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斌啊，你也想辦法，去找個別的工作吧。”陳雪華總算得了一天假，從馮科長家里回來以后，人都瘦了像。

　要不是怕累死了，馮胖子還不打算給放這一天假的。

　陳雪華這一輩子都沒過這麼大的罪呢，這會兒正躺在床上，吆喝兒給捶，韓學不在，吆喝老大媳婦給捶背，老大媳婦說沒空，老二媳婦陳曉是被慣壞了的孩子，以大著肚子的名義，自然什麼都不肯為做的。

　而陳萬斌呢？

　他剛瞧上一輛托車，準備讓他姑整給他呢，臉上雖然帶著笑，卻覺得陳雪華賊兒無能。

　“姑，干不下去就不干了唄，上頭對付下去就得了，馮科長家里那點子事，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您看看您，都瘦什麼樣了？”陳萬斌說。

　“還是我萬斌疼人啊。”陳雪華慨了一聲：“那你工作的事——”

　一直愧疚的，覺得對不住陳萬斌。

　若不是韓學禮自私，不肯將大學讓給萬斌上，現在一個侄子一個外甥都上到大學了，這世上還有這麼沒親的人吶，看著老表沒書讀，沒學上。

　所以不管村里人眼中的韓學禮有多好，有多出息，在陳雪華眼里這就是個沒良心的，徹頭徹尾的混蛋。

　陳萬斌點上一支大前門，吸了一口洋洋得意道：“工作的話不著急嘛，姑我在學校待著，人脈也廣見識也好，以后等我有出路了，就孝順您。”

　而他邊上常常掛著的，讓陳雪華覺得有出息的，就是那些水務局的局長，電力局局長的孩子們，也拿他當個笑話看呢！

　陳雪華倍欣，誰說萬斌是壞孩子呢。

　聽說唐小麗要回城，還單獨立了戶，陳萬斌心里那個恨吶。

　這話他當著別人說不出口。

　如今陳萬斌也有了主意，要讓唐小麗好看！

　“姑，你就能眼睜睜的看著唐小麗去城里？”

　“我不能，我絕對不能。”姑侄兩人在這個事上態度高度統一，那就是不能讓唐小麗有好日子過：“可介紹信都打了，戶口都分出去了，我能拿怎麼辦？”

　陳雪華看著心肝一樣的侄子，無奈道。

　“那也不是沒辦法，如今村里還是重孝道的，您說您要是這個時候病了會怎樣？”

　“哦？”陳雪華之前沒想到，裝病這一招。

　如果是在外面勞過度重病，唐小麗確實不得不來伺候。

　而陳萬斌呢，就等著磋磨唐小麗呢，只要回不了城，就翻不出家里的手掌心，而聽說手里有一大筆錢，那塊宅基地也有人愿意花高價拿來買。

　等到這兩筆錢一到手，陳萬斌就有錢去買托，瀟灑去拉！

　陳雪華弱弱的問：“那我要怎麼裝病？”

　唐小麗能輕易信？

　對此，陳萬斌早有計謀，只見他眼睛咕嚕嚕一轉，湊到陳雪華耳邊耳語幾句。

　“你只要——”

　————

　戶口一辦完，唐小麗就去買了車票。

　這會兒火車還沒通粵東，買的是汽車票，這會兒也沒有高速公路，打聽清楚了每天去羊城的班車有兩趟，座位得靠人提前到了占座，先到先坐。

　而且這會兒柏油馬路也不多，市和縣中間多的是土路，一路上過去難免會暈車，唐小麗買了一個柚子，準備剝皮了放鼻子邊上。

　來的時候唐小麗暈車就暈的稀里嘩啦，從羊城一路吐到粵東。

　可如今再回去，最大的阻礙應該就是通工。

　沒有和諧號，沒有高速公路的如今是最可怕的事。

　買好了車票，又去給韓學禮打了個電話。

　對方那邊接了電話，讓等半個小時，唐小麗只能在電話亭邊上等著。

　這會兒電話是雙向收費，如果韓學禮打電話過來沒人接，就生生錯過了，誰知道半個小時過后，韓學禮還是沒回。

　唐小麗只能先回到家里。

　如今的家已經是家徒四壁，再怎麼清理也沒多東西，韓學禮的冬當初上學都帶去了學校，柜子里面只有唐小麗跟萌萌的服，打包起來一個小包包就能裝得下。

　唐小麗短期不打算回來了，把服全部都清理走。

　清理到最后，唯獨一件綠的服讓不知所措，唐小麗看著這件服，腦海中想到買這件服，穿這件服的畫面。

　這是的婚服。

　當初流行穿紅或者穿綠，這個還是韓學禮給選的。

　這種服太艷麗，并不是軍裝的綠，陳雪華還一度吐槽兩人不會過日子，這種也就能穿一次，真是浪費。

　可唐小麗雪白，穿上這件服也真的是好看。

　最后，唐小麗把這件服放在了箱子底下。

　這個時候韓學過來了。

　這段時間韓學也把東西搬過來，住在西邊的正屋里。

　“嫂子，東西清好了嗎？”

　“也沒什麼東西。”唐小麗揚了揚手里頭的服：“家里用的東西就都給你留著了，隔壁寶強媳婦你平日里沒事多跟說說話，家里頭但凡有事能夠照應些，以后家里就只有你了，萬事你可得留點心啊。”

　“什麼時候走啊，到時候我送送你去。”聽過坐車的人說要提前上車占座，韓學擔心萌萌坐不住，也擔心唐小麗帶著東西不好帶娃。

　有去，就方便多了。

　唐小麗說了日期，就是明天。

　“我走了，你自己當心些，你媽知道你掙了錢，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錢你自己要長點心看點，知道不？”

　“嗯，我知道了。”

　“我不在，陳萬斌肯定還會想辦法找婆婆搞錢，現在爸爸不讓管錢也是好事，可他整不來錢，指不定要跟你手，你可千萬看死了手里的，不管誰找你借，都不要借出去了。”親戚家借錢，能還就怪了。

　“嫂子，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麼？”

　“我還沒想好呢。”韓學溫溫的說。

　這面團人兒，唐小麗鼻子一酸，心疼打包帶不走的小姑子。

　韓學還是個半大孩子，本來應該留在學校讀書，在這個時代，像這樣輟學在家的孩子不知道有多。

　兩人心里都清楚，陳雪華那個作死的貨，三天不折騰就皮，而唐小麗一走，陳雪華的第一目標就是兒韓學。

　住在這里好歹屋子一關，陳雪華折騰不出什麼大靜來。

　等時機，就帶著韓學也去城里。

　距離一離的遠了，婆婆想作妖也不能。

　但唐小麗尤覺得不夠。

　這個時候一群孩子在韓家老宅子晃，其中一個大一些的打掩護，另外兩個孩子彎著腰，朝著唐小麗家這邊奔來。

　一到外頭就敲門，唐小麗打開門，外頭探出來幾個小腦袋。

　韓學認得這是村里的幾個小孩兒，一個名字濤子，是隔壁寶強媳婦的兒子，一個金貴，另一個王雙子，三個皮孩兒整天在村里游來晃去的。

　這幫孩子，全村除了婆娘男人的床下頭，哪里都能鉆進去。

　唐小麗見到這幫孩子，手拿起個袋子來，里頭放著瓜子和花生，一人給抓了一大把。

　這會兒的孩子們饞吶，一個個都在吞口水，不過也沒忘記正事兒呢。

　金貴是這里頭打頭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便說：“報告首長，我方發現敵。”

　唐小麗啼笑皆非：“說。”

　王雙子眼睛咕嚕嚕的轉了轉，濤子兩人對視一眼，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把剛才聽到的原封不的學了來。

　一個扮演的是陳雪華，一個扮演陳萬斌，學的是有模有樣。

　好家伙，陳萬斌竟然想到了讓陳雪華裝病拖住唐小麗，等陳雪華宣布讓唐小麗去“侍疾”，他再把唐小麗的錢，土地使用證都出來。

　陳雪華自然是欣然應允。

　唐小麗點點頭，又獎勵了這幫孩子一人一把瓜子兒。

　“咱們部隊有部隊的規矩，打探來的消息屬于軍事機，咱們是不能往外面說出去的啊。”

　孩子們領了東西，一溜煙就跑了。

　而這個時候，陳雪華的裝病大計也開始拉上帷幕。

　這個人一向不在乎人家死活，就比如說家里農忙，兒子男人都在地里干活，如果韓學不請假回來做飯，是絕對不會進灶房的，哪怕全家都死，都跟沒有半錢的關系，可為了陳萬斌，能夠拉下家，去做保姆，去裝病。

　如今的陳雪華往床上一躺，哼哼唧唧的就下不了床了。

　要唐小麗說，這陳萬斌，其實看上去真不是個混子。

　白襯穿著，板兒的筆直，怎麼看都是個男大學生的模樣，可這樣的貨心包藏著禍心，滿肚子的壞水兒。

　從高三讀到高七，別人都當娃兒爹的年紀，他又開始復讀了。

　唐小麗給韓學耳語幾句。

　韓學還從沒有做過這種事，忐忑道：“真的可以？”

　唐小麗點點頭。

　又怕韓學反悔：“你去找一下蔡大姐，如果他不打算東西，算咱們冤枉了他，可若是他真要咱們的東西，你以后在家還有安生日子過不，他只要不干壞事，咱們也沒有冤枉他。”

　到底陳萬斌是表哥。

　萌萌摳了摳媽媽的手手：“媽媽，病了嗎？”

　唐小麗自然不會跟孩子說假生病的話。

　打發掉萌萌出去玩，兩人就出了門，一個往老宅子去，一個就往村支部去了。

　沒錯，韓學是去找蔡大姐，而唐小麗則是去看看陳雪華這病到底怎樣。

　只見陳雪華躺在床上，瘦了一大圈，確實是病歪歪的樣子。

　看著，多像一個可憐的中年婦人啊。

　唐小麗一過去，陳雪華就嘆氣拉著的手：“老大媳婦啊，車票買好了沒？”

　這有氣無力的樣子，都不像是裝出來的呢。

　要不是對這人有點了解，唐小麗還真能信了，畢竟這黑眼圈，這干的，可不是輕易能裝出來的，可誰唐小麗跟斗了兩輩子，連丈夫那張臉都記不得了，可依然記得陳雪華的可惡臉，以及在臨終前，說的那些惡心人的話。

　唐小麗目關切的在陳雪華面前坐下，里依舊是關心人的話：“您要是覺得辛苦，那邊的活兒就辭了，休息休息幾天也就好了。”

　陳雪華一口老差點吐出來。

　都裝這樣了，老大媳婦竟然跟說休息休息就好了?

　怎麼著，都要侍奉個幾天，再送醫院掛上幾天營養針吧。

　這個時候怎麼能沒個打配合的，韓學文從外頭進來，面關切之：“咱媽這個年紀，就該在家福，家里的事您都給大嫂，是個能干人，還能搞不好家里的事兒，您這輩子都是心人，太關心孩子們了，您看看大嫂在家里，就不會有那麼多事兒，大嫂你不會走吧。”

　韓學文當然不想唐小麗走。

　盡管他們一家上都說唐小麗是個吃閑飯的，可心里卻是很清楚，有唐小麗在家里要能省去多事兒！

　況且現在阿又搬下去住了，到時候曉生娃怎麼辦，誰伺候？

　韓學文是自認為沒有老大那樣的能干，伺候不來媳婦兒，而他老娘他最是清楚的，也是懶得跟條蟲似的，是決計不會伺候月子的主。

　那問題就來了，全家都想唐小麗別進城，憋在家里頭當苦力呢。

　唐小麗怎會不知？

　“那怎麼，我跟萌萌在家，一年下來要吃喝多，我怎麼著都不能拖了家里的后退，老二你放心，我馬上就進城掙錢去，以后你兩口子拿著工資，日子肯定更好過的，至于咱媽，這不就是累到了嘛，休息休息，這幾天也讓老二盡盡孝，別讓人聽到了老娘出去當保姆，累的要死要活，親兒子卻在外頭打著牌瀟灑快活，說出去都不好聽呢......”

　這回，到韓學文噴老了。

　什麼時候，大嫂這麼能講了。

　而這個時候，韓學也敲響了村支部的大門。

　蔡大姐剛好在呢，跟本家的侄子栓子樁子兩人說起年底治安工作事項。

　“鎮上可是下了死命令，年底之前要做好治安保證工作，要抓典型，最近村里在外面打工的也回來了些，這個時候賊最多了，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神。”

　“蔡大姐。”韓學敲了敲門。

　蔡大姐往外面看了一眼，就看見韓學怯生生的站在外頭：“什麼事兒？”

　韓學有些拘謹，在外面很跟不悉的人說話，在蔡大姐面前也放不開，但想到嫂子的吩咐，開口說道：“就是，這幾天我嫂子家門口總有人晃，我擔心還是有人盯著那里，這不剛才我在家又覺有人在看，心里頭的，你們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一眼啊.......”

　說走就走。

　蔡大姐帶著栓子跟樁子兩人，三個人一人一子。

　出門就遇到了金貴三兄弟。

　金貴打頭，學著電視劇里面偵察兵的樣子：“報告首長，我們在韓萌萌家里發現敵，請領導指示。”

　這皮孩子，還行了個軍禮。

　行完禮，就跟那練過的小猴子一樣，的看著蔡大姐。

　可惜蔡大姐沒唐小麗那麼大方，瓜子花生是沒有，但是被他這小模樣逗樂了。

　蔡大姐大手過來，一掌拍在金貴腦袋上面：“臭小子，有話不能好好說？”

　金貴郁悶壞了，沒有好吃的，蔡大姐還湊他，腦袋好疼呢。

　濤子覺得是金貴表現不好，眼的湊過來：“首長，剛才我們看見韓萌萌家門口有人鬼鬼祟祟的，怕不是賊？”

　萌萌也被這群皮猴兒領著，是小文藝兵，努力凹著人設嘛唱著歌兒匯報：“小白菜耶，命里苦哎，家有家賊，還有小哎~~~”

　手里還打著拍子。

　蔡大姐讓幾個孩子逗樂了，轉頭對栓子等人說：“走，去抓賊。”

　幾個男孩子跑的快，嗖嗖嗖躥到最前面去。

　萌萌噠噠噠小短跟在后面，被栓子一把就拎了起來。

　莊家漢子力氣大，栓子跟韓學禮又是一樣的年紀，看萌萌親切的跟自己家閨一樣，栓子沖萌萌一笑，萌萌就甜甜的“栓子叔”。

　鄉下孩子或淘氣，或靦腆，很有萌萌這樣甜的。

　栓子都忍不住夸：“真不愧是大學生的閨，可真會說啊。”

　栓子把萌萌扔背上背著，就跟背著個小猴兒一樣。

　而萌萌呢，機靈的大眼睛東看看西看看，這孩子可真人稀罕呢。

　蔡大姐卻是覺得這孩子像媽，一子機靈勁兒，而韓學禮卻是那種一看上去就很沉穩的，這孩子不像爹。

　幾個打頭的孩子腳步輕，已經探聽到了前方的靜。

　濤子輕手輕腳跑回來匯報：“有人過來啦。”

　幾個大人遠遠的就停住腳步了，張的看著屋子的方向。

　屋子是有靜，絕對有人跑進去了。

　樁子握了子，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屋，這會兒的人視力好，遠遠就見到有人翻進了唐小麗的屋子。

　蔡大姐氣得咬牙切齒：“但凡進村里獨居人屋子的，抓到以后一律狠揍一頓再說，一個都別放過。”

　可最是厭惡欺負老弱婦孺的人，尤其是男人。

　樁子把金貴喊過來，如何如何一頓布置，金貴便領著眾兄弟一口氣翻過了田埂往唐小麗屋子那邊去了。

　萌萌也要從栓子上爬下來，被人一把按住：“別呢，在抓賊。”

　萌萌小聲說：“萌萌也是小小兵。”

　這段時間跟著濤子扮演小小兵，可是干勁十足了。

　栓子了小腦袋，把人又按回了背上。

　萌萌輕聲說：“栓子叔，你放我下來吧，我沉。”

　栓子差點笑出聲，覺得還是孩兒心，知道心疼人，他家里那臭小子比萌萌還大一歲，但凡能被大人背著絕不自己走。

　“趴好了，到晚上了小心草叢里頭有蛇。”這個天氣，蛇都冬眠了，自然是騙小孩子的。

　“那栓子叔不怕嗎？”萌萌小聲問。

　“你叔叔我跟你爸爸小時候還抓燉來吃，來一條我抓一個，來兩條我抓一雙。”栓子豪氣的說道。

　“哇。”萌萌驚呼一聲，跟發現了稀世珍寶一樣的贊嘆：“栓子叔好厲害。”

　栓子這心里，其實也是重男輕的，那是幾千年的老思想，一時半刻也改不過來。

　不過此刻也漸漸有了孩兒不錯的心思。

　甜，會疼人，多好啊。

　孩子們跟抓賊的都準備就緒，就等著請君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