事,還得仰仗您哪!”

沈溪道:“蕭公公過譽了。”

蕭敬趕擺手:“老朽沒有毫誇張的分,這也是朝野共識,文政問樑中堂,武功之事非要以沈尚書的意見爲準。陛下平日便如此說……”

上來便是一通恭維,說得好像朝堂離了沈溪就不行一樣,但沈溪卻知道,這不過是蕭敬說來堵他的的,當即眯起眼來:“這就是蕭公公前來的目的?”

蕭敬跟沈溪接不多,以爲對方客套一番,沒料到竟如此直接,連一句敷衍話都聽不進去。

“咳……沈尚書該明白老朽前來的目的。”蕭敬咳嗽一聲,然後正道。

沈溪搖頭:“在下不明白。”

蕭敬嘆息:“陛下對於出兵佛郎機之事思慮良久,如今即將前往宣府,京師這邊應該有個較爲妥善的佈置纔是……讓南京方面統籌出兵事項,是否太過草率?”

沈溪有些詫異,問道:“蕭公公來之前,可有去過兵部,或是見過王尚書?”

“呵呵。”

蕭敬笑着回道,“沈尚書切莫着急把事推開,涉及軍務自然應該由兵部置,但此等事卻非要您出馬不可。”

沈溪問道:“蕭公公是替陛下來傳旨?”

蕭敬有些驚慌失措:“並非此意,陛下並未讓老朽前來,不過是老朽察覺近日兵部上奏關於出海作戰之奏疏,到閣未得妥善票擬,陛下又多次問及,老朽實在沒辦法,只能前來求助。沈尚書爲閣臣,更乃大明肱,不應在此事上坐視不理吧?”

沈溪神嚴肅:“在下何意,相信那日在乾清宮,蕭公公聽得很清楚纔是……出兵海外需要長時間籌備,而陛下給出的期限僅爲三年,也就是說三年後陛下便會派兵揚帆出海……此事並非在下負責,若過多牽扯其中,勢必引發朝中人非議,在下焉能不避嫌?”

蕭敬道:“沈尚書何須避嫌?”

沈溪正搖頭:“旁人或不需避嫌,在下卻非避嫌不可……在下執領吏部,涉及員考覈,再加上於閣兼差,很多事自顧不暇,無心思量非職責範圍事務。”

說着,沈溪拿出不客氣的態度,“故蕭公公所請,恕在下難以從命,此事更多還是要聽從陛下意思行事。”

“這……”

蕭敬臉異常難看。

他本以爲自己拉下臉來見沈溪,婉轉表達皇帝之意,沈溪定會賣他這個面子。孰料沈溪未在此事上做任何妥協,完全是拿出一付公事公辦的態度。

蕭敬怒氣衝衝地質問:“若陛下讓沈尚書全權負責此事,您持如何態度?”

沈溪堅決地道:“在下會推辭。”

“你!”

蕭敬差點兒就要跟沈溪翻臉,畢竟他跟別人不同,他的資歷決定了不需給沈溪面子,謝遷在朝已算老資歷,其實蕭敬的資歷比謝遷還要老,又是先皇委任的顧命大臣之一,份尊貴。

沈溪道:“蕭公公不妨請示陛下,看陛下如何態度,若蕭公公僅以個人份讓在下屈服,會破壞朝廷規矩,在下在其位謀其政,絕對不會壞規矩……蕭公公請回吧。”

蕭敬打量沈溪,很不願,畢竟他也算領皇命而來。

但此時,他發現沈溪“油鹽不進”,只能起告辭。

“沈尚書,做人應懂得分寸。”

蕭敬臨走前既像是提醒,又像是在警告,“陛下對您的恩遇乃千古罕有,沈尚書就算不思報陛下知遇之恩,也該爲大明貢獻所有力量,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推三阻四,朝中事該由誰負責,並非明面規矩可定,自有它的規律。”

“多謝提醒。”

沈溪語氣冷漠。

蕭敬橫了沈溪一眼,卻還是欠缺跟沈溪正面衝突的勇氣,帶着一灰溜溜的心態離開。

……

……

沈溪送蕭敬出門口後回來,太已掛在西山上,時間已晚,他不會再去吏部衙門。

對他來說,最近這些日子的確有些疲累,在朝廷中樞做,尤其還是六部之首,方方面面的事他都要管,一時間他竟然有種心俱疲的覺。

等回到書房,謝韻兒端了參茶過來,此時正一臉嫺靜地坐在書桌旁看書。

“相公出去送客了?”

謝韻兒見到沈溪,放下書,迎上前施禮。

“嗯。”

沈溪微微點頭,道,“乃是宮裡的蕭公公。”

謝韻兒笑了笑:“定是陛下有大事要跟您商議……相公最近很忙吧?”

沈溪搖頭:“朝中事務不太好向你解釋,總歸他來有目的。”

謝韻兒這才意識到可能自己問太多了,連忙道:“相公,有件事不知是否該跟您知會一聲……娘今日早些時候進宮去了。妾剛從小山那裡聽說,小山去那邊送東西,沒見到娘,從下人口中打探到些況,回來告訴了我。”

沈溪並未當回事,道:“娘可能是宮去看亦兒了吧。”

謝韻兒道:“妾就怕娘不懂宮裡的規矩,冒犯裡邊的貴人。”

沈溪笑道:“無礙,宮裡跟平常地方無太大區別,娘到底並非初來京師,就算有做得不妥之,相信宮裡人也不會加以怪責。”

“哦。”

謝韻兒這才稍微放心,不再提及周氏之事。

……

……

周氏宮,儼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好生把沿途景緻給看了個過癮。

沈亦兒許久沒見到老孃,見面後拉着母親的手,一番嘰嘰喳喳,不知不覺就快到天黑。

周氏拿了沈亦兒“賜”的宮廷用之,讓幾名太監捧着,正要出宮,剛出泰殿,就見前方朱厚照帶着小擰子和兩名太監過來。

“參見皇上。”

隔着老遠周氏便往朱厚照跟前跑去,見面後直接跪下來磕頭,儼然如戲臺上唱戲那般。

朱厚照早就知道周氏要來,他跟周氏不算陌生,以前到沈家時就見過,而當日丈母孃宮還是他一手促

朱厚照笑着道:“老夫人有禮了……你們快扶老夫人起來。”

小擰子忙去扶。

周氏不想小擰子自己,如今有了份,覺得“男不親”,哪怕知道小擰子是個太監也不想讓小擰子接近自己。

當然,這也跟南戲看多了,有些忌諱太監這種大反派有關。

周氏腳靈便,康泰,自己便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懂得避忌,目視朱厚照,笑着說道:“皇上子骨可真朗,千萬要照顧好龍……哎呀,天不早,老這就走了。”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剛來,着急走作何?咱們一起用膳吧?”

“不用不用!”

周氏大概知道皇帝是講客氣話,進宮前很得意,但見了沈亦兒問了有關皇帝的況後,況很不妙……這個閨在宮裡任妄爲,發現朱厚照跟自己兒的夫妻關係並沒有那麼和諧,在這種況下不會做那非分之想。

不想朱厚照卻很堅持:“朕早就跟皇后說了,要留老夫人在宮裡用膳,老夫人請吧。”

周氏有些發懵,不太明白朱厚照的用意,但還是堅持:“皇上,時候不早,以後有的是機會一起聚餐……或者您可以帶着皇后去府上,老會好酒好菜款待。”

“噗哧。”

朱厚照後的兩個太監聽到周氏這麼“樸素”的話,忍不住笑起來。

朱厚照回頭瞪了二人一眼,嚇得兩個太監跪下來磕頭,等額頭皮都磕破了,這才笑着對周氏道:“府上一定是要去的,朕答應過皇后時常出去走走。這不,朕準備了一些禮,已人送到府上去了……還有件事,最近朕沒跟沈卿家見面……”

“嗯?”

周氏一時間沒明白過來,皇帝爲何要在面前談及兒子。

朱厚照笑道:“有些事呢,朕希沈卿家能多參與一下,老夫人乃明理之人,不妨多去勸勸沈卿家,再者您可以時常宮來,跟皇后多團聚,說說話,如此皇后在宮裡也不至於太苦悶。”

周氏雖然沒聽懂,但還是點頭哈腰:“老明白。”

朱厚照以爲周氏是那種一點就的聰明人,笑着說道:“那朕就不耽誤老夫人出宮了……來人哪,送老夫人出宮,用朕的馬車送老夫人回府。”

“那怎麼好意思?”

周氏一聽眉開眼笑,上如此說,心裡卻不知有多興

朱厚照道:“老夫人生了個好兒啊,如今母儀天下,回頭朕打算廢了東皇后,以令媛爲正宮皇后。”

“呵呵,那好。”周氏笑着順着皇帝的話往下說,卻不知這話有多犯忌諱。

朱厚照笑了笑,一擺手,馬上有人送周氏出宮。

等周氏走遠,朱厚照的背影呢喃:“真明白了嗎?哎呀,居然忘了跟說,勸皇后早點跟我圓房之事……瞧我這豬腦子!”

……

……

周氏還算盡職盡責,從宮裡出來先不急着回府,而是去找沈溪。

當然不全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來勸兒子,更重要的是想來顯擺一下,自己可以隨意進出皇宮,作爲皇后之母風無限,再也不用看兒子臉行事。

到了沈家,周氏等了半天才見到沈溪,還不是正堂,而是後院。

“你們都先出去,爲娘有話對他說。”周氏先把家裡的眷和孩子屏退,這纔拿出跟沈溪對話的架勢。

沈溪雖然對周氏看不過眼,但這麼多年都忍下來了,沒必要在小事上撕破臉,孝道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要講的。

沈溪語氣恭敬:“娘有事嗎?”

周氏道:“憨娃兒,你跟皇上是怎麼回事?爲何皇上讓爲娘回來勸勸你,讓你別那麼擰?”

說話間,周氏期待地着兒子,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讓皇帝的態度顯得略微低聲下氣,這是一路怎麼都想不明白的。

沈溪語氣仍舊平和:“事跟娘沒關係,涉及朝政,娘還是莫要多問爲妥。”

周氏當即臉變得很難看,道:“娘怎麼就不懂了?你是娘生下來的,你有本事那也是娘賜的,你跟皇上間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不是說這世間皇上最大嗎?你怎麼不聽他的話?沒錯,娘是認不了幾個字,但爲人世的道理卻比你通,你不聽孃的話聽誰的?難道聽你爹的嗎?”

沈溪道:“娘,你知道是何事?”

“知道何事還用問你?說吧,你跟皇上到底怎麼了?咱兩家不分彼此,從民間關係來說,那是你妹夫,別是你看人家年輕,欺負他吧?”周氏道。

沈溪搖搖頭:“陛下要出兵海外,想讓兒子替他張羅一下。”

周氏沒料到沈溪竟真會跟直言不諱,稍微琢磨後道:“這是好事啊,皇上最信任的就是你!他幫他打仗,鞏固大明江山,咱沈家也可世襲罔替,永遠富貴下去。”

沈溪道:“此戰勝算極小,即便勝利也耗費巨大,娘認爲兒應該承擔起責任,最後把失敗的責任攬在上?”

“什麼?”

周氏驚訝地問道,“勝算不大?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在戰場上從來沒敗過嗎?還有你解決不了的事?”

沈溪臉帶着些微怪異的冷笑:“出兵海外,海上行程十萬裡,風土人完全不同於大明,疫病橫行,頻遇颶風,這種仗敢打嗎?”

周氏眨眨眼:“真這麼兇險?那憨娃兒,咱還是別去了,贏了也落不得好,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安安心心在京城做……打海外那些蠻子也沒大功,敗了就徹底沒了。當娘沒說過!”

周氏聽了沈溪的分析後,也算“識相”,不再跟沈溪廢話,張羅着回家去了。

……

……

蕭敬見過沈溪後,連忙回去跟朱厚照回稟。

蕭敬小心翼翼,生怕惹惱朱厚照不好收場,但朱厚照卻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生氣。

朱厚照道:“朕早就料到會如此……沈尚書堅持不想在此事上出力,朕能如何?不能一有什麼事,就靠他,當初平寧王之時朕就親自去了,不一樣馬到功?”

蕭敬心想:“那也算馬到功?一場不大的戰事死了幾萬人,還鬧出那麼大的子,若是真讓沈之厚領兵,或許輕而易舉就勝利了。”

“陛下,沈尚書到底最懂行伍之事,尤其涉及海戰,由他負責再合適不過。”蕭敬提議。

朱厚照皺眉打量蕭敬,道:“蕭公公,朕都說了此事不可勉強,你作何非要堅持?就算朕真的讓沈尚書負責此事,也沒打算讓他親自領兵……沒聽他說嗎,一去就要兩三年時間,還是說你另有目的?”

蕭敬非常驚訝,心道:“陛下怎會如此想我?”

蕭敬趕解釋:“老奴只是覺得很多事應該由沈尚書做最合適,這也是人盡其才考慮,並無他意。”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希你別有什麼妄想,朕能用你回來當這個司禮監掌印,也是採納了沈尚書的意見,別到最後你跳出來跟他作對,那就違揹他跟朕的意思了……行了,事就此打住,朕先去歇着了。”

說完朱厚照神不虞,說是去歇息,但蕭敬知道朱厚照就是去找樂子,聽戲喝酒解悶去了。

蕭敬送走朱厚照,心中非常驚駭,心道:“沈之厚在陛下面前到底說了什麼?回京陛下先讓我去見他,現在又說是他推舉的我……沈之厚會甘心讓我這樣的老人回來主持朝政?還是說他覺得我回來,一切盡在他掌控中?”

蕭敬憂心忡忡,趕回去找人商議。

回到京師後,蕭敬組建了自己的幕僚團隊,而他的能力遠並非張苑、劉瑾之流可比,只是他沒有野心而已。

……

……

有關出兵佛郎機之事,到臘月後,又平淡下來。

朱厚照於臘月初七這天往宣府,在此之前京師已接連晴了幾天,冰雪消融,當天他沒讓任何人送行,一行出京師後才發回諭旨,督促朝中人打理朝事,但諭旨中多次提到沈溪,有百唯沈溪馬首是瞻的意思。

只是這次比之前一次出京師時表達更晦一些。

朱厚照走後,京城一切風平浪靜,好像朱厚照在哪兒,對朝廷並無影響。

沈溪爲了避免被人說僭越,乾脆在朱厚照走後就沒有再過問閣事務,畢竟他非首輔,每次去閣都不像做事,更像是視察工作,樑儲和靳貴在大部分事上都會尊重他的意見,使得他說什麼都會以他的意見來照辦。

臘月十二,樑儲主來找沈溪。

“……之厚你看,南京兵部王尚書退下來後,以兵部唐侍郎行尚書事,如此是否太過草率了些?長此以往南京必出子不可!你看是否有必要讓陛下重新委命尚書?還有魏國公和魏公公被押送到京師來,案子該如何審?”

樑儲很爲難,因爲這些事的理,朱厚照沒有通過朝廷,更像是一意孤行。

現在朱厚照當了甩手掌櫃,把事一推,人往宣府去了,沈溪又不想牽扯進去,樑儲覺得自己可沒有給國公定罪的權力。

沈溪道:“這案子也非在下所知。”

樑儲苦笑:“在你離開京師時,陛下派人將之押送京城,但到底以何罪名論罪?貪贓枉法?”

樑儲雖然也不清楚,卻知曉此事跟沈溪及其家眷失蹤有關,但現在沈溪和家人都平安無事,就算朱厚照真要整頓江南場,也得“師出有名”。

沈溪笑道:“叔厚兄爲何不請示陛下?此案乃陛下欽定,若我等做得不妥,陛下豈非要追責?”

“嗯?”

以樑儲的想法,閣必須要有自己的態度,票擬不能空着,但現在沈溪的意思卻明擺着讓樑儲踢皮球。

沈溪道:“此案,應該由刑部草擬上奏,至於票擬便以準允提案便可,落實時司禮監自會請示陛下……案重大,難道司禮監就能自作主張?”

樑儲嘆了口氣,最後無奈道:“看來只能如此,就怕陛下一直拖着不決。”

沈溪道:“也許不決,反而是好事吧。”

樑儲一怔,半天后他才明白沈溪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種案子,審了比不審麻煩事更多,還不如像當初外戚張氏兄弟那樣,直接來個懸而未決,皇帝的面子得以保全,朝廷上下還不會有非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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