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曾氏和明舒就去看了這宅子。

　圣人賜的三進宅邸對比汴京其他的權貴人家，并不算大，但對比陸家三口現在這個蝸居, 那差距不啻云泥。再者歷朝歷代, 學子剛過科舉，哪怕是頭三甲立刻就得上賜宅邸的況也十分罕見，據說是圣人聽聞了陸家況，知道他家境貧寒, 現在還帶著寡母與妹妹住在小閣樓，連個像樣的書房都沒有，可就是這樣的條件, 他仍是一路走來摘走三元及第的殊榮, 在金殿之上面對圣人并眾多考應答如流, 無半怯弱卑微, 圣上便起惜才才之意, 賜下這宅邸。

　這三進宅邸格局方正, 墻面屋瓦都是剛翻新過的，里邊家什齊全，不需要陸徜他們再準備什麼，只要打包好行李, 即刻就能住。陸徜剛中狀元，金殿之上即授從六品翰林院編撰之職，眼見就要忙碌起來，宅中諸務，只能托曾氏與明舒。

　“阿娘，這宅子真不錯。前院可以給阿兄單獨辟出做書房與寢屋，他做學問理公務, 再不用被吵了，我和你住后院，正房給你，西廂房給我，東廂房留給未來的嫂子，后罩房就留給下人。我已經了一些人，到時候讓他們來見你，你挑合眼緣的留下用。”明舒與曾氏一起在宅里慢慢逛著。

　在籌備滿堂輝挑選伙計的時候，已經著手后宅的丫鬟婆子小廝了。

　“你做主就好了。”曾氏過慣了自給自足的貧苦日子，對這些毫無概念。

　“那可不，咱家阿娘最大，得讓阿娘舒心才。”明舒笑道，又說自己的想法。

　陸家人口，只有、陸徜與曾氏三個人，陸徜那人素來不喜邊有人跟著，所以給他找個牽馬提箱的小廝就好，曾氏需要人手幫襯后宅家務，挑個有些年紀見識的嬤嬤最好，另外還找個服侍曾氏的丫鬟和門房管事，四個人足矣。

　“就按你說的。”有明舒在，曾氏能許多心，樂得甩手由明舒打點。

　“咱們再采買些花木果樹，養兩缸蓮花，鑿個小池子養幾條魚，把這空的院子填起來，就好看了。”明舒又指著各道。

　說起裝扮宅邸，曾氏倒來了興趣，兩人親親熱熱地挽著手，各參觀，哪里要擺花，哪里要添樹，有商有量地討論著，說說笑笑直到近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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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宅里出來，明舒只讓雇的馬車先送曾氏回去，自己則去了衛家。

　荷包里還裝著當初衛家二夫人劉氏給的那錠金元寶。衛家鬧鬼之事，明舒自認沒有替劉氏辦妥，這錢理應退回去。那日夜里走得急，顧不上還，是以還得再跑一趟。

　衛府已經掛起白幡，不過大門依舊閉，還未設靈出殯，衛獻的案子沒破，尸還在軍那里并沒還回來，喪事辦不下去。

　明舒上前拍門，出來開門的人認得明舒，很快就前去報信，沒多久，劉氏親自從府里迎了出來。

　“二夫人……”

　明舒的禮還沒施下去，劉氏就急匆匆過來握住的手，道了聲：“陸娘子。”一邊又要哭起來。明舒忙扶住。劉氏上已經換素喪服，上一子藥油味道，頭上戴著扶額，仿佛病了許久的憔悴模樣。

　“我家那口子現下被收押在開封府牢中，也不知要遭什麼罪，我在這里什麼都做不了，愁得六神無主，你說可怎麼辦哪？”劉氏如今是逮到誰就要哭一番。

　明舒只好攙著往府里走，邊走邊安：“二夫人，開封府的人只是例行公事收押二爺，這案子還在查，你也別太擔心。”

　查了這麼久，還是衛朝的嫌疑最大，因而他已被收押在牢。

　只是前些天應尋到這里打聽了半天匆匆離開，也不知道是發現了什麼，怎麼過了三天還沒進展？

　劉氏哪里聽得進去明舒這輕飄飄的勸，只道：“你別誆我，進了那大牢，哪還有活路？指不定早就屈打招了。要是他出不來，我也活不下去了……”

　說著拉著明舒嚶嚶哭了起來，明舒無奈只好扶著在院里隨便找了石凳坐下，以言溫語安，安了半晌，才緩過神來，噎著問明舒：“你來找我做甚？”

　明舒這才有機會出那錠金元寶道：“二夫人，當初你托我幫你查明貴府鬧鬼之事，這事我并沒給你代，所以這金子，我不能收。”

　當日放棄查明鬧鬼之事，后續都給應尋，故而不能算查明的。

　劉氏看到那錠金子，忽然用力給推了回去，只道：“不，不要還我，你收著，替我查我家那口子的事吧，幫我還他個清白！”

　“二夫人，此事已由開封府全權接手，我幫不上什麼忙的。”明舒為難道，又把錢推回去。

　“我不管，你收了我的錢，便要替我辦事。”劉氏有些不講理起來，死活不肯收回錢，嗓門也大了起來，“我知道你，你不僅是新科狀元的妹妹，還是尚書令的兒，就算不能干涉案子，你也可以……也可以幫我奔走疏通，我知道這一錠金子太，沒關系，你只管辦，要多錢你跟我開口，我砸鍋賣鐵也湊給你！”

　“這和我是誰的妹妹，誰的兒沒有關系！這樁事，我真的無能為力！”明舒頭疼萬分，只覺得手中小小金元寶像個燙手山芋。

　“陸娘子，我求求你，我一個后宅婦人，娘家又不中用，如今也不知道能求誰。大伯死了，如果衛朝也不在，這一家的孤兒寡母，要怎麼活下去？你可憐可憐我吧……”劉氏說話間起竟要跪下。

　明舒忙驚得站起阻止，就這你來我往的推讓之中，那錠金元寶手而落，滾到遠，停在一個人的腳邊。

　那人拾起元寶，驚喜道：“明舒？！”

　“宋公子。”明舒抬頭，有些意外竟在衛家見到宋清沼。

　“我陪我母親來看衛夫人的。”宋清沼解釋了自己的來意，又往遠一看。

　許氏果然正陪杜文卉在樹下說話，約是聽到了劉氏的聲音，們二人也已起朝這里走來。

　劉氏還要求明舒，鐵了心要跪，明舒顧不上和宋清沼多說話，只用力拽著：“二夫人，你先起來說話。”

　然而劉氏很沉，要拽不住了，眼見這人就要跪到地上，忽然間力道一輕。

　“二夫人，您別為難明舒，這事真幫不上忙。”

　宋清沼已經扶住劉氏另一邊手，將人穩穩托起。

　有了宋清沼的幫忙，劉氏本跪不下去，只能哭天喊地，那邊杜文卉和許氏都已過來，看著劉氏這撒潑的模樣，杜文卉下意識求救般向后。

　后站著呂媽媽，收到杜文卉的目，呂媽媽開了口：“還不把二夫人扶回屋里，在這里鬧這樣像什麼話？”

　總算有兩個丫鬟前來攙起劉氏，半哄半強迫地把人拉開。明舒終于松口氣，向杜文卉和許氏打招呼。杜文卉仍舊是一臉病容的弱模樣，毫無主見，許氏倒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到明舒行禮，只頜首以回。

　明舒沒有理會這些，只看著杜文卉和呂媽媽，心里直犯嘀咕。

　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見你無恙我便放心了，時辰不早，我也出來了大半天，該回了。”那邊許氏朝杜文卉告辭后，忽向明舒道，“陸娘子，你要回了嗎？”

　明舒回過神來：“要走了。”

　許氏便朝出手：“一起吧。”

　明舒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托起許氏的手，道：“好嘞。”

　二人便攜手往外行去，宋清沼卻是一怔，著手中的小元寶跟了上去。

　許氏拿著國公府的架子，讓明舒扶著自己。不想走了兩步，明舒卻改扶為挽，把手臂挽在懷中，親熱地靠過來，許氏不自在地掙了掙，沒能掙開，只聽明舒在耳邊小聲道：“許姨，那呂媽媽怎麼還跟在衛夫人邊？”

　許氏沒好氣看一眼——們很嗎？跟長輩手挽手何統？

　然而想歸想，許氏還是沒推開，道：“衛獻一死，衛府沒了主心骨，丁宣又有嫌疑，文卉不中用，無人能管事。那呂媽媽雖然是衛獻找回來的，但在府也管了多年，余威猶存，上下都聽的，所以暫時還由照管全府的事。”

　“大夫人還信？”

　“不信又能怎樣？文卉這麼多年都被監視拘束著，一時半會哪能調整過來？不過我聽文卉說，呂媽媽也已經請辭了。衛獻死了，沒有再留的理由，打算回老家養老，過兩三天就。”

　“原來如此。”明舒點點頭，忽想起應尋那天急匆匆離開前，自己似乎正好提到呂媽媽，于是又問，“許姨，那你可知道衛獻出事那天夜里，呂媽媽的行蹤？”

　“你這丫頭，管的閑事還多，難不真打算替衛朝查案？” 許氏奇怪地看了一眼，不過抱怨歸抱怨，依舊回答了明舒，“那天夜里呂氏那老貨一直都在文卉屋里看顧文卉，大約亥時前后曾經離開過后宅，我有聽到出門時外頭丫鬟的行禮聲。不過這事沒什麼疑點，院里的人都知道曾去過前院，回來的時候衛獻還活著，院里的人也都能做證，這些事一早都與應尋他們說了。”

　“那許姨可知呂媽媽去前院所為何事？”

　“大概是去找衛獻吧。只要衛獻在家，每晚都要向衛獻回稟文卉的大小事宜，不過那天衛獻宴客未散，所以只能又回來了。”

　“回來以后呢？還出去過嗎？”

　“那我可不清楚。”許氏搖頭道。

　明舒便在心里琢磨起來，許氏等了一會，見沉默不語，便道：“陸娘子……”

　“許姨，你我明舒吧。”明舒回道。

　“明舒，過幾日我家會辦個牡丹宴，想邀你母親與你同來。”許氏問道，也不等點頭，自顧自道，“我那天見過你母親了，是位很溫的夫人，教出了狀元郎這樣的好孩子，我著實想向取個經。牡丹宴上還有許多與你年齡相仿的小娘子，你們也正好可以做伴玩耍。”

　明舒一聽到“年齡相仿的小娘子”這幾個字，腦袋就像套上孫悟空的金箍，想起那天觀元樓的景，余悸未失。

　“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讓人給你家送帖子。”

　兩人說話間走到門口，國公府的馬車已經備在門口，許氏沒給拒絕的機會就拿定主意，又一步踏上轎凳，打算進馬車時忽又轉頭。

　“你自己來的？”

　明舒點點頭，便又道：“清沼，你送送。”語畢，提進了馬車，再不言語。

　宋清沼見們兩人親熱地說話，也沒他的余地，只能在后面跟了一路，此刻才上來，朝明舒道：“我母親很與后輩如此親近，你們很有緣分。”

　明舒笑了笑——要是宋清沼知道這緣分是怎麼來的，恐怕就不會這麼說了。

　“宋公子，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送了。”明舒道。

　“明舒，你不必總如此生疏，我們認識也有段時間，你我清沼便好。”宋清沼與相向而立，溫聲道。

　面前的姑娘似乎一直都和他保持著某中距離，坦磊落卻也很難靠近。他想多了解一些，可他們相機會太了。

　明舒輕扶鬢邊，偏頭看了看地面，有些不自在。那日許氏對說過的話再次回響在腦海里，再看今天許氏的邀約，宋清沼態度，自然意識到了什麼。

　“怎麼不說話？”宋清沼見沉默，留意到臉頰有點紅，是不多見的模樣，不由笑起，也不，只將手里的東西遞過去，“這個還你。”

　一看到金元寶，明舒的尷尬通通消失，只剩頭疼。

　“謝謝。”接下金元寶，明舒嘆道。

　“別沮喪，總有辦法解決的。”宋清沼安，又道，“走吧，送你回去。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不也送過你，這次怎麼反倒客氣起來？”

　話說到這份上，明舒若再推拒，就真的矯了，剛要點頭，就聽旁邊傳來聲音。

　“明舒。”

　明舒轉頭，竟見陸徜站在幾步開外，大喜：“阿兄，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的。”陸徜手里牽著馬，言簡意賅道。

　他辦完事回家，從曾氏那里知道來了衛府，就又騎馬過來接了。

　“謝謝阿兄。”明舒心里一松，揚起笑臉又向宋清沼道，“我阿兄來接我了，就不勞煩你了，多謝你的好意，我先回了。”

　語畢，三步并兩步跑到陸徜邊，手了馬背，高興道：“阿兄，我要騎馬。”

　陸徜攤出手掌，明舒把手往他掌中一放，腳踩馬蹬，借著陸徜的力一躍上了馬背，又向宋清沼揮了揮手。宋清沼只能向點點頭，目又一掃，只與陸徜冷冽的眼神錯而過。

　明舒高高興興地騎在馬上，陸徜牽著馬走出兩步，回頭看時，發現宋清沼仍站在原地，他蹙蹙眉，忽然翻上馬，坐到了明舒后，用力握住韁繩一震，叱馬縱出。明舒沒料到陸徜會上馬，更沒預料他會突然催馬，驚呼了一聲：“阿兄？！”

　“明舒，宋清沼與你說了什麼？”陸徜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

　明舒細眉擰。

　要告訴阿兄嗎？

　也許告訴給阿兄，他會幫自己拿個主意？

　和阿兄之間，沒有。

　如此想著，開口：“阿兄，你也是男人，替我分析分析……”

　“嗯？”

　“宋清沼……他好像……喜歡我……”

　“……”陸徜猛地攥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