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虛界。

　須彌海一隅。

　夜祁立于茫茫海面之上,逡巡一番，向月無咎傳訊：

　【追云逐月咒失效了，最后指引的地方在須彌海。】

　由于擔心被燕歸鴻發現,九炁種在他神識中的咒印是有時效的。

　最好的結果是令夜祁準地找到他的老巢，同時不被燕歸鴻發現，最壞的結果是半路被發現，同時還什麼都找不到，反而打草驚蛇。

　現在看來，地方是找到了,也沒有驚燕歸鴻。

　不過,這須彌海也實在是太大,在這里面撈人,跟大海撈針毫無區別。

　月無咎：【須彌海嗎……我明白了,你先回宗門吧,帶著芃芃的在外面晃太危險了】

　夜祁聽了這話不滿意了：【有何危險？除了燕歸鴻之外，誰還能威脅到我？笑話。】

　月無咎：【你一介小小劍靈，哪來的底氣？莫非,你還有什麼別的份？】

　夜祁:【......】

　夜祁屈辱開口:【可能這就是，似主人形。】

　月無咎等人:......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與此同時的須彌海海底。

　回到自己真正的府之后，燕歸鴻才終于卸下所有防備，召來傀儡人為自己端茶倒水，送藥療傷。

　是他小瞧了那小丫頭。

　燕歸鴻想不通，他秉持著反派死于話多的原則，已經盡量沒有和那小丫頭東拉西扯，直接一劍就把人捅了。

　但怎麼人都死了，魂火還燒得像柴火堆一樣旺?

　簡直活見了鬼。

　想到活見了鬼,燕歸鴻眸一凝。

　冥界……冥府娘娘重幽……那魂火，該不會與有關吧？

　應該不會。

　那小丫頭再怎麼花言巧語，終究也是個孩，燕歸鴻完全想象不出要如何打同為孩子的冥府娘娘。

　……可月無咎掏出的那盞魂火貨真價實。

　思來想去，燕歸鴻還是決定取出魄月刃探查一番芃芃如今的況。

　和幽都之主都在他計劃中的一環，一個必死，一個必活，不容有任何差錯。

　魄月刃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泛起淡淡瑩潤芒。

　短劍在他手中翻飛，擲于空中，流連綿一片幕，冥府中的景象漸漸在視線中清晰。

　燕歸鴻一邊療傷，一邊凝神細看。

　首先映他眼中的，是……

　一群著暴、扭腰送的男舞姬。

　燕歸鴻：……？？？

　這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這魄月刃映出的不應該是公儀芃死后在冥界中看到的景象嗎？

　怎麼這畫面看上去不像是在冥界，倒像是在什麼花天酒地的不正經娛樂場所。

　……而且，六歲就這般模樣，再長大些還得了？

　此刻的芃芃托著腮，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眼前的表演。

　冥界鬼城與現世的仙坊城池并無太大的差別，食肆旅店、商鋪瓦舍，一應如人間景象。

　冥府娘娘聽了芃芃的話后，便命人在鬼城最大的花樓大擺宴席，芃芃一開始還興致，設想了無數輕紗逶迤的漂亮姐姐，結果人上來，一個漂亮姐姐都沒有，全都是眉眼清麗的年。

　芃芃面無表：“這好看嗎？這哪里好看了？還沒有我師尊師兄好看呢，我要看漂亮姐姐！”

　冥府娘娘歪倒在塌上，著一柄折扇掩輕笑：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漂亮哥哥比起漂亮姐姐，可是不一樣的好呢。”

　芃芃捧著一張沒什麼表的臉，偏頭看向一旁的九炁。

　九炁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面，不過有煙花子也有煙花男子，他為天道之子，對世間百態需一視同仁，眾生皆平等，不可有歧視。

　“不僅沒我師尊和師兄好看，我覺得，你長大了肯定也比他們好看。”

　方才還念叨著“眾生皆平等”的九炁忽然覺得，稍微不平等一點，其實也好。

　比如此刻芃芃夸他比他們好看，他就覺得還開心。

　九炁著問：“你真的這麼覺得？”

　芃芃：“那當然！”

　畢竟是的兄弟，怎能比這些庸脂俗差！事事都要爭第一，那的好兄弟也不能當第二！

　而九炁抿了抿，耳邊回響著這三個字，一時間聯想到了無數言話本中的節。

　夸他好看。

　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定場面！

　九炁角彎彎：“你也好看。”

　毫不解風的芃芃小眉一挑：

　“這不廢話！”

　遠在須彌海、被塞了一小朋友狗糧的燕歸鴻：…………

　誰來跟他解釋一下，為何本該與天同壽的天道之子會出現在冥界，還神如常的與公儀芃一起觀賞花樓小倌跳舞？

　以上這個句子的存在本，就已經足夠離譜，更別提他還親眼看到了這一幕！

　但更令他不敢置信地還在后面。

　“乖乖芃寶！”

　后傳來冥府娘娘婉轉悠長的呼喚，芃芃嚇得一哆嗦，小心翼翼轉過頭：

　“……干嘛？”

　笑而不語的冥府娘娘廢話不多說，直接扭頭一個驚天地的啵啵，印在了月觀玉的臉頰上。

　“嘿嘿嘿。”

　冥府娘娘歪著頭，似是看著芃芃，又像是過的眼睛在看在某個遙遠地方的故人。

　“你老婆真棒！”

　芃芃也不服輸，見狀蹭蹭蹭就爬上了月觀玉座位的扶手，也噘著吧唧一聲，親得人家一臉口水。

　“我的三老婆確實很棒！”

　月觀玉：……我謝謝你們。

　遠在須彌海的燕歸鴻霍然起。

　前案幾上瓶瓶罐罐的傷藥被他起的作帶翻，嘩啦嘩啦碎了一地，他卻沒有毫察覺，一雙眼仍盯著幕中出現的影，雙眼一眨未眨。

　即便知道的魂魄還徘徊在冥界，但知道和親眼看到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他怔然看著與五百年前沒有分毫區別的眉眼，就連笑起來時邊淺淺的梨渦，也如他無數次午夜夢回見到的那樣。

　當月觀玉無奈地與芃芃對視時，那雙眼也仿佛在過幕，看著另一頭的他。

　燕歸鴻骨節泛白，剛愣愣朝著走了一步時，便聽月觀玉道：

　“不對，什麼三老婆，芃芃，你到底還有幾個老婆？”

　燕歸鴻這才回過神來，回憶起方才幕中發生了什麼。

　似乎，冥府娘娘親了月觀玉一下。

　又似乎，芃芃也上去吧唧跟著親了一口。

　……？？？

　那個小丫頭就算了，但冥府娘娘？

　這荒唐的一幕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還三老婆，年紀不大，玩得倒花，他當時就不該那麼干凈利落的殺了，就該把那張叭叭叭的給起來，省得到了冥界還能油舌到騙人！

　毫不知道自己被人在背地大罵的芃芃還在招呼那些花里胡哨的小倌。

　“不要往我的三老婆上爬，去去去！這是我的新老婆！”

　領頭的一個小倌無辜地眨眨眼：“可是我們的工作就是往人家上爬的啊。”

　芃芃不理解他們口中的爬，但仍肅然道：

　“你們這麼沉，壞我的親親老婆怎麼辦？你們服務行業，要有服務神！要眼里有活！我的三老婆是十殿閻羅之一，平日批改公務肯定很累，你們應該給按一下啊！”

　小倌們齊齊哦了一聲。

　怪不得冥府娘娘在這種場合帶小孩子來，原來是嫖素的，懂了。

　月觀玉生前是個老實人，來了冥界也老老實實當的十殿閻羅，從未接過這些煙花柳巷的男子，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不必，我真的不必，你們去陪冥府娘娘就行，我暫時不需要……嗯……肩膀這里，再按重一點。”

　一開始月觀玉真的是發自心想拒絕的。

　但當那小倌的手一放在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了幾下，月觀玉就深深地理解了他們存在的價值。

　別的不說，按手藝是真的很好！

　這雙手就在的肩膀和脖子上，今晚就別放下來了！

　小倌盈盈笑道：“好的閻羅大人。”

　月觀玉剛想說你們要不要也來試試，就見旁邊的位置上，芃芃早就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一個人給按腦袋瓜，一個人給按胳膊，還有一個坐在小凳子上給腳。

　那腳的小倌還微笑著問：“龍王大人覺得這個力度如何？”

　瞇著眼的小姑娘頷首：“還可以，但是你為什麼都不給按位，那邊冥府娘娘都可以按呢！”

　小倌：……就你這腳掌還沒我掌大，這能找到什麼狗屁位。

　而剩下的九炁也被幾個小倌圍住。

　“這位大人，你也過來躺下吧。”

　九炁正：“不必，吾不喜別人隨意。”

　“小九！”躺椅上的芃芃突然坐起來，一臉不滿道，“這個椅子不舒服，你反正站著也是站著，你坐我旁邊，我覺得你看起來比較好靠。”

　九炁從善如流地過去坐在芃芃旁邊。

　芃芃把腦袋一歪，心滿意足：

　“不錯，保持這個姿勢，我先睡一覺！”

　剛剛被九炁言辭拒絕的小倌：

　……不喜歡被別人，但可以隨便是吧，青梅竹馬臭小孩不要在這里秀了！

　燕歸鴻雖然不能直觀看到這一幕，但一旁水屏風上折出的景象，也足夠讓他看清這三人窩在躺椅中，七八個漂亮小倌兢兢業業地伺候他們的畫面。

　……咔嚓一聲。

　燕歸鴻碎了手里的藥瓶。

　他到底在干什麼。

　他殺那小姑娘，難道是為了把送去冥界帶著他的未婚妻一起嫖小倌的嗎！

　月無咎那人看上去也沒這麼多花花腸子，到底是怎麼教出公儀芃這個奇奇怪怪的徒弟的！？

　而在眾小倌稔的按手法之下一攤泥的芃芃，都快睡著了才終于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

　突然睜大雙眼，朝著半空中某個不存在的人影狠狠豎了個中指。

　“呵呵，王八蛋，你玩我，我玩死你啊！”

　燕歸鴻：“……”

　*

　完鬼城品按套餐之后，芃芃陷了一個沉沉的睡夢之中。

　這是一個奇怪的夢境。

　置于一個純白的空間中，四周皆是碎裂的鏡片，但每一片鏡子折出的都不是的模樣，而是一些悉的臉和陌生的片段。

　悉的臉，指的是看到了師尊師兄和師姐。

　陌生的片段，指的是臉雖然是悉的，但鏡中發生的每一個畫面，都是現實中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

　比如的師尊戴著一頂白帷帽殺了昆侖墟，不僅斬落了燕歸鴻的人頭，那個養了白鶴、涂生發的清長老，教靈妖課的元昊仙尊，還有祝獻飛，公儀澹……企圖阻攔他的人，都了劍下亡魂。

　又比如平日最喜歡養養仙草煉煉丹的師姐，也帶著厭惡神握著手中長劍，碎片世界的師姐穿著華麗道袍，立于萬人之上，眼神卻麻木空，與蹲在靈田邊給仙草澆水的那個嫻靜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甚至連最最溫的師兄宿懷玉，更是永遠孤一人，在避世無人苦練修為，在無人理解的眼神中弒師叛變，無盡的追殺討伐中，不言不語，行走在幽幽長夜中，是永遠獨行的影子。

　芃芃覺得這一定是個噩夢。

　“這不是噩夢，是孽鏡臺。”

　空中回響起這個聲音，芃芃昂頭朝虛空中看去，卻并沒有找到人影。

　芃芃：“什麼是孽鏡臺？”

　“孽鏡臺前無好人，你所看到的，是世間惡人所做的惡事。”

　芃芃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師尊師兄師姐才不是惡人！你這什麼破鏡子，本不準！沒做過的事不許賴在我師尊師兄師姐的頭上！”

　一面碩大銅鏡在白霧中逐漸清晰，聲音也越來越近。

　“孽鏡臺從無錯，你所看見的，是他們某一世所犯下的孽，孽鏡臺不會冤枉善人，你看，你在這孽鏡臺中一片空明，皆因你是善魂……”

　話說到一半，芃芃一腳朝鏡子踹去，毫無防備的鏡子被一腳踹倒。

　芃芃還跳上去踩了兩腳，邊踩邊說：

　“什麼孽鏡臺，別糊弄我見識，你是話書里的魔鏡對不對？反正是個壞東西，多踩幾腳，你冤枉我師尊師兄師姐！”

　孽鏡臺：……媽，它就說它最討厭熊孩子了！什麼善魂，看起來哪里像善魂了！！！

　“別踩了！你知道我是多年前的古董嗎！踩碎了我你八輩子的功德都給你扣！”

　芃芃囂張冷哼：“我不怕！我的好兄弟是天道之子，扣1天道之子原諒我！”

　孽鏡臺：“……”

　上面有人了不起啊！

　孽鏡臺吵不過這個臭小孩，還要被踩，就連扣功德都不怕，它氣得牙牙，憤憤道：

　“隨便你信不信我，反正我只是來告訴你，你是師尊師兄師姐重生的九次，不是白白重生的，這是他們最后一世的機會，如果他們還要被燕歸鴻那個小人利用，造出那麼多殺孽，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他們了！”

　芃芃一怔：“什麼意思？”

　“想知道？”孽鏡臺開始拿腔作調起來，“那你求求我……”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啦！魔鏡魔鏡告訴你，你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善良的鏡子，求你大發慈悲，快點告訴我什麼‘最后一世的機會’！”

　孽鏡臺：“……你倒是能屈能。”

　芃芃得意地哼哼兩聲。

　開玩笑，大事者不拘小節，求這兩聲算什麼？惹急了也不是沒磕頭過！

　“現在可以說了吧？”

　孽鏡臺看著倒映在鏡中的小小影。

　在來到冥界的這幾日，它不是沒有猶豫過，到底要不要將天機泄給。

　但今日與這小姑娘打過照面之后，它這個念頭反而愈發堅定。

　若這世間還有人能改寫既定的命運，那只能是眼前這個，跳出人書生死簿，來自未知異界的一縷魂魄。

　“你師門的那三人歷經九世，皆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但他們的力量只能令時間重來，卻不能再撼這三人的命運，因此雖有九世的機會，卻不過是重復同樣的殺孽。”

　孽鏡臺著，認真道：

　“但這第十世，你闖進了他們的命運之中，也是改變他們命運的唯一機會。”

　芃芃被這一長串話繞得暈暈乎乎，只抓住一個重點：

　“……什麼人在背后相助？”

　“天機不可泄。”

　芃芃抬腳就又要踩鏡子。

　孽鏡臺大怒：“踩爛我也是天機不可泄！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是不是有點蹬鼻子上臉了？你再這樣我你家長了！”

　沒有一個小朋友不怕家長，芃芃收回腳，蹲下給它灰：

　“那好吧，可是你也不能給我打啞謎啊，我文盲，你說這些我聽不懂，你直接告訴我我要怎麼做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