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匿于山林間久不問事,也有人活躍在大眾眼前,經常跟著熬香一起賣點丹藥、靈藥之類的東西。蘇家提供場地,是東道主,可來來去去的人卻是一個仙長管不住的,從羅剎鬼到九天神,什麼來頭都有。
每年的軸節目是猜香,也即是解開一門世間奇香。如果有人能解開此香的奧,完全復刻出來,那麼奇香易主,天下香師的名號將歸于猜出這味香的香師。
剛剛踏進門的黑面羅剎無名無姓,眾人都尊稱一聲“黑玉菩薩”,正是連續四年奪得魁首的天下香師。
一卷上古方返魂香,只有他一人獨有,而據悉是他自己從來沒有解開過返魂香的奧,只等有緣人來后,替此香找到真正的主人。
聽書扭頭來跟寧時亭討論:“公子,返魂香是什麼?”
顧聽霜也抬起了頭。
他一抬頭,寧時亭就下意識地了他的腦袋。
鮫人溫潤的聲音響在頭頂,低了之后,一字一句都像是下去的喟嘆,低而好聽。
“返魂香,聽說能使黃泉下的人聞而復生,香氣聞數百里,死尸在地,聞氣乃活,能去腐生,也能讓往生者的亡靈歸來。此香本是神,不知為何也有流凡間的,被用作給帝王的貢品。凡間也有傳說,有帝王登基十年后思念故去妃子,點燃返魂香,在香中見故人一面。不過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正說著,四五個下人抬來一株枯死的萬年騰柏,在在場的每個人的座位邊都展示了一遍。
寧時亭自己不修仙法,也不會看這些關竅。
聽書看過之后,告訴他:“公子,是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一株萬年藤了,氣、靈氣都一點消散干凈了,連路邊的小石子都不如。”
顧聽霜也從寧時亭懷里站起來,用小狼的鼻子嗅了嗅,放大靈識查看了一下,看見了那騰柏地步的一小撮靈火,微弱得幾乎熄滅了。
這點微,比墳墓中的殘魂還要輕小。
但是雖然輕小,卻并不像聽書所說的那樣,完全消失了。
“請諸位再看——”
下人們將騰柏搬到中間去,先是點燃了一盞引靈燈在旁邊。
引靈燈對仙法和咒十分敏,如果有人用出仙法,那麼燈盞的火焰會自發點亮。往年香會都會用上這個東西,以防止有人作弊,破壞了香料原本的質。
現在引靈燈安安靜靜地燃燒著,火平穩。有香師拿扇子扇了一把,也不見火有毫躍,于是宣布:“燈沒有問題,柏樹也驗過了,皆無問題。”
那黑面羅剎面無表地說:“可以開始了。今日在座各位,只要有一人能原樣調配出返魂香,我便將此香贈與此人,天下香師之名,也將花落此家。”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致的玉匣,剛一打開,室眾人就紛紛長了脖子吸了一口氣。
那一剎那滿室生香,一洗房中塵氣、嘈雜,剎那間仿佛風定天清一樣,清之貫徹全。
連顧聽霜都約覺,潛藏在靈識中,一直阻塞的部分通暢了許多。
這還是沒有燒起來的香,就已經有如此的威力。
室一時間雀無聲。
黑面羅剎卻仿佛早就習慣了這個場景一樣,捻起一枚香粒后,置騰柏頂部的一個孔中架住,隨后指尖燃起火焰,散發著淡藍的華。
室眾人皆寂靜無聲,聽書憋不住好奇心,又扭頭來問寧時亭,聲音得極低:“公子,這是什麼火啊?”
寧時亭將他的一只手拿過來,隔著薄薄的手套,往他手心寫了“黃泉火,極靜之火”幾個字。
仙界最烈、活氣最盛的是凰火,燒起來不死不休,其次就是三昧真火。
用這兩種火來點香,無異于把香直接塞大爐子里燒,暴殄天。
黃泉火無熱氣,只發亮,不燒灼,調香時一般用這種火來點,最能完全釋放香料的靈氣與香氣,平靜安穩。
他寫的時候,顧聽霜也爬起來要看。
從寧時亭的視角,就是這只小狼什麼都要湊個熱鬧,也輕笑一聲,放低了聽書的手腕,也亮給它看了一下,順手又了它的頭。
眼里很有幾分寵溺的意思。
顧聽霜又忍了。
香點燃后,剛剛那縷攝人心魄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濃。
這返魂香不像平常香料一樣,濃郁起來的時候會嗆人,讓人到不適,反而讓人耳目越來越清明。
淡青的返魂香順著古樹騰柏陷下去的紋路慢慢流淌,如同青的水霧。
這是六界文人客都喜歡的倒流香,只是此香單從煙霧看,滴落后化為明泛黃的水汽,而不是一般的香料會形的油脂。
隨著青煙緩緩流古柏底部,令人瞠目結舌的事也發生了:古柏已經接近石化的枝丫上,冒出了青綠的芽,枯朽干裂的表面生出淡綠的青苔,枝杈張、舒展,仿佛一個睡的娉婷人在日下舒展,褪去冬日里慘淡的外殼。
從顧聽霜的眼中,這樣的變化卻只是表象上的。
他催靈識,將目標對準了桌上的古柏,能夠明確看到返魂香中蘊藏著大量的、獨特的靈息,這種靈吸是天地化自然滋生的東西,和古柏部那一縷將要熄滅的靈焰起了呼應,古柏每一寸枝丫、每一孔、每一寸樹葉曾經生長過的地方,都能夠接納這種天地靈氣。
這種靈氣,和顧聽霜本人所修靈識,一不差。
這返魂香有自己的靈識,而且是靈識旺盛的那種,說是香,但是它自己仿佛某種天生寶一般,自發地用自己的靈識渡化著每一衰朽的地方!
這種香就和仙帝印璽上鑲嵌的避塵珠一樣,可遇而不可求。避塵珠可渡化、洗滌一切毒與污穢,此香可以喚醒一切微弱的靈識。
再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比這一味返魂香更能合他的修煉功了!
在座眾人紛紛激地互相討論著:“生死人白骨,是真的!絕無錯,我剛剛看過了,那棵靈柏早就死了!”
也有參與過往年香會的人七八舌地說:“不會錯,去年展出的是一尾肚皮翻了白的魚,魂魄俱散,返魂香一點,那魚立刻活了過來!你我也都能知到,這香一點,七竅都仿佛被清洗了一遍一樣,太上老君的洗髓丹都未必有這個效用!”
寧時亭到膝頭的小狼了,爪子又繃了,快要陷他料下的皮,抓得有點疼,于是輕輕拍了拍它。
而后這只銀的小狼回過頭,眼里大盛,這一剎那仿佛同時有了神和魔,讓寧時亭愣了愣。
“寧公子的小狼看起來很喜歡這返魂香啊,公子不一手麼?”
旁邊,蘇越由一隊家仆簇擁著走出來,輕手里的折扇,閑閑地問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那一邊返魂香的演示已經完畢了。
四下的香師早已坐不住,各自開始湊近了嗅聞味道、觀察煙霧中的顆粒狀況,有的連續鉆研了四年返魂香的,心里早就有了個大概的譜,已經低頭去另一邊的萬香集去挑香了,準備當下給眾人來個復刻。
大半場上的人都已經從座位上走了下來,數一些看熱鬧的仙民也是這里看一下,那里湊合一下的。
也有不人還記得前些天傳出的消息,說是晴王府的人接了仙長府的香帖,要在香會上比試猜香,猜的還是連續四年無人能解的返魂香。
之所以萬眾矚目,一是眾人看“仙長府對上晴王府”的戲碼,另一方面也確實期待,看看晴王一派和仙帝一脈,到底誰能解出曠世奇香的分。
寧時亭今日還是作他平時的打扮,珠玉遮面,銀白長發束起一部分,散落一部分在外。
因為昨日還在下雪的原因,他穿得比較厚實,即使在室,也只是解下了披風,領子遮住一小半巧的下頜,看起來像個致的貴公子。
寧時亭在外邊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眾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不清他的底細。只知道這個青年似乎有點病容,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的。
寧時亭笑了:“這麼多香師在側,我不好獻丑,蘇公子如果想找人探討,現下如此多的人才,且容我閑吧。”
“寧公子的意思,就是要等其他人都試過了,再出手的意思麼?”蘇越抬眼看來,語氣中聽不出什麼,“不愧是晴王府的人,有這個底氣。”
香會開了一半,中間有片刻的休息時間。
寧時亭本來就還沒好,這次在房里被各種各樣的香藥一熏,一時間也有點頭昏腦漲。
聽書擔心他的,一面拉他出去走,一面低聲音問他:“公子,你聞得出來那返魂香怎麼配的麼?”
寧時亭啞聲笑:“我現在跟凡人也差不了多,連你今日給我包的什麼餡兒的餃子都聞不出來呢。”
顧聽霜還是被他抱著,茸茸的一大團拱在他懷里。
這鮫人格外喜歡把這只小狼抄起來抱在懷里,顧聽霜實在煩悶,但是一掙扎,寧時亭就會抱得更一點。
他倒不是掙不開,只是總覺寧時亭這樣弱無骨的鮫人臂膀,并算不得有多堅實牢靠,他一掙,這個氣的鮫人說不定會斷一條胳膊。
細數起來,他這一場大病,也是他自己眼地過來要去靈山上找他,這才落下的。
聽上去就仿佛顧聽霜還欠了他一個人。
聽書聽寧時亭這麼說了,有點難地罵著:“這些人真是不安好心,截了給咱們王府的詔書,還拿這個當圈套哄公子上鉤。他們肯定就是看著公子病了,什麼香都聞不出來,用這個來讓咱們丟臉。要我說,公子,我們不如現在就回去吧,就跟他們說您不舒服。”
“現在走,反而更落人話柄。”寧時亭淡淡地說,“你不用擔心,我現在病了嗅覺失常,但是其他手段還是可以用的。而且那個返魂香……”
“我也曾鉆研過幾年,有點興趣。但是因為一直沒找到真正的返魂香,無下手罷了。”
顧聽霜趴在他懷里,抬眼看見了寧時亭掩藏在珠簾后的眼神。
鮫人微青的眼眸里帶著某種一樣的緒,仿佛陷了某種過往,有一點微微的悵然……和悲傷。
顧聽霜眼尖,他趴在寧時亭懷里,看見二人后,蘇越和管家比了個手勢,退下后去了另外的房間,像是有什麼事要商量。
那兩人的眼神掃過一遍,很明顯往寧時亭這里看了一眼,像是在試探他的位置,彼此的對話能否被他聽到似的。
顧聽霜心下生疑,直接在寧時亭肩頭立了起來,后兒一蹬就跳了下去。
寧時亭一下子沒抓住他,回頭他:“小狼——”
這鮫人的作出乎意料的迅速,直接拎著他的后脖子把他揪了回來。
“這里人多,不許跑,知道了嗎?”
說著又要把他抓回懷里抱著。
顧聽霜快被他煩死了,只能用盡量溫雅的方式“嗷嗚”了一聲,用來表示他的抗議。
還是聽書一句話解救了他,他對寧時亭說:“公子也放小狼下來走走吧,這麼好的小狼,估計也不是很愿意在一個地方呆這麼久。”
寧時亭聽了,果然收回了手,但還是俯下來,認真地看著小狼的眼睛:“那好,不要跑,也不要闖禍,知道嗎?這里很多人是不能得罪的,要是闖了禍,以后我可能就很忙,也沒有時間給你找狻猊、麒麟當零食了,知道嗎?”
顧聽霜迅速點頭,又被他著頭頂了一把:“好,乖乖的,早點回來。”
寧時亭就收回手。
顧聽霜竄出幾尺遠后回頭,看見寧時亭還蹲在那兒,很溫地看著他笑。
不知為什麼,看見這個笑,他就放慢了速度,一麻的意順著脊背到尾。
這尾像是要不他控制一樣翹起來,然后歡快地晃一晃似的。
亭臺樓閣間,他追著蘇越和管事的腳步來到一間偏僻的小屋。
沒人發現他,他竄得快,然而門在他眼前關上了。
他豎起耳朵,繞了個圈子跑到床下,趴下了慢慢聽。
與此同時,靈識放開。屋里除了蘇越和管家,還有第三個人。
顧聽霜探知了一下,在腦海中大致描繪出了第三個人的樣貌形,赫然就是剛剛返魂香的主人,那個黑面羅剎。
蘇越:“你這麼確定他會出手試配返魂香?這人面貌莫測,邊有上古銀狼和冰蜉蝣,我們無法探知他的底細。你當真知道他的來歷?”
黑面羅剎:“我的推測八九不離十,如果他是那個人的話,我也算得上是他的一個故人。如果最后他沒有出手,我也會如約把手里剩下的返魂香都給你們。我做生意,從來不倒招牌。”
蘇越:“羅剎王,你也知道,我們仙長府背后的人是仙后一脈,要的可不止這剩下的一盒返魂香。它的配方在哪里?我們之前試了又試,其他配料全部找齊,可是最關鍵的一味香遲遲找不到。”
黑面羅剎簡短地說:“我只知道返魂香當中最關鍵的一味香料,而這一位香料,只有寧時亭有。剩下的我不通,這也是我今日一定要等寧時亭出手的原因。香會公平,誰仿出來,返魂香就是誰的。你們仙長府不要壞了規矩。”
沉默了一會兒。
蘇府管家出聲了:“那,羅剎王可有什麼說頭嗎?此人來路底細是個謎,查也只能查出是晴王的邊人,有所重。看發是鮫人,聽說是鮫人與凰的后代,但是過往經歷一概查不到。”
羅剎王垂下眼看自己手中的香盒,片刻后開口了。
“冬洲鮫人海岸之北,是晴王征伐過族的地方。”
“大約兩三前吧,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突然一夜之間死了一城人。都死了……所有士兵,百姓,路過的商人旅客,靈……全都……死了。最后救出來的,只有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年。
“那個孩子很晴王喜,他那個時候還沒有名字,所有人都他——”
“小鮫。”
“或者,小公子。”
羅剎王瞇起眼睛笑了:“如果要查他的底細。你們或許可以往鮫人北海岸邊的雪山開始查。是不是他,我自有答案。他的份就藏在返魂香中,他自己亦會給出,我還是那句話,有的事,你們仙長府也不要壞了規矩。否則后果……難料啊。”
說罷,他要起出門,卻被管家猛然攔下:“等等,羅剎王……”
黑面羅剎扣住臉上的面,頓住腳步,回頭道:“不該問的不要問。我要的是寧時亭這個人,正巧你們也要他,這樁生意也就講得通。不過我還是有件事得提醒你們,若是要下晴王府的面子,你們做什麼都行,但是第一,千不該萬不該讓寧時亭來猜香。”
管家臉都白了:“什,什麼意思?”
“寧時亭之于調香之道的功底無人匹敵。他師從香道、劍道雙絕步蒼穹,十五歲那年琢磨古法,調出一味震檀香,隨手贈與一個路人,那路人用此香發了萬貫家財。震檀香也卻死香,前有卻死,后有返魂,鮫人一族厲害的從不是嗅覺,而是味覺。現在他病了,你們真當他調不出返魂香麼?”
“第二,千不該萬不該截下那封詔書。你們可知,為何年年勞軍任務都是給仙長府,而今年給了晴王府麼?”
“這回帶兵的將軍雖不是晴王門下人,但是是冰蜉蝣一族的。寧時亭邊的那個書,是這位將軍失散多年的弟弟。你們妄想在將軍面前,搶下將軍恩人的功?拍馬屁也得知道,這馬屁不是誰都能拍得起的。”
黑面羅剎的視線中帶上了一些憐憫:“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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