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地持續了近三天時間, 夜幕降臨之時,天宇炸開一片金,隨即化作無數細小流星, 煙花般四散, 墜向玉昆和赤冕。夜空劃過無數轉瞬即逝的芒, 璀璨只得瞬間, 碎去的星辰在長空幽夜化作齏, 消失得無影無蹤。
巫嶺的山,與長淵萬靈境漸漸融合, 草木搖曳如舞, 山川湖海雀躍歡呼,這是屬于九寰時隔萬萬年的久別重逢。
夜燭站在巫嶺最高的山峰上,風刮得無比猛烈,似要將人從峰巒吹下。他的元神已經離, 神識融進這片悉的山川生靈, 看著漫漫星海間的遙遠距離被拉近,看著萬靈境的山川出了手, 看著盤膝半空的南棠……
過于強大的力量,已經讓制重重的靈懷化為一片廢墟, 南棠閉著雙眸,似于山川湖海、星辰萬融為一,青流轉,如同萬頃碧波, 將淹沒。
也看到夜燭了,以的神識。
兩道元神游出天宇, 站在星河瀚海之間, 相對而。
夜燭, 喚著的名字,出手,如同多年前那般想要的元神,只是笑著站在原……
指尖相之時,的元神卻倏地化作星散去,無論他如何捕捉,都拾不住一星半點。
巫嶺山頭的人睜開了眼,垂眸去。
浮在靈懷上空的南棠綻出刺眼金,一點一點消融,化作無數金點,彌散四周。
四十八個十方古陣,超越星河瀚海的距離,三顆星辰的力量——
這并非現在的南棠所能承的,燃骨作焰,以為祭,傾盡所有,方換得這四十八個十方古陣同時開啟,以星辰本力炸碎第三星,讓赤冕與玉昆重新融合。
這是他們的第三次相逢,他終于完完全全踏上玉昆的地界,從巫嶺的山巔掠向長淵萬靈境,飛到的邊,可出手,卻只能與滿天金失之臂。
南棠的臉龐,就在這青金二之間,慢慢消失,連同記憶里的微笑,一起散去,歸于萬川。
只有一枚縛魂珠緩緩落進夜燭掌中。
冰亮的珠子碎去,那抹黑半魂飄進夜燭眉心。
他仿如石像般站在靈懷上空,空缺的被漸漸填補,那些久違的時一點點涌上心頭,他的角因為想起的舊日歡愉而越揚越高,眼里的淚水卻也越流越多,沁微笑的瓣之間。
一邊笑著一邊哭泣。
像赤冕和玉昆融合這日,兩境同時下起的滂沱大雨。
————
滂沱大雨下了很久很久,才漸漸停止。
枯敗的枝頭冒出新綠,石間長出綠草葉,原來竟又是一年春日。
長淵萬靈境上多了座石橋,石橋往北就是赤冕,按照很多年前玉昆修士所承諾過的,長淵萬靈竟以北與萬靈接壤之地皆歸長淵,整個赤冕都被劃進了長淵轄地。
從新脈落到開宗立派,只用了短短三年時間,長淵宗出現既傳說。由立之日起,長淵既為玉昆最大宗門,可惜的是長淵宗的宗主本人沒能看到這一盛況。
被人埋在了靈懷廢墟之下。
已經有幾十年了吧。
“二十五年,還是二十六年?”嫣華也記不太清楚,已經是長淵宗資歷最深的大長老了,負責著整個長淵宗的農事,今日來此是送一批土。
土的要求都是按照長淵那位代宗主的要求調配的,每隔半載就要送一批過來,灑在靈懷廢墟上。
不過,這里已經不能被稱作廢墟了。
靈懷沒了,變一片苗圃,苗圃四周種了無數花樹,每一棵樹,每一株花,都是代宗主不用一點法,親手種下的。
“二十七年又三個月。”代宗主報出準的數字。
他站在苗圃中央,手里拎著銅花灑,正在澆水。花灑里的水晶四溢,靈氣氤氳,每一滴都是修士夢寐以求的修煉極品靈,就被他毫不在意地澆在這片沒有一棵雜草,卻也沒長一棵小苗的苗圃中。
“難道又要等到第三十年?”嫣華嘆道。
“聽到沒有,你的好師侄等不及想婚,你答應了給主持結修禮的,等你等到現在。”代宗主慢條斯條澆完水,放下銅壺,拿掛在木柵欄上的白絹拭凈手,朝著空空如也的苗圃道。
“夜燭尊上!”嫣華被他說得惱紅臉。
夜燭笑了,苗圃上刮來一陣和的微風,拂起他單薄袍。
————
長淵靈懷種有一株仙種,為了這株仙種,長淵夜燭費盡心思搜羅天下無數好,用以澆灌這株仙種,聽聞這株仙種會在第三十年的時候長。
第三十年如期而至,靈懷的上空忽有祥云聚集,無數修士趕來,想一觀仙種長的奇景。葉司韶來了,月梟來了,六宗宗主來了,就連一直留在仙萊養傷,剛有好轉的裴玄熙也來了……可一直等到祥云散開,仙種也沒長。
眾修失而離。
夜燭在苗圃旁坐了三天三夜,只是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沒這麼容易原諒我。”
苗圃的土了,一棵小苗頂破石子,破土。
兩片小葉迎風搖了搖,有些傲。
————
第五十年的時候,小苗只長高了一點,兩片小葉變十六片,桿子有小指頭。
這棵小苗是長淵最矜貴的存在,聽說長淵最強大的夜燭尊上對這棵小苗百般呵護,哪怕一年長不了指甲蓋高,他都親力親為澆灌。
高興的時候,十六片葉子會迎風舒展,發出歡愉的聲音,不高興的時候,十六片葉子會合攏,任憑夜燭尊上說盡好話,也不給一點好。
夜燭拿一點辦法沒有,只能一邊打理長淵的事務,一邊守著這苗圃。
長淵的事務繁雜,但不管再忙,夜燭每天總歸要到這里,和這株小苗說幾話,或是抱怨,或是訴苦,或是商量……著了魔一樣。
就像今天。
“你那徒弟陸卓川,又和副宗吵架了,我這和事佬要做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他著眉心,有些疲倦道。
長淵宗的副宗主,是緹煙。
小苗抖抖葉子,發出一陣簌簌聲。
“都分分合合了五十多年,這兩人還沒鬧夠,真不想管了!”夜燭又道。
南棠的這個弟子和朋友什麼都好,是他的左膀右臂,但唯有一點讓人頭疼。陸卓川和緹煙之間你追我趕的戲碼,已經折騰了五十多年,就不肯安份。
陸卓川想結修,緹煙不愿意,吵吵鬧鬧了五十多年,每次陸卓川惹怒綽煙,都要請他出馬——這種事,以前都是南棠的。
讓他執掌一宗之務沒問題,可讓他給人牽橋搭線做和事佬,就不太妥了吧?
他還想做心里那個,俊無雙、神驕傲的夜燭。
小苗又抖了抖,一片葉子飛到他掌心。
夜燭住那片葉子,被嚇壞:“好好好,放著我來,我管,我什麼都管!你別掉葉子了。”
五十年才長出這十六片葉子啊!
————
第六十年,長淵宗第一次與人開戰,起因是有人覬覦長淵靈懷的仙種,竟派出修士暗中潛萬靈境,盜取仙種。
對方的目的當然沒有達,可此等行徑卻惹來夜燭震怒,也幾乎讓整個玉昆都陷他的怒火之中。長淵宗的修士險些把玉昆掀翻了天,又以雷霆之勢掃清覬覦仙種的勢力,正是賊心未滅的天宗。
因著這件事,夜燭親自出手,天宗在一夜之間從玉昆被除名。
在此之前,長淵宗作為玉昆第一大宗以仁慈著稱,從來不曾對誰下過狠手。
三天三夜沒有見過小苗的夜燭回到靈懷苗圃時,怒氣還沒全消,坐在苗圃旁兀自發呆,頰上有道被對手劃破的細長傷口。
小苗簌簌,又落下兩片葉子,隨風飛到夜燭臉頰的傷口上,化作一點青涌。
傷口像被誰吻了一下,有點,夜燭了臉,只是道:“你能別再掉葉子了嗎?”
再掉就禿了。
小苗又了——,生枝,舒葉。
第二天天乍亮時,苗圃里多了棵小樹,風一吹,樹葉嘩啦啦直響。
————
這棵小樹一長就又是二十年,毫無變化。
玉昆和赤冕卻變了許多。八十年轉眼消逝,新的門派、新的宗門崛起,修仙界又出了不知多天賦卓絕的年修士。
當年重虛眾多弟子中的佼佼者,也已泯于眾修,重虛宮的掌門換了人,曾經師兄弟也歸于沉寂,江止辭去浮凌山君之位,獨高山閉關渡魔,迄今為止已逾八十載。
“昨日收到你師兄傳音,他出關了。邱纏心已被他驅出元神,封在鎖妖瓶,不過他的心魔應該沒除,仍是半魔之……”夜燭重復著每天必做的事,坐在苗圃與小樹閑話家常。
邱纏心的魔,是當年江止因心魔影響而致境界停滯,為了提升修為在螢雪之下所收之,螢雪以他養魔,大抵是準備用來飼芝的,可到最后,皆是一場空。
江止的心魔到底是什麼,迄今無人得知。
一陣風過,樹葉嘩嘩作響,似在回應夜燭,夜燭笑起。
隨著時間流逝,關注仙種和南棠的人越來越,像被歲月掩埋的人,開始被忘,只活在了經久難衰的故事里,流傳于世。
只有他,十年如一日地守著。
“還有你夏師兄……”夜燭續道。
只是沒等他說完這句話,長淵萬靈境的某座山巒上一道筆直白沖天而起,天空忽然間下起綿綿細雨。
夜燭似乎知道了什麼,長嘆一聲,把未完之話說了下去:“夏淮的道病逝了。”
夏淮是在那場大戰結束后,帶著道蘇邇回到長淵的,一住就是八十年。蘇邇乃是凡人,并無修煉天賦,夏淮的丹藥阻止不了蘇邇壽元的消逝。凡人壽元,百歲已是高壽,蘇邇活了逾百年,早就霜發滿頭,站在年輕俊朗的夏淮邊,曾是長淵最特殊的存在。
而今,蘇邇壽終,撒手人寰。
夏淮心中隨蘇邇同去,再不生二。
他的金丹,在蘇邇病故后的第二年,終于重結。
漫長仙途,終是獨行路。
————
一百年的歲月,悠悠而去。
陸卓川與葉歌結元嬰,商九和杜一壺金丹后期,境界在夜燭指導之下也算突飛猛進。
長淵的見魄劍廬所鑄之劍,奪了玉昆百年劍譜的第一位,名聲傳遍玉昆大小山巒,鐘俏已一代劍師,仍是著那嗓潤潤的聲音,將巨大的錘子揮如轉。
倚著劍廬而的赤星城,從一個小小的、破敗不堪的城鎮,一躍而玉昆最大的法城,玉昆幾乎所有的宗派和散修,都集中在這里尋找礦石和法……赤星城的規模已經與悲雪城不相上下。
嫣華認死理,和蕭寂的結修禮遲遲未行,蕭寂氣了許久,終于認命妥協,索搬到長淵長住。
兩只赤寧已經長得威風凜凜,油亮,雙眼如龍,是長淵萬靈境的鎮境之,只有那只小猴子,仍是老樣子,啃著靈果陪在天曦鏡邊,和龍影劍一起留在了靈懷苗圃外。
“哦,對了。緹煙和陸卓川要結修了。”夜燭坐在小樹下,后腦枕在樹桿上,“沒想到吧,長淵宗的第一場結修禮,竟然是這兩個人。”
當年都以為會是嫣華與蕭寂先行這場結修大禮,可兜兜轉轉之間,竟是緹煙和陸卓川。
“你不考慮參加他們的結修禮?”夜燭問道。
回答他的,只有一樹葉響。
————
月梟每隔三年五載,就會到長淵看看這棵樹。
他的母親已經被夜燭還給他了,不過還等著南棠醒來和夏淮一起修復他母親的經脈。
夜燭從來不阻攔他進靈懷,偶爾,月梟會帶兩壇酒,和夜燭在苗圃外暢飲一番。
第一百五十年的時候,月梟照舊來這里。
夜燭釀了兩壇好酒要請他飲,就取酒的一點功夫,他回到苗圃時,就看到月梟站在樹下,怔怔看著樹上開出的一朵淺黃花朵。
這花什麼時候長出來的,什麼時候盛開的,沒人知道。
夜燭日夜守著,澆灌著,都沒發現,由此推論,是特意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在月梟面前開花的。
他氣壞了,連酒也不想和月梟飲,就把人請出了苗圃。
吃一棵樹的醋,這種事傳出去,是要人嘲笑他小氣的。
但夜燭不管,他就是——
酸壞了。
————
兩百年的時候,螢雪回來看兄長和師姐。
被南棠帶回長淵后,螢雪并沒在長淵留很久。林清沅被師門委派前往凡間歷煉,降妖除魔以磨心志,已失慈蓮仙,境界大跌,修為不足,若遇強大的妖魔極易遇險。他欠一顆心,想要還此恩,便跟在林清沅后,護著去了凡間。
可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沒了慈蓮仙心,林清沅照樣很強,凡間的妖魔鬼怪基本不是的對手。螢雪沒有任何借口說服自己跟著,別別扭扭地被林清沅逮個正著。
林清沅當然不會拒絕一個強有力的幫手和自己一起降妖除魔,索帶著他了凡間降魔師。螢雪沒幫到,反在的帶領之下,慢慢融進了凡塵俗世,嘗遍人煙火,找那一落千百年的人味兒。
這一去,就是兩百年,他回來之時中,師姐還是一棵樹。
夜燭也依舊穿著單薄的袍,拎著銅壺花灑澆樹。
他看著這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兄長,想起師姐在浮鯨海那一席話,忽然同起來。
“師姐可能……還沒氣夠,你保重。”臨別之時,他拍了拍兄長的肩腦,語重心長道。
夜燭蹙了眉——什麼時候到螢雪來安自己了?
南棠這氣,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
兩百五十年,玉昆發生了一件大劫難,當初用來封印涌到浮鯨海的萬魔的制出現裂隙,那批魔逃出封印,葉司韶親自來請夜燭出手相助。
夜燭不得不離開長淵遠赴浮鯨。
一去,就是半載。
小樹換了人看守澆灌,盡管負責的弟子不敢有半分懈怠,但小樹還是有些不高興。
樹的不高興,人怎麼發現的?
小樹的葉子變黃了,一片一片掉落。
到夜燭風塵仆仆趕回來時,看著滿地的黃葉,那口氣險些沒提上來。
兩百五十年了,這氣是就一點沒下去?
夜燭氣極,趕走了所有弟子,一個人站在樹下,和吵架。
“你若再不醒來,我就……”他斟酌著要如何威脅南棠,可想來想去,他找不到任何能威脅的東西,于是道,“我就進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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