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郡王之急癥,乃是中毒所致。”姜正輔肅目道:“而淮郡王昨日晨早曾甘殿請安,離宮后不久即發不適,此中嫌疑,有目共睹——故請長公主即刻搬離甘殿,將此由侍省與殿院協同徹查。”
永長公主聞言抬眉:“令公此言,莫非是懷疑本宮毒害了平兒嗎?”
“是與不是,一查便知。”姜正輔看向永長公主側的其蓁:“若長公主執意不肯移步,便請在此與甘殿上下宮人一同接盤查,直到此事水落石出為止。”
“照此說來,令公這竟是要將本宮拘于此了?”永長公主看著姜正輔,上已無那刻意于人前示弱之,似笑非笑地問:“無憑無據之下,令公便帶人來此向本宮問罪……莫不是仗著中書省一手遮天之勢,將這毒害新君的罪名扣在本宮頭上不?”
而此時,殿的璞貞仙師聞聲走了出來。
姜正輔側的員見狀面即又沉了兩分:“既如此,我等倒要問上一問!長公主借理先皇喪儀之名,占下帝王居殿,糾合黨羽手軍國大事,且與這擅弄玄虛的道人往來這般切,借天意之說,屢屢散布蠱人心之言,又究竟是何居心!”
那于江面之下翻已久的暗涌此時終于明面之上掀起了巨濤:“此間種種行徑,怕不是有覬覦帝位之心!”
天沉不開,時有風起,卷起眾人袍。
漢白玉階之上,被冠以如此罪名的子,無半點慌張懼,反倒輕笑了一聲。
“為何不肯搬離這甘殿麼……實則也非本宮之意,璞貞仙師可是說了,這甘殿中的龍氣將散,唯本宮這李氏嫡脈,方能維聚真龍之氣,此等關乎大盛國運之事,本宮自是責無旁貸……這正也是為了江山安穩著慮,怎竟遭諸位大人這般曲解?”
“且本宮無兒無,唯有一外姓義子罷了,卻也自被養得溫良純粹,從未授以他爭權之道……而本宮又這般病弱不堪,有何道理要覬覦這帝位呢?”
的語氣,與其說是開,倒更像是渾不在意的敷衍與諷刺。
而那虛弱之姿,也已不屑再做了。
這般語氣與模樣已如同印證了一切野心,便也愈發激怒了幾名老臣:“若非如此,當初群臣也不會在你那些黨羽三言兩語的蠱下,便放心讓你趁虛而廷!殊不知竟是引狼室了!”
“坊間所謂‘大盛將出帝’之謠言層出不窮,而新君初定,你便迫不及待行毒害之舉……這其中狼子野心,分明已是毫不遮掩!”
“這且是于明面之上,暗下尚不知使了多手段!”
看著那幾名義憤填膺的朝中老臣,永長公主嘆道:“幾位大人真不愧是科舉仕進士出的朝之棟梁,不單做的一手好文章,便是這三言兩語間便可將人定罪的功夫,同樣也是人塵莫及。”
而后,作勢回憶著說道:“可本宮記得,平兒那孩子拘謹,昨日在本宮面前,可是從頭至尾也未曾過這甘殿中的茶水點心……本宮毒害一說,究竟從何而來呢?”
姜正輔看過去,凝聲道:“長公主邊自有高人在,此毒,未必是由口——”
“令公說得這般輕巧啊。”永長公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若是如此,那本宮是否也可以懷疑此毒是令公所下?”
神態著兒戲,仿佛在隨意逗弄眾人,有年輕的員聞言忍無可忍:“此言簡直荒誕!”
而正是這乍聽荒誕之言,讓姜正輔霎時間豎起了防備。
群臣之所以前來甘殿問罪,便是李蔚此事做得太過明目張膽,任誰都能第一時間猜到上來——
不對……
這只怕并非是勝券在握之下的肆無忌憚……
不知想到了什麼,姜正輔眼底忽起異。
“怎就是荒誕呢。”永長公主揚聲道:“平兒乃是令公推舉,于這宮中最親近信任之人,自然便是令公。據聞平兒近日每每皆要前往中書省,聆聽令公教誨為君之道,昨日自甘殿離去后,也是照例去了的……萬一那毒,正是彼時所中呢?”
眼底含著幾不可察的笑意,看著姜正輔:“令公先是推舉出了一位無足輕重的小郡王,而后借其安危來中傷污蔑本宮,召集群臣來此向本宮施……以如此心機手段屠害我李家人,令公莫非也想趁竊奪我李氏江山嗎?”
“簡直一派胡言!”
剛有員出聲反駁,便見一名侍匆匆而來,聲稟道——
“……昨夜宮中有一名侍從西門避開防守私逃出宮,被軍察覺攔下。經查,此人乃是中書省中的侍奉筆墨的監,近日淮郡王中書省之際,多是此人侍奉在旁……經一夜審訊之下,此人招認,昨日曾得見姜令公暗中在淮郡王所用茶水投了不明之,起初他尚不知為何,直到聽聞淮郡王出事的消息后,意識到事態之嚴,出于畏懼,恐被滅口,才連夜出宮!”
眾人聞言俱是變。
“這……這顯然是污蔑之辭!”
已有員回過神,怒目看向永長公主:“此侍必然是人收買脅迫,方才有此構陷之舉!”
而此時,又有侍省的人趕了過來。
“……醫已在昨日中書省撤下的茶水潲桶中驗出了淮郡王所中之毒!”
永長公主一雙眸掃向姜正輔:“人證證俱全,姜大人還要賊喊捉賊嗎?”
“毒害淮郡王,原是特意給本設的局!”姜正輔冷笑道:“好一個聲東擊西,一石二鳥之計。”
永長公主訝然道:“鐵證之下,姜大人圖構陷本宮之心竟仍是不絕啊。”
“可惜,凡事皆要講求證據。”含笑提醒道:“姜大人是否冤枉,接下來自該由侍省與各殿司來查證了。”
那幾名侍省的宮人上前去。
姜正輔側的員怒阻攔之際,只聽得殿外一陣整肅的腳步聲傳來。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是一隊著甲的騎衛軍快步上前,將他們團團圍起。
“放肆……”有年邁的大臣憤慨驚怒難當,看著那為首者,怒罵道:“唐聞,你為千騎衛將軍,肩負護衛宮城要任,竟這狼子野心者策……這是要助其造反嗎!”
唐將軍抬手,面孔肅然:“新君于宮中遭人毒害,唐某自當秉公執法。職責在,刀劍無眼,還諸位大人勿要令我等為難。”
“你們……”
一片怒聲中,永長公主最后含笑看了面青如鐵的姜正輔一眼,施施然轉了殿。
風起云聚,天際邊有雷聲滾滾而落。
很快,豆大的雨珠砸了下來,風雨聲織,籠罩著整座皇城。
這場久久不肯停歇的大雨,使得京中本就不安穩的人心愈發惶惶。
甘殿之事后,以姜正輔為首的中書省員大半皆以涉嫌毒害淮郡王的罪名被拘宮中,等候各殿司徹查審理。
此事于朝中引起了極大震,大量士族員紛紛向甘殿施,然而永長公主對殿外鼎沸之聲充耳不聞。
反倒是短短數日間,那幾名鬧得最兇的員,先后皆被人告發彈劾,輕則貶謫出京,重則以重罪之落獄,而其職很快便被寒門一流頂替。
朝堂之上明面上未見,暗流之下卻已是雨腥風之勢。
自大盛建朝起,世族與寒門之間的矛盾便已存在,至當下早已是無法調和,而長久以來以姜家為首的士族勢力制的寒門之流,借由此事窺得了一縷不同尋常的天——天之后,即為通天之路。
一時間,嗅覺靈敏者,皆紛紛投向了永長公主。
此牽,各風云變幻明爭暗斗,亦是愈演愈烈。
士族勢力樹大深,姜正輔眼下雖遭拘,但侍省與殿院也絕不可能全無衡量——
局面發展至此,所謂淮郡王被毒害的“真相”,已非是最重要的。
任誰都看得出,這是一場博弈,士族寒門,帝位江山,皆牽涉其中。
同樣無法置事外、各方牽制的侍省與殿院,在這場博弈中,一時尚無法做出真正的抉擇。
初夏多雷雨。
是夜,一行車馬轎,從偏門了京中定北侯府。
蕭牧去往偏廳相見時,十余名等候在此的士族員立時迎上前去,抬手施禮,眉眼間神態無不鄭重。
“此前我等,待蕭節使多有得罪之……此時還蕭節使可摒棄前嫌,為江山社稷而慮!”
“令公對此局面已有預料,此前曾留有一言,讓來日我等落難以轉圜之境,可來尋蕭節使相議——”
“李蔚這婦人……手段狠絕毫無顧忌,所作所為只顧奪權罷了,全然不問社稷安危……此等人若是稱帝,大盛與天下危矣!”
“此時憂外患,南詔之戰尚無定論,突厥異,安西節度使曾昕已反,各趁火打劫者不計其數——”
“當務之急,必先安!”
“李蔚擅權政,禍社稷,我等愿傾力掩護蕭節使暗中出京,去往北地調兵,領兵匡正護衛京師,為大盛清患!”
“如若淮郡王終是難愈,屆時便請蕭節使出面,從宗室子弟中另定新君!”
最后一句,是提醒,是試探,亦是允諾。
這般局下,他們不得不依靠對方的兵權,但又不得不懼這“與虎謀皮”的后果——
故而,有些共識,彼此之間,必須要提早達。
將來日擇選擁立新君之權由對方,是他們所能給出最大的誠意。
這必然會生攝政之患,但如此局面,已別無選擇——求人辦事,總要拿出誠意。
到底所謂攝政,也還需有政可攝……
至于來日如何,只能待將大局穩固之后,再見機行事徐徐圖之。
他們將來意已然剖明,但那眉眼清冷的青年卻仍未曾開口。
在這沉默中,眾員心中起伏不定。
須知,這本就是一只虎,一只危險而兇猛,獠牙利爪俱全,可單獨事的巨虎。
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將對方視作存有異心的勁敵——
若非令公有言,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要來尋對方。
就在其中一人忍不住再次開口時,只見那惜字如金的冷峻青年拱手道:“蕭某愿與諸位共守社稷。”
廳外雷聲不止。
眾人眼底忐忑散盡。
……
雨夜喧囂,卻正也是行事的好時機。
永長公主府中,一名使輕手輕腳地自室退出去后,床帳的衡玉慢慢張開了眼睛。
靜待半刻鐘后,無聲起下床,將床帳整理恢復原樣。
窗被推開,鉆而出,自窗臺無聲落,關窗后,冒雨來到了那片竹林前。
“阿衡!”
年于亭中走出,將備好的油雨遞給。
穿戴好后,二人于雨中,輕車路地離開了此。
借著雨勢遮掩,京中昔日的舒國公府,此時迎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
晏泯撐著傘,立于一方庭院天井中。
瓦上灰塵被雨水沖洗干凈,梁柱斑駁為夜所掩,一切衰敗之象均可被忽視,這一瞬,他仿佛還可以欺騙自己尚昔年時之中。
他于雨水靜立許久,眼前閃過一幕幕舊日畫面。
他仿佛聽到的追逐笑鬧之音,朗朗讀書之聲。
與兄長坐于廊下,不遠長廊的盡頭,一對夫婦著他們,眉眼含笑。
“看著”那對上似縈繞著如日月之的夫婦,晏泯也笑了笑。
而后,他緩緩閉上眼睛。
良久,復才重新張開。
那些幻想人影悉已消散不在。
有些東西被卸下,似就是一瞬之事。
……
次日,京師外,衛營中,有士兵快步通傳。
“趙將軍,衛營外有人求見!”
“何人?”
“對方未曾姓名,只說您見了這個,便明白了……”
那士兵說著,雙手將一呈上。
那姓趙的將軍定睛看去,頓時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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