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淵夤夜, 空曠幽寂，荒野之中只有山壁下的火焰, 如同螢火的芒，照著方寸天地。

　南棠獨自站高聳的石巖上，俯著圍著篝火休憩的同伴。嫣華還在不知疲倦地繪著長淵脈的輿圖，時不時就要將一路上采集的樣本拿出來研究一番，再在輿圖里做上標注；鐘俏坐在嫣華附近，戴著手套的手正不停把玩著一簇火苗，看得出來很興；林清沅坐在遠峰上, 目總往山里看，也不知在想什麼；山里很安靜, 夜燭和螢雪難得共一室沒有鬧翻；葉歌和商九反而是雜念最的，忙完白天的事, 夜里安安靜靜地運功修行……

　看了兩眼，抬手揮出兩道生氣, 注葉歌與商九眉間，助他二人修行。

　從洗淚河回來之后，龍影劍就異常安靜，這并不像顧靈風的作派。南棠想起他站在洗淚河時的神, 輕嘆一聲, 將他輕輕喚出。

　虛影微閃, 顧靈風浮懸崖前，目遠眺洗淚河的方向, 不可一世的神被無盡悵惘取代，他眸中出現了幾縷迷茫。活了一萬多年, 也曾有過無上輝煌的時刻, 最終都消散在時間里, 沒有什麼可以敵得過漫長歲月。

　被囚的痛苦已經不再，可雖然踏出了回龍塔，他也依舊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在見到洗淚河亡魂的那一刻，他竟生出迷惘，所有的雄心壯志好似被消磨殆盡，只有洗淚河那三萬徘徊不散的魔魂，還在等著他們的魔尊歸來。

　“魔尊，怎麼了？”南棠察覺顧靈風的悲傷，溫聲道。

　“時移世易，你不懂這種覺。”顧靈風道，在這一刻，他是一萬多歲的老頭，邊這個，只是壽元剛破百的小朋友，不會明白這種故地重游，不得不面對滄海桑田的心。

　“凡間百年已是兩世人，何況萬載？魔尊，看開些。”南棠道。

　“看開……”顧靈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看不開的。

　“嗯，漫長仙途，給你足夠的時間去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再用更加漫長的時來發現這些東西也許并不重要。”

　、名、權力、修為……活得太久，很多東西都會變得寡淡無味。

　他想，他是失去了曾經追逐過的目標。

　“虞南棠，幫我一個忙吧。”顧靈風忽然轉道。

　“顧魔尊請說。”南棠微頜首。

　“幫我送洗淚河那三萬魔魂回。”顧靈風前所未有的平靜，“作為回報，我贈你魔修寶。”

　“為何？”南棠略驚。

　這批魔軍寶，原是顧靈風拿來和換自由的籌碼，但將他納為劍靈之后，就再沒提過這件事。寶龐大，顧靈風應該自有打算，也許是作為日后重獲自由得到后東山再起的資本，或者是再一次的易，斷沒可能就這樣拱手讓人。

　“他們替我守著這批寶，靠著執念在這里徘徊太久，不回，無法轉世，是我對不住他們。”

　他被回龍塔困了近萬年都覺痛苦難熬，何況這些枉死洗淚河的魔修，化魂魄還要徘徊此地。

　“魔尊，送三萬魔魂回沒問題，但這批寶，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盡管南棠現在非常缺錢，但也不想趁人之危。送三萬魔魂回并非有違天道之事，相反還是善舉，可以應承，無需任何回報。

　顧靈風是個果決之人，決定一下，便不會再猶豫，他擺擺手道：“不必考慮。這些魔魂是因為這批寶才徘徊不去，不將寶起出，他們也不會離開。你我結過契，生死與共，便宜別人，不如給你，好好用這筆寶。”

　話已說到這份上，南棠也不是無無求之人，著實需要這批寶貝。

　“顧魔尊，我代長淵脈，謝過你！”南棠抱拳長揖，朝顧靈風施禮。

　顧靈風沒有再回答，只又向洗淚河的方向，久久不。

　————

　之中，幾顆寶珠散發著和的芒，將里的人眉目染得溫。

　淡淡的香氣彌漫在小小的里，帶著人心神寧靜的力量。

　螢雪靠墻坐著，他未換，襟上還是片的干涸，看起來目驚心，幾縷青在他的傷口竄過，快速修復著他的傷口。

　銀魄仙鹿半蹲在他畔，靜靜盯了他片刻，出手，指尖拈著淡淡白，往他眉間送去。盡管有南棠的生氣，但魔氣侵蝕，他的元神損，銀魄仙鹿的銀魄可以替他修復元神。

　“啪——”

　夜燭的手被他打開。

　“不需要。”螢雪冷冷開口。

　夜燭看著指尖漸滅的芒，轉坐到他邊。

　“我死不了，你不必留在這里。”螢雪眉間煩躁漸現，看著夜燭的目也越來越不善，“別老讓我看到你，否則……”

　他指尖聚出一片薄薄的冰刃，朝著銀魄仙鹿的咽彈去。

　夜燭卻紋未，任由冰刃劃過頸間，扎進墻上化冰水。

　，緩緩流下，但傷口并不深，只是淺淺一道。

　“你不會殺我的。”夜燭開了口。

　螢雪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樣：“你未免自信過頭了，夜燭。”

　夜燭勾了勾，倏地出手，將螢雪袍的袍擺往上一掀，出他的腳踝來。

　螢雪臉驟變，如罩寒冰，猛地震掌退夜燭，但已然晚了，夜燭早已看到他腳踝上鎖的符鈴。

　符鈴上已布上蛛般的裂紋，隨時都有可能破碎。

　“你若真想殺我，我已經死了。”夜燭淡道。

　只要螢雪震碎符鈴，他元神必滅。

　“那是因為看在……”

　“不要用南棠做借口。”夜燭一語破他。

　螢雪越來越煩躁：“你別我真的殺了你！”

　“你吞噬了星羅界的星域黑魘主？”夜燭無懼他的怒目，依舊定定著他，“如果只是妖種上的黑魘之力，是無法讓整個符鈴裂的。只有黑魘主才有可能，可當時你并沒接近黑魘本，是誰給你的黑魘？”

　螢雪坐回原地，收起冷怒的神，換上漫不經心的笑：“這重要嗎？你難道不該關心下你的命？既然知道我吞了黑魘，就該明白我遲早有一天會震碎符鈴。”

　“這個符鈴，不是用來制你的境界，而是制你的芝，你清楚的。你在赤冕之時，為祈族與謝清留所利用，到了玉昆，還要再他人利用？螢雪，赤冕和玉昆之間既有聯系，也就意味著，在這里同樣會有人在打芝的主意。”

　“我被人利用，是因為我實力不夠，如果我有足夠的實力，就不存在被利用一說。”螢雪瞇了瞇眼，道，“總有一日，我會殺回赤冕，屠盡祈族人，你信嗎？”

　語畢，他閉上眼，再不理會夜燭。

　————

　天，一點一點亮了。

　葉歌、商九、嫣華等人挨個醒來，山腳下慢慢熱鬧起來。

　螢雪已經換了裳，從中出來，迎面就撞上了林清沅。

　“螢雪道友，你的傷勢可好？”林清沅跟在他邊，盯著他。他臉依舊蒼白，不過神還算不錯，料想傷勢恢復得不錯，這讓林清沅稍稍放心一點。

　還沒等再說第二句話，對方就扔了件東西到懷中，定睛一看，是昨天留給他的仙丹藥匣。

　“把你的東西拿走，還有，別跟著我！”螢雪懶得多說，冷冷拋下兩句話，便朝遠走去。

　林清沅捧著匣子在原地頓了頓，片刻還是著頭皮追了上去——沒辦法，不是不識眼死纏爛打，實在是師門要務在，必需跟著他。

　“你怎麼還跟著我！”

　“這地方這麼大，我哪跟著你了？”

　螢雪暴躁的聲音和林清沅清脆的反問同時傳來，南棠看了這兩人一眼，笑笑，轉去找嫣華。

　長淵脈百廢待興，有很多的事要做——

　與眾人商定傳送陣的位置，就在奔馬山西側山谷中，周稟也帶著門中弟子趕到，協助南棠諸人建起傳送陣來。這個法陣雖說較為簡易，只是用來與眠龍山互傳，卻也建造了足足七天。

　傳送法陣建之后，得靠靈石才能運轉，南棠那微薄的積蓄，便都搭在這上頭。所幸法陣運轉正常，至第九日，眠龍山的第一批修士通過此陣趕到長淵。

　這一批修士共計二十余人，全是重虛宮弟子，其中帶頭那位，正是南棠的人。

　“宋詣率重虛宮二十三名弟子，拜見虞尊。”褐男修帶著后一眾修士站在南棠面前，用僅剩的一條臂膀朝行禮，“我等奉掌門之令，前來援建長淵，聽憑虞尊差遣。”

　南棠看著他另一邊空的袖管，不由想起多年前那場大劫。

　宋詣的手臂，就在那場幾盡滅門的劫難中斷去的。

　“三師兄何必如此多禮，你能來此，我很激。”南棠想要阻止他行禮，可宋詣依舊固執地行完全禮。

　“虞尊貴為一脈之尊，宋詣不敢妄攀。”宋詣淡道，連一眼也沒過就在附近的螢雪。

　悲雪城發生的事早就悉數傳回重虛，數十年沒見，昔年五師妹已大，而他們卻仍舊停在原地，無論怎麼追，都趕不上了。眼底星璀璨，有廣闊天地浩瀚宇宙，也己經不再是他們可以看懂的人了……

　師兄妹本就名存實亡，他無再以師兄自居。

　為尊，他位卑，如此而已。

　南棠低嘆一聲，不再客套：“那就有勞宋道友了。”

　不再勉強彼此做師兄妹，可能相起來更加自在吧。

　說來得謝謝江止，江止將宋詣派過來，自然不是讓他們再續師兄妹前緣的，而是在所有修士里，宋詣修“”之一道，又經數十年潛心閉關，如今煉的造詣已又上一層，正是南棠建脈所缺人才。

　宋詣也沒耽擱，簡單寒暄過后，便與南棠談起正事——擇址建府、繪制府圖紙、布置機關制、挑選其余傳送陣地址……

　諸如此類。

　至次月，悲雪宗的資送達，眠龍山的修士又來了一批，再加上蕭寂帶著秋明莊弟子趕來，一時之間，長淵脈大盛。

　同月，花都劍城的弟子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