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俌從後衙再次被“請”出來時，覺大限將至。

全雲旭將魏彬的供述看完，此時似笑非笑地着走進來的徐俌，那揶揄的目好似在說，你還有什麼招使？

徐俌灰頭土臉地道：“今日老朽認栽了，不過有些事並非老朽一人所爲。”

全雲旭道：“怎麼，你還想舉報他人不？”

“當然！”

徐俌道，“先不論魏公公，就說之前的南京守備太監張永張公公，也收不好，地方上對他的孝敬頗多，爲何朝廷不捉拿問罪？”

全雲旭看了眼卷宗，搖頭道：“張公公暫且未牽涉進此案……怎麼，魏國公要檢舉他嗎？”

徐俌瞪着沈溪，面容猙獰道：“還有沈大人，別看他坐得端正，但其實在江南沒幹貪贓枉法的事，長江口修造一座城池，花費朝廷幾百萬兩銀子，他上下其手，中飽私囊，藉助造船更是貪墨大批銀錢，總數應不於一百萬兩……”

此時徐俌幾乎是瘋狗一般咬人，最重要的是想把沈溪拖下水來，來個魚死網破，不讓欺騙他的人好過。

全雲旭道：“魏國公若要檢舉，大可寫上奏陳述此事，另行立案偵查審訊；現在你牽涉的這個案子證據確鑿，只差查抄府邸了！”

徐俌大吼大：“沈之厚，你真無恥！”

“啪！”

全雲旭一拍驚堂木。

徐俌怒視沈溪，好似要把沈溪生吞活剝，但沈溪依然沒有站出來解釋的意思。

倒是旁邊的李興笑着說道：“全大人審案條理分明，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如此一來案真相大白於天下；魏公公自行跟陛下請罪，順帶指證了魏國公罪行，如此可正式結案，將案件最終結果呈報陛下。”

“慢着。”

全雲旭看了看魏彬的供述，突然謹慎地道，“涉案人等，似乎並非僅此二人。”

李興愣了愣，問道：“怎麼，全大人想把案子擴大化？”

李興說話時瞥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說，你不會真把火燒到沈大人頭上，想要查明沈大人是否涉案吧？

全雲旭謹慎地道：“從目前查到的況看，過去數年乃至十幾年間，朝中大量權貴牽扯進江南案，涉及剋扣軍糧，將府庫銀錢和庫糧變賣，據爲己有，或是以次充好，糊弄百姓，甚至牽扯到九邊府庫貪墨之事……”

李興本以爲全雲旭只是沈溪的舌，代表沈溪審一下案子，面子過得去就行了。

卻未料全雲旭竟然是個盤問底之人，居然想把案子擴大化。

李興趕道：“全大人，有些事沒證據，最好別說，年前解決眼前這樁案子便可，咱家還要跟陛下上報呢！”

此時徐俌張牙舞爪地道：“怎麼，牽扯到朝中顯貴，就不敢審下去了？以爲朝中有乾淨的人？但凡在江南當過，或涉及軍務，誰沒從老朽手上拿好？老朽才貪墨多？況且陛下明言對老朽以往所做之事不再追究，老朽可將過去幾十年迎來送往的賬目呈遞陛下跟前，將功折罪。”

李興道：“要調賬目的話，直接抄家便是，何須勞駕魏國公？”

徐俌冷笑道：“大不了一拍兩散，老朽豁出去了，朝中涉案人不，一個個着鮮，但其實都是狼子野心，變換着花樣從大明上撈好，比如說英國公、保國公、魯國公等人……”

徐俌一旦決定咬人，便毫不留，先不管有沒有證據，把案往大了說。

這下可把李興急壞了，因爲李興最怕的就是事態擴大，他不好收場不說，而且很可能這把火會燒到他頭上。

因爲李興也從江南收得一些好。

大明員進京雖然沒有像清朝那樣有冰敬炭敬這些例行的孝敬，卻也有不人明目張膽地往朝中權貴府上送銀子，過節送禮也會送，朝中文武百誰敢說自己是絕對乾淨的？

有些人本不想收，但因爲風氣如此，無從拒絕，久而久之也就當作外快，總歸百年下來都沒出事，他們不覺得朝廷會追究。

但現在況不同，正德皇帝登基後，看起來胡鬧，但朝中很多事新人新氣象，朱厚照大刀闊斧地進行人事改革，還有個年輕氣盛喜歡跟權貴作對的沈溪助陣，讓很多人心中惴惴不安。

全雲旭喝令：“夠了！”

因爲他之前審案已表現出足夠的能力，此時氣勢十足，這一聲震懾全場。

全雲旭道：“本已說明，何人牽扯進案子，魏國公回去後可逐一檢舉，記錄在案，上奏會如實呈遞陛下，但你現在說這些，等同擾公堂。”

徐俌目呲裂：“沈大人，你不出來說句話？”

沈溪坐在那裡，神自若，好像眼前事跟他無關一般。

徐俌又氣又急，恨恨地道：“既然沈大人有意把事鬧大，那本公就配合你！先前魏公公已寫證詞，現在到本公了，你們不會不讓我在這公堂上寫吧？”

全雲旭再看沈溪，見沈溪一點兒手的意思都沒有，他覺事態重大，不好收場。

“來人，文房四寶伺候。”

全雲旭只能無奈讓人準備好桌椅和筆墨紙硯。

徐俌拿到紙筆之後，悲憤異常，本來他有心在臨死前多拉幾個人墊背，但真要實施時，卻無從落筆。

倒不是說他對誰生出憐憫心，而在於倉促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沈溪終於從座位上起來，走到徐俌面前：“要記錄，最好一個不，你應知道只有檢舉的人多了，你纔有戴罪立功減免罪行的機會。”

徐俌擡頭向沈溪，紅着眼睛問道：“你這話是何意？威脅本公麼？”

沈溪笑而不語，直接往堂外走去。

全雲旭連忙問道：“沈尚書往何？”

沈溪道：“魏國公的檢舉信出爐看來要等一段時間，本先到後堂歇歇。”

等沈溪離開，全雲旭一陣心虛，剛纔表現出的氣度大半是強撐的，現在支持他信念的沈溪走了，他不免有些泄氣。

“徐老公爺先寫吧，本先退下，寫好後再過堂。”說完，全雲旭帶着大理寺的屬往後堂去了。

倒是魏彬沒走，但也沒湊攏來，站在遠着徐俌，不時發出冷笑聲。

徐俌拿着筆，手抖個不停，半晌後竟然將筆擱下。

魏彬冷笑不已：“怎麼，不敢檢舉了？隨便誰都行，你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不知立功的重要？”

徐俌黑着臉道：“這就是你跟沈之厚醞釀的謀詭計吧？把人揭發出來，正好可以將朝廷反對他的人清理一番，而後陛下和沈之厚便可高枕無憂，而你也可復原職……只有老朽當了炮灰，且被世人唾罵！”

……

……

大理寺後堂，全雲旭正跟沈溪總結此案。

公堂上的況，沈溪看得非常清楚，無需贅言，此時全雲旭更像是在彙報審案的心路歷程以及心得會，爲接下來的審理做準備。

“……此案必定牽扯諸多人，今日要審結怕是不易，或許年後需長時間調查。”全雲旭表達自己的看法。

沈溪神波瀾不驚，含笑問道：“以宗獻看來，此案應該擴大化？”

全雲旭道：“沈尚書的意思是……適可而止？但現在魏國公要供述很多涉案人等出來，不理會不行啊！”

沈溪從袖子裡拿出一份卷宗，給全雲旭：“不但魏國公，就連魏公公，也曾向本檢舉……這份名單你看看。”

全雲旭這才知道魏彬供述的並非只有公堂上那些，還有更多的資料沈溪沒有拿給他看。

全雲旭接過後仔細端詳，越看越吃驚，案子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沈溪道：“宗獻可知爲何我不提前把這些給你過目？”

全雲旭把卷宗放下，神謹慎：“沈尚書就是不想讓案子牽扯進的人和事太多，導致事態擴大？”

沈溪點了點頭：“大明場，從子上已爛，當權者貪得無厭，利用權力大肆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即便是一些清名卓著的員，也會收納百姓投獻土地規避朝廷稅賦以及強買強賣擴大田宅的現象……把事態擴大，牽扯進的人太多，事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沈尚書……”

全雲旭猶豫不決地問道，“這份舉報卷宗留着有何意義？若是魏國公再供述一批出來，事真不好收場了……”

沈溪微笑着說道：“案子審什麼樣子是可控的，但真相必須揭，這些事未必需要在公堂上說，但至得跟陛下奏明，讓陛下知道我們是有做實事的。”

“啊？”

全雲旭的思路越發跟不上了。

不過全雲旭非迂腐之人，思索良久後，好像明白什麼，說道：“沈尚書是爲了給陛下有個待？”

“算是吧。”

沈溪平靜地道，“案子是怎樣的，陛下有權知曉，爲臣子不能替陛下做決定，這案子今日審結，年後就會平靜一段時間，算是給陛下留下充足的解決問題的時間。”

“哦。”

全雲旭總算聽懂了，沒有再隨便發表意見。

沈溪再道：“場中，很多事無需計較對錯，或者說沒有對錯，眼下就是把公堂上二人的罪狀審定，由陛下置。”

全雲旭無條件遵從沈溪意見，點頭道：“一切聽從沈尚書安排。”

……

……

徐俌供述出一些人，覺得無關要，不會影響徐家的本利益，以此來作爲他“贖罪”的籌碼。

他本以爲沈溪和全雲旭會出來好好跟他好好計較一下罪證的問題，卻未料這案子好像已經審完了一樣，不僅沈溪不見影，連全雲旭都未再到堂上來，他寫完檢舉文稿不久便被押送回錦衛的拘押地。

“這是怎麼回事？”

徐俌疑不解，“沈之厚不是想利用這件事來對付朝中政敵麼？難道是我沒如他所願，沒有寫一通，他對此不滿，所以決定先把案子擱置？”

徐俌在朝多年，頭腦還是有的。

他想到沈溪可能會把事態擴大化，藉以打“政敵”，在他看來，沈溪最想打的一定是跟沈家同爲外戚相互有競爭的張氏一門。

徐俌在供述中沒有提張家人半句，如今沈溪和外戚張氏兄弟他都開罪不起，爲了保全徐家，他只能咬牙不提張家違法紀之事。

一直到臨近黃昏時，徐俌在惴惴不安中等來全雲旭。

全雲旭這次單獨見他一人，見面後徐俌迫不及待地問道：“宗獻，不知此案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日繼續開審？還是說押後至年後上元節再審？”

全雲旭攤攤手：“此案已上報陛下，得等陛下的旨意。”

徐俌驚愕地問道：“這就上報？是你報的，還是沈之厚？沈之厚對此案持如何說法？”

全雲旭道：“希魏國公明白，作爲審案人不過是將案子據實以陳，至於定罪那是陛下的事，你和魏公公份特殊，非陛下不能定罪。”

徐俌聽到如此冠冕堂皇的話，自然不滿意，追問道：“老朽是問你沈之厚的態度。”

全雲旭臉上呈現出一種“問我也白搭”的姿態，從手中拿起卷宗，認真地問道：“現在本前來只是就案本，跟魏國公討教幾個問題。”

“唉！”

徐俌嘆了口氣，毫不客氣地坐下，似乎對全雲旭非常無語。

全雲旭道：“魏國公上午的供述中，可有需要補充的地方？”

徐俌心想：“來了來了，沈之厚一定是想讓我跟魏彬一樣，把張家人給牽扯進來，他晾我半天的目的，就是先挫我的銳氣，這小子的手段非比尋常。”

徐俌語氣平和：“該說的，老朽已說了。”

說到此，徐俌氣定神閒，好像在等全雲旭翻臉，準備刑訊供什麼的，他也做好忍皮之苦跟全雲旭乃至沈溪周旋到底的心裡準備。

卻見全雲旭淡然點頭：“不知魏國公對自己的罪名有何辯駁的地方？”

徐俌先是一怔，顯然沒料到全雲旭這麼快就跳開話題了，當即道：“那些罪名，都是子虛烏有，是誣告忠良，老朽絕不承認！”

但見全雲旭拿起筆來，在宗捲上記錄着什麼。

徐俌頓時皺眉，問道：“宗獻，你在寫什麼？”

全雲旭道：“當然是把魏國公所說記錄下來，這也算呈堂證供。”

徐俌一聽當即惱火地道：“你記錄這些作甚？爲大理寺卿，可知自己職責所在？”

全雲旭筆耕不止，連頭都未擡起，心平氣和道：“這些事用不着魏國公指點，在下所爲，不過是職責範圍的事，這些話可以作爲你申辯之詞，爲何不能記錄？”

徐俌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心中很着急，因爲他很清楚，一旦落到紙上就有可能讓朱厚照看到。

“沈之厚做事狠辣，他若想栽贓我，一定會找到各種證據，到時陛下一定以爲此案鐵證如山，而我卻拒不認賬，陛下惱之下，甚至會加重我的罪行！”

徐俌道：“這些話不必記錄了，老朽正不怕影斜，不需做無謂的辯解。”

全雲旭擡頭，冷目打量徐俌：“希魏國公明白，大理寺審案，不需徵求誰同意，這些乃是合理記錄。再者，上午過堂的況已上達天聽，這些不過是事後補錄，若陛下發回重審時或許會用上，魏國公不必過多介懷。”

“你當老朽是瘋癲之人？老朽能不知你和沈之厚的用意？”徐俌可不認爲全雲旭在說實話，敵意非常明顯。

全雲旭道：“該問的都問了，在下告辭。”

說完，全雲旭站起便要走。

徐俌着急地走過去，想拉住全雲旭的袖，卻被錦衛給攔下。

“魏國公還有事？”

全雲旭莫名其妙打量緒激的徐俌，問道。

徐俌瞪着全雲旭：“你來就只是爲了問這幾句話？說吧，沈之厚有何目的，一併給老朽說出來，他希老朽供述什麼？”

全雲旭搖搖頭：“上午審案結束，在下至今都未見過沈尚書，從何聽取他的意見？以魏國公所言，該說的都在公堂上說了，沈尚書已將此案上報陛下，就算要問，也要先等陛下的批吧？”

“不可能，沈之厚定不會如此輕易把案子了結。”徐俌道，“他一定有謀。”

徐俌緒失控，整個人於癲狂邊緣，隨時都會發作。

全雲旭嘆了口氣：“況便是如此，若魏國公覺得沈尚書有旁的目的，那不妨等沈尚書來的時候你親自問他，在下告辭。”

“你別走，老朽要見沈之厚，讓他來見！”

徐俌張牙舞爪，就跟發狂一般，想要衝上前拽住全雲旭不放，要不是錦衛死命阻攔，可能他整個人都要撲到全雲旭上。

全雲旭回首用鄙夷的目了徐俌一眼，淡然離開。

……

……

“沈之厚不可能輕易放過我！他也不可能放過張家人！他一定是想利用我，但他不明着來，老是耍謀手段！這小子的鬼花樣一向很多！”

見過全雲旭後，徐俌心很，裡一直唸叨着什麼。

幾名錦衛一直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什麼過激的舉。

“我現在保了張家人，張家一定會想辦法施救！哎呀不對，張家人跟我關係不是很切，或許他們不得我早點死，因爲我知道張家那兩個敗家兄弟所做所爲，還幫他們跟倭人私通，畏懼之下，他們什麼事做不出來？”

徐俌突然站起，朝錦衛喝道：“本公要見吏部沈尚書！”

幾名錦衛守衛打量徐俌，沒一人應聲。

“聽到本公的話沒？本公就算階下囚，也是堂堂國公，你們不想活了嗎？”徐俌怒道。

一名錦衛百戶走進屋子，無奈地道：“徐老公爺，您真沒必要跟我們這些人爲難，沈大人不來見，就算您吼破嚨也沒用。而且不都說了麼？案已呈報宣府，陛下覽，您見沈大人也無用，反而不如安下心過幾天舒心日子。”

“什麼意思！你詛咒本公沒幾天好活了嗎？”徐俌怒道。

那百戶苦笑搖頭：“在下的意思，指不定幾天後陛下就將您給放了！您可是國公，開國元勳之後，陛下總會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