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穿著白輕衫,下面是一條八幅藍茜紗長,站在窗前仔細地修剪著花枝。丫鬟捧著大大小小十來把剪刀站在林未晞後,高然也伺候在側。林未晞修剪地格外耐心,彎腰捧著艷麗繁盛的花,細細比較很久,才會剪下一刀。這個過程無疑是漫長的,高然能理解在屋裏放鮮花是調,可是為了一束花站怎麼久,至於嗎?
雨後微涼的風吹來,掀起林未晞淺藍的角。絕佳人穿著清爽的,側立在長長的窗戶前,專心地侍弄著猶帶著珠的鮮花。林未晞看著花,而亦是別人眼中的風景。人景,調高雅,堪可畫。
就連高然看著也覺得賞心悅目極了,更別說男人。這一帶無論男男,視線都若無若無地注視著林未晞,跟在林未晞後的小丫鬟們看得幾乎都要癡了。若天仙、果決公正的王妃就是燕王府所有人的驕傲,只要有林未晞在的地方,下人都不自覺屏息注目。
高然心中不耐煩,站著不由出起神來。昨夜下了很大的雨,從傍晚一直下到半夜,今天早上起來風都帶著涼意,所有樹木花草都被洗刷得蒼翠滴,路邊還能看到被吹倒的枝梗。
在屋裏閑聽夜雨自然是調,但如果昨夜有人趕不及回家,一直待在外面,那就有的罪了。
高然正出神,突然看到走廊拐角有一個人不住地對著高然揮手,示意出來。高然認出這是自己的陪嫁,神焦急,似乎有什麼急事。
林未晞也看到了,朝外掃了一眼,手中作不停,淡淡道:「看起來是急事,世子妃出去看看吧。」
高然道謝,然後福了一告退。高然這一去過了許久都沒回來,林未晞本能地覺到有什麼不對,很快,林未晞也知道發生什麼了。
英國公世子前日夜裏出去騎馬,不慎落山澗,他被困在石頭裏沒法彈,撐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熬過昨夜的大雨,失過多死了。
林未晞即將修好的花,咔嚓一聲從中間剪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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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趕到英國公府的時候臉煞白,好在所有人都是一臉喪氣,並沒人發現的異樣。前來接應林未晞的嬤嬤一邊抹淚一邊說:「王妃趕過來的早,即便是本家親戚,也不及您來得快。您的心我們公府記下了,老夫人正在裏面哭呢,王妃您去裏面勸勸吧。」
英國公老夫人哭的雙眼通紅,見到林未晞,還是強撐著站起來:「老見過王妃。」
這種時候林未晞哪有心講究這些虛禮,近乎是急不可耐地追問:「世子怎麼會傷落在外面,活生生失而亡呢?他邊的侍衛長隨呢?」
一提起這個英國公老夫人又要哭:「我昨天上午才知道他夜裏出去了,我以為他去了別人家喝酒,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他一直沒回來,我傍晚的時候讓人一家家問,誰知道還沒問出結果來天上就下了暴雨。好容易等雨停了,下人終於問出些蹤跡,誰知找到的已經是他的首了。」
老夫人放聲大哭,唯有這一個子嗣,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哀慟可想而知。林未晞站在原地,良久發怔。
高然即便不把英國公世子真的當父親,可是到底相了這麼多年,聽到這番話,還是到淡淡的哀傷。高然嘆息一聲,握住英國公老夫人的手,說:「祖母,逝者已去,生者更應當保重。您節哀。」
林未晞不知為何抬起頭來,眼睛瞪得極大,瞳孔中緒亦翻湧得濃烈:「他是你的父親,現在從小最寵你的爹爹死了,你竟然說節哀順變?」
林未晞這話說出來,旁邊的人都愣了一下,雖然這件事聽者嘆息,可是刀子不割在自己上不疼,來弔唁的人,誰不是跟著抹兩把眼淚,然後說一些節哀順變這類的套話呢。燕王妃的緒怎麼會這樣激?
高然被林未晞質問得一怔,也意識到自己太冷淡了,連林未晞都不如,本不像正在經歷喪父之痛的兒。高然心中一凜,低頭眨了眨眼,眼眶中立刻泛出淚來:「我心中亦十分哀痛,恨不得就這樣跟著父親去了。可是祖母尚在,我又怎麼能拋下長輩呢。我怕祖母哀慟過度傷了,這才勉力勸祖母不要再哭了。」
高然這番話一出,屋裏的人又被勾出淚意,有抹淚的,也有勸高然不要傷心過度損了的。高然總是這樣會做表面功夫,林未晞舉目去,到都是刺眼的白,站在陌生又悉的英國公府里,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的母親死了,現在,的父親也早早走了。林未晞想過無數次,英國公世子愚蠢又自大,他活該有一天被人收拾。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該是孤一人躺在山澗里,天天不應地地不靈,就這樣孤獨又絕地失而亡。
高然扶著英國公老夫人低聲勸,過了一會祖孫二人抱著一塊哭起來。林未晞冷冷看著們二人抱頭痛哭,彷彿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哭。林未晞眼眶酸的厲害,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林未晞從未聽過自己這樣冰冷的聲音,幾乎能凍傷人的骨:「世子出去那夜,為什麼沒有人跟著?發現世子不在,你們為什麼不去找?就算世子不讓你們跟隨,可是難道你們連他去哪兒了都不知道嗎?」
這一連串的問句質問得眾人訥訥,沒一個人能抬得起頭來。林未晞的目從眼前這一個個「忠僕」上掃過,被看到的人無不低頭,幾乎就要承不住跪下了。
沒有人有空思考燕王妃為何會這樣激,以及在英國公府的地盤上,怎麼到燕王妃發號施令了。眾人都下意識地服從林未晞的命令,屏息凝視,不敢造次。
「前日最後看到世子的人是誰?」
韓氏換了一白布服,聽到這裏低著頭上前,輕聲道:「是妾。」
「世子和你說了什麼?他為什麼要出去?」
「世子什麼也沒說。」韓氏始終低著頭,聲音也細若蚊蠅,「他只是詢問了一些尋常的問題,問了問忱哥兒的學問,然後就出去了。妾也不知道世子出去後去了哪兒,明明世子從妾這裏離開時還是好好的。」
林未晞越問越覺得說不出的蹊蹺,堂堂公府,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英國公世子一直撐到昨夜下雨,這一天兩夜的功夫,如果有人發現什麼蛛馬跡,循著找過去,他就不必喪命了。整整十五個時辰,稍微有點信息,也不至於此。
林未晞走過去給英國公世子上香,在棺木前停駐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上前看一眼。今日訃告剛發出去,還不到正式弔唁的時候,能在這個時候來的都是近親至。英國公府的人都以為林未晞來這麼快是因為高然,哪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呢。
高然哭了一會,做足了孝的架勢,然後被攙扶著下去凈面。韓氏也趁機跟了出來,高然將人都打發出去,拉著韓氏的手低聲問:「姨娘,我爹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然對韓氏知之甚詳,韓氏的說辭能瞞過英國公老夫人,卻瞞不過高然。現在左右無人,韓氏停頓了片刻,垂著頭低低說:「他前夜來找我,其實是因為發現了壺。」
「什麼?」高然簡直不可置信,「他怎麼會有這個?」
「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知的,總之我們的那個壺落到了他手中。他查到了當年蕓娘的事,深夜過來質問我,後來他氣得不輕,發狠話第二天一早要稟告老夫人,將我發賣,連你們姐弟二人也要到牽連。我擔驚怕了一夜,第二天去請安時,才知道他一夜未歸。」
高然漸漸聽出不對來,驚訝地張大:「也就是說,其實你是知道他去了哪兒的?」
「我哪能知道他在那裏,又哪能知道他出事了。」韓氏忍不住抬頭爭辯,可是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老夫人問我的時候,我太害怕了……就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照常。這應當沒什麼影響。」
這豈能沒有影響,如果韓氏早早說了英國公世子和發生爭執,英國公老夫人就不會將世子失蹤當出去喝酒做客,而是會馬上意識到兒子出事了。到時候英國公府的人手網羅搜尋,還能找不到傷的世子?可是韓氏什麼都沒說,拖延了時間,也耽誤了英國公世子的生機。
韓氏當然明白自己害死了世子,讓他在野外活活失折磨而死。心裏十分害怕,可是同時生出一個瘋狂又殘忍的念頭。英國公世子已經死了,那壺的事,害死兩條人命的事,甚至高然和高忱的事就都沒人知道了。不會被發賣,高忱也能作為世子唯一的後人,順順噹噹為英國公府的繼承人。
韓氏被自己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嚇得手指發涼,可是卻不可自抑地生出無限。世子死了,那這個世子之位,就是兒子的了。
高然也被這個炸的消息嚇到了,和韓氏相對沉默地坐了半響,突然反應過來。高然握住韓氏的手,力道幾乎把韓氏的骨頭都痛了:「姨娘,你做得對,你什麼都不要說,這樣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世子之位就是弟弟的。現在爵位在祖父上,等祖父死了傳給父親,然而再傳給弟弟,指不定要多年。可是現在他死了,祖父眼看半截子土,還能活多年。很快我們就熬出頭了,等弟弟為國公,英國公府不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嗎!」
韓氏咬著點頭。母二人對視片刻,都沉默地調開視線,不想再從對方眼裏看到自己的模樣。英國公世子之死,們都是幫兇。
可是,巨大的利益卻在前面等著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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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一夜頭髮全部變白,整個人也彷彿老了十歲。可是喪子之痛並不是唯一的難關,現在有更現實的一個難題橫亙在英國公府面前。新的世子人選,該怎麼辦。
英國公世子意外去世,理當他的兒子承位,可是難題就在這裏,英國公世子沒有嫡子。既然同是庶脈,那世子的兄弟們為什麼不行?
讓庶子繼承是最壞的打算,開國皇帝為了限制宗親勛貴,對爵位繼承設立了極為嚴苛的規矩,因戰功而分封的侯位只是名譽侯,不能傳承,而英國公這類的勛貴,帽子三代而斬,能不能保留祖宗名號全看當朝皇帝的心。然而在這三代之,想要平級襲爵,嗣子必須是嫡子,若不然就要降一到兩級。與之相對的,皇家自己的親王、郡王之位,卻可以世世代代無窮無盡地傳承下去。
他們那開國皇帝總是把雙標建立在臣子上。高家幾個德高重的族老都已經接到消息趕了過來,他們坐在一堂,由輩分最大的那一位,提出了一個新的主意:「世子只留下一個庶子,並無嫡脈。庶子繼承按制降爵,雖然可以托燕王活,但是終究要冒風險。我和另幾位族老在路上商量出一個折衷的法子,不若從族中挑一個孩子,過繼到已逝世子妃衛氏名下,這樣一來,他便是正經的承嗣嫡子了。託人活過繼,總比活庶子承爵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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