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平鎮的附近城鎮有高鐵站, 但來往宜清市的高鐵每天只有一班，時間在下午五點。

　林溫等不及高鐵，查好線路, 先坐地鐵到公站, 再乘半小時公，接著轉大車，兩個小時后才到達鎮上。

　空氣又又悶，看起來像要下雨, 下車后林溫有點反胃。

　大站邊上有家小賣鋪，林溫進店買了一瓶礦泉水和一份關東煮。

　關東煮的食材較為劣質，但湯還算好喝, 林溫喝下大半碗湯，止住胃里的惡心后, 向小賣鋪老板娘打聽寺廟。

　寧平鎮地方小, 那間寺廟在網上也無跡可尋，林溫擔心父母, 但理智尚存, 不敢盲目闖進陌生地方，在路上時甚至考慮過是否需要求助警方。

　老板娘在看電視劇, 一心二用回答林溫：“那個寺廟啊，離這里很遠的, 坐公車的話你要走很多路, 還不如打個車。”

　林溫斟酌著問：“那個寺廟很有名嗎？”

　“那是的呀, 很多外地的大老板都跑到這里來燒香。”

　“你們當地人也會去嗎？”

　“去啊，不過我平常沒時間，過年的時候才會去，我婆婆初一十五都會去那里。”

　林溫心下稍松, 又試探道：“那去里面燒香，一般要給多錢？”

　“這個隨意好嘞，你有錢的話給個幾百幾千，沒錢的話不給也沒關系。”老板娘指了下店角落，“小姑娘，你是要去燒香是吧？我這里也有香賣的，寺廟門口的香價格翻了好幾倍，你去的話可以在我這里提前買好。”

　林溫沒有買香，向老板娘道了謝，吃完關東煮，將盒子扔進店的垃圾桶，林溫又買了一把雨傘。

　黃梅天來臨，大雨說下就下，室外水泥地濺著大片水花，林溫雨傘撐開一半，了天，又折回去問老板娘有沒有雨。

　“有的，你去那邊那個貨架找。”

　林溫拿了一件雨，在手機上了一輛租車，三十分鐘后終于到了位偏僻郊區的寺廟。

　大雨一直沒停，林溫穿著雨小跑進廟，看見許多人打著傘往一個方向去，也跟了上去。

　這些人里男老都有，互相談的模樣像是相已久，林溫跟著他們兜兜轉轉，從前殿轉到了一小院。

　踏進院門，腳步一頓。

　院子不大，此刻角角落落到滿了人。披袈裟，看模樣像是住持的老僧人從不遠走了過來，他的邊跟著幾位年輕僧人，其中一位僧人替他打著傘。

　淅淅瀝瀝的雨幕中，老僧人所過之，信徒們紛紛下跪，同時雙手高舉，爭先恐后奉上現金。

　林溫震驚地著這一幕，完全忘記了反應，直到注意到個別幾人跟一樣沒有下跪，才回過神，在那幾人中發現了的父母。

　父母邊就是那位李阿姨，李阿姨同樣跪在地上，手上抓著幾張大鈔，期待著老僧人的走近。

　林溫收攏住特意買的雨，抓著帽子遮擋住臉，倒退一步，將自己藏在門框后面。

　“林溫？”

　似乎聽到有人的名字，林溫不確地順著聲音過去。

　前方假山旁站著一個撐傘的人，人轉著，正好奇地打量。

　“真的是你啊，林……”

　林溫怕父母會注意到這邊，手指豎到前。人一愣，隨即點頭，朝四周看了看，一個閃，來到了門后。

　“你還記得我嗎？”人問。

　林溫原本不一還記得對方，畢竟和對方只有一面之緣，但因為周禮，所以對這人的記憶清晰了起來。

　“你是齊舒怡？”周禮的上一任相親對象。

　齊舒怡一笑：“真沒想到你居然還記得我。”

　林溫淺淺地牽了下角：“你不是也還記得我嗎？”

　齊舒怡聞言，挑了挑眉，并沒有解釋記得的原因。

　“你怎麼會來這里？”齊舒怡問。

　林溫沒有答，反問：“你呢？”

　“我啊，我來這里做研究。”

　“研究？”

　“我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是學心理學的？我是心理學博士，”齊舒怡道，“還在讀。”

　林溫并不清楚的背景。

　齊舒怡想到林溫先前的舉，推測道：“你的親戚朋友在這里？”

　林溫看了一眼遠的父母，這次回答了對方：“嗯。”

　齊舒怡了然，視線重回院子里，說：“你不是第一個因為擔心親戚朋友，所以跟來這里的人。”

　林溫不由看向。

　齊舒怡給了一個安的笑：“不過你放心，這家寺廟手續正規，不是什麼違法組織。只是香火太旺盛，信徒跟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樣。”

　確實不一樣，林溫從前也去過寺廟，見過信徒跪拜天空奇景、放生生靈、捐贈金佛，但從沒見過一群人跪拜僧人，爭搶著奉上現金的。

　林溫不想父母發現，在那群人陸陸續續進屋舍后，跟著齊舒怡來到廚房。

　“午飯吃了嗎？”齊舒怡問。

　“還沒。”

　“那在這里隨便吃點。”

　廚房里還剩不齋菜，齊舒怡問過僧人后端來兩份素面條。

　林溫之前吃過關東煮，所以并不是太。挑著細面條，問齊舒怡：“你來了多久？”

　“我昨天來的，你呢？”

　“剛剛。”

　“就你一個人？”

　“嗯。”

　“你有什麼打算？”

　林溫搖頭，還不知道。

　齊舒怡說：“那就先看看吧，下午這里有個談會。”

　談會在一小殿舉行，地方小，現場座無虛席，住持先講了一會兒佛理，接著到其他人。

　林溫跟著齊舒怡坐在一個便于藏形的角落，看著信徒們一個一個走到中央，講述自己的故事。

　李阿姨也上了場，年紀不到七十，比林溫母親小三四歲，但看起來比林母還要蒼老。

　“我以前總是折磨自己，折磨自己去想，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要我承這種痛苦。我把孩子養這麼大，他就這麼沒了，我的神直接就崩潰了，后來我的丈夫也離開了我，剩下我一個人茍活在這世上，我甚至想過無數種自殺的方法，直到我的朋友帶我來到這里。”

　訴說完痛苦的經歷，李阿姨又聲并茂道：“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知道，一切都是因為因果。以前我家里現老鼠，我會打死它，現在我家里再現老鼠，即使它從我臉上爬過，我也不會再它！”

　林溫微張著，下意識地看向齊舒怡。齊舒怡面不改，聽得極其認真。

　很快，到了林溫父母，林溫一下正襟危坐，這回換作齊舒怡看向。

　林父和林母一齊走到中央，夫妻倆對視了一眼，林母緩緩開口：“我、我有過一個兒子，他特別特別優秀，他長得好，學習好，人也孝順懂事。他特別會畫畫，我沒有給他報興趣班，他全靠自學。他也特別喜歡阿凡提，小學的時候每次班里有什麼活，他都會上去講阿凡提的故事。高中的時候他奧數競賽，拿過好幾次一等獎！但是他走了……

　他走了二十四年，他走的那天，我痛不生，也是在那天，醫生告訴我我懷孕了，我拼著最后一口氣了過來，我那個時候就想，是不是他還沒走，我的兒子又回來了……”

　母親的聲音溫和慈，林溫已經聽了二十三年。

　林溫安安靜靜聽完整場，結束后又遠遠跟在父母后，目送他們回“寢室”。

　齊舒怡介紹：“這棟樓是有錢老板資建造的，里面住宿環境還不錯，有合寢也有單間，我住二樓單間。”

　林溫點頭。

　齊舒怡又問：“你今天要不要也住這里？”

　林溫想了想，說道：“我還要回去上班。”

　齊舒怡看了下時間：“那得盡快走了，再晚就不方便了。”

　林溫跟道了別，獨自走到寺廟門口車。

　手機有未接電話和幾條微信，先前廟里太吵，沒聽見鈴聲。

　林溫手指劃過“周禮”的名字，沒有回撥電話。退通話界面，只給袁雪回復了一條微信。

　大約寺廟位置太偏，林溫遲遲沒等到司機接單。索跟著導航慢慢走，一直從夕西下走到天黑，竟然也沒覺得酸。

　袁雪收到林溫的微信回復時，正在搬家。

　汪臣瀟和周禮都來了，兩個男人幫把行李拎下樓。東西全放進后備箱，汪臣瀟問：“還有沒有落下的？”

　袁雪道：“應該沒了，落下了再來拿就是了。”

　“行，那上車吧。”汪臣瀟道。

　周禮看了眼時間，問道：“林溫還沒回你？”

　“嗯？”袁雪掏手機，這才看到十幾分鐘前收到的回復。

　“這姑總算看見消息了……說今晚加班，不能來幫我搬家了。”袁雪說。

　“沒事沒事，反正有我呢！”汪臣瀟殷勤道。

　袁雪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白眼，低頭給林溫回復，忽然聽見周禮說：“問問加班到幾點。”

　袁雪一愣：“干嘛，你找有事？”

　“嗯。”周禮惜字如金。

　袁雪瞥了眼周禮，低頭重新打字。過了會兒收到消息。

　“說不準。”袁雪重復林溫的話。

　袁雪的新住就在附近，搬完家，三人就近吃了一頓晚飯。

　周禮吃完離開，開著車，他又回到林溫家樓下。

　解開安全帶，周禮向六樓。

　燈全都沒亮。

　他看一眼腕表，調低座椅，放松休息。

　一個小時后，周禮下車散步。

　兩個小時后，周禮點了一支煙。

　三個小時后，周禮給林溫發了一條短信。

　四個小時后，電話終于接通。

　周禮松了下繃得的臉頰，調整好語氣，他故作輕松道：“林溫？”

　“……嗯。”

　“你在哪？”

　“外面。”

　林溫說話向來輕聲細語，但此刻的音量比以往都輕，背景聲卻又格外嘈雜，如果不仔細聽，本聽不到在說什麼。

　周禮皺眉：“外面哪里？”

　林溫說：“中學對面。”

　“……我現在過來。”

　“好。”

　聽到干干脆脆的“好”字，周禮一頓，放下手，他看了眼手機。

　沒多耽擱，周禮隨即把手機撂到一邊，系上安全帶，一腳油門，轉眼就到了中學路口。

　靠邊停好車，周禮穿過馬路，走到老紀燒烤，在林溫對面坐下。

　桌上擺著一盤油滋滋的燒烤和兩小瓶白酒，白酒一瓶已空，一瓶即將見底，喝酒的人臉頰微紅，眼神有點輕，暫時看不到底醉沒醉。

　“宵夜？”周禮拿起即將見底的那瓶白酒，對著路燈輕晃兩下，看看還剩多酒。

　“是晚飯。”林溫說。

　“現在才吃？”

　“我坐了快三個小時的車子，沒來得及吃。”

　“去了哪？”

　“寧平鎮，知道嗎？”

　“嗯，知道。”

　“我去的時候那里下雨了。”

　“是麼，這里沒下。”周禮問，“去那兒做什麼？”

　“……去差。”林溫說道，“我還到了齊舒怡。”

　“齊舒怡？”周禮挑眉。

　林溫點頭：“是不是很巧？”

　“嗯。”周禮并不關心這個，他問，“然后呢？”

　林溫握著酒杯，垂眸說：“沒什麼然后，我明天還要上班，所以就先回來了。”

　周禮看著的作，的無名指晃得刺眼。

　周禮收回視線，若無其事道：“是不是吃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你要不要吃點？”

　“我不。”

　“哦。”

　“剩下的給你打包？”

　“周禮。”林溫忽然打斷他。

　“嗯？”

　林溫看向他，抿了抿，說：“任再斌就快回來了。”

　“嗯，所以呢？”

　周禮表一點沒變，林溫頓了頓，才又繼續道：“我也想好了。”

　周禮靠向椅背，手指挲著一直沒放下的玻璃酒瓶，略微垂眸，他看著林溫：“答案？”

　“我們不合適。”林溫輕聲道。

　“是麼。”周禮輕飄飄地回了兩個字。

　兩人不再說話。

　仿佛回到了他們第一次揭開窗戶紙的那天晚上，周圍人聲鼎沸，只有他們這桌，像落了真空。

　過了很久很久，林溫才拎著包，慢慢站了起來，說：“那我先回去了。”

　喝了兩瓶高度白酒，意識其實還清醒，但頭到底有點暈。

　林溫走座位，一步，兩步，經過了周禮邊，還差一步，就能跟他錯開。

　下一秒，周禮捉住了的手腕。

　周禮聲音淡淡的：“我們哪里不合適？”

　耳朵聽來的聲音有點空，林溫訥訥道：“……我不想讓關系變得復雜。”

　“這個理由你已經說過了。”

　“……我不想聽閑言碎語。”

　“這個理由你也說過了。”

　林溫轉頭：“你能接我前一刻還在跟他親熱，下一刻就跟你親熱？”

　周禮用了力，掐了的手腕。

　他語氣平靜：“你跟他已經分手了幾個月。”

　林溫忍著疼：“才不到三個月。”

　“夠久了。”

　“不夠，我覺得惡心……”

　前一句還很溫和，后一句，里橫沖直撞的酒讓林溫忍不住口而，“我做不到無銜接，只要是在你們中間我就覺得惡心！”

　“呵……”周禮突然站起來。

　從昨天林溫的魂不守舍，到今天的不理不睬，守在樓下足足四個小時，卻守來一句嫌惡心。

　周禮已經憋足了兩天的火，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的。

　他再也忍不住，將林溫猛地拽近：“到底是你覺得惡心還是你舍不得他？！你他媽是缺心眼還是眼瞎！”

　兩人臉快上，林溫嚇一跳，推他說：“你有病！”

　“你也有病，你這病好治！覺得在我們中間惡心是不是？”周禮拽著，面朝人行道上的一整路大排檔，說，“我給你一個過渡的時間，你現在給我挑一個！”

　林溫一愣。

　大排檔上全是一些歪瓜裂棗啤酒肚，“沒順眼的？”周禮說著，拽著過馬路，利落地將塞進了車里。

　林溫后知后覺，上車才反應過來周禮先前那句話的意思，面紅耳赤去拽車門，可是已經晚了，車門上了鎖，車也失控似的沖了去。

　林溫倒還記得要系上安全帶。

　風馳電掣一樣的速度，轉眼車子到了酒吧街，林溫來過這里。

　周禮打開車門，將拽下來，指著街上來往的人問：“有沒有順眼的？”

　“……你夠了！”

　林溫使勁胳膊，無名指在夜燈火中熠熠生輝。

　“進去給你挑。”周禮將拽進了酒吧。

　這家酒吧林溫曾經來過，今晚的音樂和那回一樣，搖滾樂隊在臺上瘋狂嘶吼，激烈的像要掀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