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家給芃芃準備聘禮的離譜消息,很快傳到了公儀澹的耳中。
“……當面哄一下就算了,誰那麼愚蠢,真準備去給提親?”
書房,立在下首的青年垂首恭敬答:
“對不起堂兄,我見您和其他幾位族老的意思是要縱著那位族妹,所以便自作主張的讓下面的人去辦了……”
“縱也不是這麼縱的,給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向人家師姐提親,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公儀家的人腦子不好使呢。”
……雖然現在看起來確實是不太好使。
他們家那幾位德高重的族老,年紀大了以后就越來越好騙了,小輩勸還不聽,非要上趕著給人家送錢。
公儀澹肅然道:
“待九重山月宗的人走后,你在族中挑選幾個聰明些的子弟,給這些日無所事事的族老上上防詐騙課程,否則這次是聘禮,下次他們說不定連整個家族都能賣出去。”
青年的頭垂得更低:“是,那這次的那些聘禮……”
“送過去吧,就當破財消災。"
聽到這里,那青年抬眸看了公儀澹一眼:
“如今族中對公儀家今后站隊之事議論紛紛,都等著堂兄拿主意,不知道堂兄是何打算?”
公儀澹作一滯。這對公儀家而言,確實是一個足矣影響未來格局的決定。
當初燕歸鴻收他這個徒弟,完全是他們忙著建立新宗門,沒工夫再和世家周旋的權宜之計罷了。
而今時今日,昆侖墟如日中天,燕歸鴻穩坐掌門之位,公儀家對他而言就像人間皇朝里的前朝余孽。
能拿來做自己仁善的牌匾時可以用用,但哪日若是不想用了,隨手丟開也不過是一念之間。
所以,公儀澹一直對燕歸鴻言聽計從。
可現在——
有萬古劍皇坐鎮的九重山月宗,給公儀澹提供了一個新的選擇。
公儀丸遇襲這件事之后,月無咎與燕歸鴻顯然結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如果這兩人只能活一個,那麼公儀澹必須選擇出對整個公儀家利益最大化的一方站隊。
一個是修真界第一宗門的掌門。
一個是九宗末流小宗門的長老。
明眼人都知道應該如何抉擇,但公儀澹想到九重山月宗那群師徒,卻不知為何總是舉棋不定,好像冥冥之中有種直覺,令他忍不住想......
萬一呢?
萬一最后是月無咎這方取勝呢?
雖然宗門整實力上遜許多,但是月無咎本人和他的徒弟們,就是極大的變數。
尤其是公儀芃。
這可是個被燕歸鴻親手捅了一劍,還能風風從冥界歸來的狠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覺得芃芃才是無敵的存在。
“……還沒到最終抉擇的時刻,站隊太早對我們沒有好。”
公儀澹避而不談,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目落在他這位堂弟上:
“平日你也不關心這些,今日怎麼過問這許多?”
他這位堂弟其實并不怎麼聰明。
公儀澹之所以讓他管理些家族事務,看中的也不是他的能力,主要是他笨,所以但凡想要對家族點手腳,都會比那些聰明人好查。
公儀斯毫不知道自己在堂兄心目中的評價,恭敬答:
“此時關乎公儀家的未來,茲事大,故而多幾句,不過,只要是堂兄的決定,阿斯都定會追隨。”
公儀澹頷首:“嗯,我知道,平日我在昆侖墟顧及不上家中時,也都多虧你照料,辛苦你了。”
“是我應盡之責罷了。”
等到退出公儀澹的書房之后,公儀斯才變了臉。
沒錯,頂著一張人畜無害弟弟臉的公儀斯,表面上是公儀澹的好弟弟,其實早就與他生了二心,了燕歸鴻安在公儀家的探子。
公儀斯回頭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
他哥英明一世,沒想到竟然也會犯這種愚蠢的錯誤。
在這種要關頭,竟然還在站隊之事上舉棋不定,這還用想嗎?
區區九重山月宗,怎能和昆侖墟相提并論?這兩者放在一起,當然是站昆侖墟最十拿九穩!
不過沒關系,他等的就是他哥做出這樣昏庸的決斷!
只有等公儀家被他哥折騰得風雨飄搖的那天,所有人才會知道,誰才是公儀家最得燕歸鴻信賴,最有可能力挽狂瀾的支柱!
想到這里,公儀斯人畜無害的臉上浮現出一反派笑容。
只要他能完燕歸鴻代的任務。
這波,穩了!
*
月無咎一行人在公儀府修整三日,今日終于啟程。
原本他們是打算再多留兩日,待九炁脖子上的傷全好了再回去的,為此還專程傳訊夜祁,讓他來公儀府將還給芃芃。
夜祁一開始聽說芃芃沒事之后,也說著他很快就趕過來,但之后卻不知為何,傳訊玉簡總是聯系不上他。
詢問宗門的其他人,大家都說看見“芃芃”早就回了平邪峰,和那群靈妖待在一起,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在干什麼,連去宗門食舍吃飯都不積極。
月無咎覺得有些古怪,雖然他覺得一介劍靈應該不會琢磨什麼壞心眼,但還是決定早日啟程。
而芃芃就更有危機了。
那可不是什麼弱小的劍靈,那是把騙得團團轉的真·幽都之主!
夜祁沒接傳訊玉簡的這段時間,芃芃甚至已經腦補出了他卷走畏罪潛逃的整個犯罪過程。
所以不能再拖了!他們得早點回去!
啟程之日,公儀澹前來相送。
雖然九重山月宗眾人這幾日都在公儀府上住著,但公儀澹一直都不太好意思跟他們打照面。
畢竟芃芃出事那天,他當著九重山月宗眾人與燕歸鴻的急赤白臉的那番話,回想起來,多有點崩了他沉穩貴公子的人設。
總而言之,就是有點丟臉。
但現在人都要走了,他再不出面就太扭了。
公儀澹:“那個……”
“你不要跟我說話,”芃芃盯著他的臉肅然道,“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燕歸鴻長什麼模樣,所以我現在看著你的臉就很生氣,很想給你一刀。”
公儀澹:“……”
他也并沒有想和說話,是自己沒眼的非要到他和宿懷玉中間的好嗎?
由于他免掉了九重山月宗的賠償款,還倒了芃芃一筆莫名其妙的聘禮錢,花了錢的公儀澹很有底氣地無視半明的芃芃,對著宿懷玉道:
“之前我師尊之命所做的那些事,是我欠你。”
他指的他大張旗鼓擺出一副要追求的這件事。
宿懷玉卻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欠我什麼?”
公儀澹抿了抿:“你坦然待我,我卻別有用心,實非君子所為。”
一旁的芃芃豎起耳朵聽,只覺得這個甥孫實在是笨笨的,給師兄砸了那麼多錢,還說自己欠,簡直都把冤大頭寫在臉上了。
芃芃湊到宿懷玉耳邊小聲嘀咕:
“師兄,快騙他錢!這都不騙,還算什麼九重山月宗的人!”
宿懷玉:……我們是正經宗門,不是詐騙團伙,謝謝。
“問心有愧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也并未損失什麼,無妨。”
映在公儀澹眼中的子神沒有毫扭,只是在看向他時,漆黑眼瞳深深,說了一句:
“不過那天你準備的焰火,其實還好看的……可惜了。”
說完,宿懷玉便轉朝月無咎和姬殊走去,只留給他一個颯然背影。
而原本蔫的公儀澹瞬間支棱起來。
什麼什麼?
什麼可惜了?什麼意思?如果那天焰火不是建立在騙人的基礎上……
公儀澹對著宿懷玉的背影喃喃:
“你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
“什麼一點點?你要給我師姐買一點點?不許你買!我師姐只喝我買的!”
腳邊傳來小狗生氣般的齜牙咧的咕嚕聲,公儀澹低頭看著目不善的芃芃,在心里嘖了一聲。
“……你說什麼呢?”
“我要守護我純潔寶貴的!”
公儀澹:“……準備娶第三個老婆的你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區區一個六歲的小姑娘,到底要霸占幾個人才算完!
眼看宿懷玉連頭都不回的走了,心罵罵咧咧的公儀澹轉回府,留下公儀斯替他送客。
“諸位請吧。”
頂著一張斯斯文文娃娃臉的公儀斯微笑道。
芃芃跟著師尊他們準備回宗門時,回頭發現公儀斯也跟在后面,見這人眼生,忍不住問:
“你也要跟我們回宗門?”
公儀斯展一笑:“不是先祖您自己說的嗎?要替公儀家去給月仙尊的師姐下聘的。”
前面的月無咎一個猛回頭。
他滿臉都寫著“怎麼還有人給你下聘”“你們公儀家的人腦子真的沒問題嗎”的震驚。
就連芃芃都驚到了。
那幾個年紀大的老頭信了就算了,你年紀輕輕,怎麼腦瓜蛋子也出問題了啊!
但很快將自己的良知咽了回去。
“……對!下聘!不錯,不愧是我公儀家的人,辦事就是靠譜!”
芃芃滿意地打量著眼前這人,語調天真地問:
“你什麼名字?公儀澹和你什麼關系呀?”
“公儀斯,公儀澹是我的堂兄。”
“辦事效率很不錯,以后跟著我,有我一口吃,就有你一口湯喝!”
很好。
人傻錢多的甥孫再添一人!
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蓋上“人傻錢多”標簽的公儀斯面含笑意,心中卻道:
雖然“裝作公儀家先祖騙人”這種鬼主意確實機靈的,但現下他隨便拿點錢哄一哄,這不還是對他信賴有加了?
果然只是個小孩子罷了。
想到昨日燕歸鴻提起的神語氣,公儀斯琢磨著,若是能夠將魂魄拘給燕歸鴻,是不是能給他的升職之路添上一塊大大的磚瓦呢?
他一路都在琢磨著這件事,一行人很快便到了九重山月宗的門外。
公儀斯:“不知那位師姐現在在何,這些聘禮還需親自過目。”
他繞了一大圈,此刻才終于進了正題。
昨晚燕歸鴻除了對芃芃咬牙切齒痛罵一頓之外,反復強調同他強調的,便是今日要假借送聘禮的名義,親眼看看那位師姐到底在不在九重山月宗這件事。
公儀斯并不知道這位師姐與燕歸鴻有什麼關系,但既然是主人的任務,那他必定鞍前馬后的完!
“不必了,就這麼點東西,給我師尊就行了。”
芃芃說完回頭看了一眼月無咎。
“對吧師尊?”
月無咎頷首。
此刻的月觀玉就藏在他袖中的聚魂珠中。
月觀玉與芃芃雖然暫時都是魂魄形態,但芃芃的魂火極旺,只要不被太直曬,可以隨便在外晃。
而月觀玉就不一樣了,在冥界多年,已經不太適應現世的環境。
所以月無咎決定在找到月觀玉的之前,都將放進聚魂珠中休養生息,他隨攜帶,也能防止一些可疑人走他師姐。
沒錯,可疑人專指燕歸鴻。
“不過是一點靈石和法罷了,我代為轉即可。”
月無咎利落地從他手中接過匣子,見公儀斯遲遲不走,又問:
“你還有什麼事嗎?”
有話快說,他待會兒還要幫芃芃回到自己的里呢。
公儀斯沒想到對方拒絕得這麼果斷。
可惡,防備心還強的,連宗門的大門都不讓他進去嗎?
沒關系,區區一點小困難,怎麼能難倒一心升職搞事業的他!
公儀斯下了狠心,從自己靈府中取出一株仙草:
“稟仙尊,聘禮還不只這些,還有一株極珍貴的丹蘭草,蘭草如芳魂,若在修士煉化,對經絡靈脈大有助益,只可惜由我保管太久,離則易枯萎,必須取出后即可給對方……”
旁邊的芃芃毫不遲疑,一把拔下他頭頂冒出的蘭草,然后放進姬殊準備好的琉璃瓶中。
師姐妹二人配合十分默契,一套作行云流水。
姬殊沖公儀斯和善微笑:
“丹蘭草確實是個貴的好東西,不過放心好了,這是我親自調配的營養,泡在里面絕不會損傷藥!”
月無咎滿意頷首:“很好,這樣也省去這位道友奔波一場,那就慢走不送?”
……這怎麼可能!丹蘭草是他用來保命的寶,平日與他靈府相互滋養,它離了他怎麼可能獨活!
公儀斯目眥裂地盯著那株珍貴蘭草。
但很顯然,那蘭草確實沒死,不僅沒死,好像還吸足了營養,比在他靈府中還要神幾分,
痛失仙草還沒達目的的公儀斯:“……”
這波是他大意了。
但沒關系!他公儀家的人會缺錢嗎?一計不,他還有一計!
“……實不相瞞,除了這些俗之外,我公儀家的人娶妻還有一件重要聘禮!”
公儀斯咬了咬牙,掏出一本劍譜。
“這是公儀家的家傳劍譜,容十分復雜,有劍譜只能學些皮,真正的髓,必須由公儀家的人親自言傳教,方能習得,否則稍有不慎便會生出心魔,實在是危險,所以務必讓我親自向那位師姐……”
“不急。”
一聽劍譜,宿懷玉蹭地一下躥了出來,妍麗眉眼中染著點點興味。
“非我自夸,實在是我此生還未遇到過有劍譜還學不會的功法,不如給我瞧瞧,看看是不是當真如此神奇。”
一聽這話公儀斯就不樂意了。
聘禮是假,但劍譜可是真的,他公儀家千年世家,那還能沒點箱底的東西?
別說沒人指點,就算有人指點,這本劍譜也不是一般人能學會的,他從十歲開始學,學到現在也不過才會了第五層而已!
公儀斯自信地將劍譜丟給了宿懷玉。
見宿懷玉拿到劍譜,知武癡本的師徒三人和九炁一起紛紛在山門外坐下。
宿懷玉大致翻看了一遍,便將劍譜一拋,懸于空中自行翻頁。
公儀斯只見一抹寒閃過,再回頭,就見宿懷玉已經揮劍起舞,行云流水地完復刻出劍譜上一套劍法。
從第一層到第五層,宿懷玉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
宿懷玉還很憾:“這劍譜確實有幾分難度,練到第五層便有些累了,不過待我調息一日,明日全學會應該不難,就不用再耽誤道友你的時間了。”
一旁驚掉了下的公儀斯:…………???
爺的家傳劍譜!箱底的籍!!
這才一個時辰你就學會一半了,這合理嗎!你就看看這合理嗎!?
月無咎見狀,又再度問出了那個令公儀斯絕的問題:
“既然這樣,那道友,慢走不送?”
……難道說……他犧牲了自己的保命仙草和家傳劍譜,居然連九重山月宗的門都不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