纮玉心神一凜,攥著劍柄的手都出了一層薄汗。

　他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的進了殿。

　后小顧將軍默默的給他點了盞燈。

　殿下剛和阮姑娘分開這檔口，纮玉怕是連呼吸那都是錯的，也不知他還能不能全須全尾的走出來了……

　長定殿燈火通明,紫檀雕龍香爐燃著淡淡的香線,氣氛異常寧靜祥和。

　案前的人一言不發，辨不出喜怒,纮玉躬垂頭,大氣不敢一下。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了,除去狼毫筆的沙沙再無其他。纮玉心猜測著殿下這時候召見他是不是要問阮姑娘的事兒。

　他斗膽自作聰明，清了清嗓子：“阮姑娘已經平安回到了侯府……”

　“明日宣刑部尚書，鴻臚寺卿——”

　兩人同時開口。

　纮玉翼，臉頰一瞬漲得通紅。完了，他說錯話了。

　可案上的人仿佛沒聽見一般，繼續吩咐道：“辰時一刻,讓刑部尚書李安見我。金陵的案子需要他輔佐大理寺。再則還有不到一月便是年下，各國覲見,巳時一刻，安排鴻臚寺卿進來。”

　“是,屬下知道。”纮玉梗著脖子道。

　“下去吧。”說完這些,太子了眉心，繼續批閱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公文。

　纮玉抬眉瞥了眼,案上的男人眉眼低垂，燭落在他的側上,出削瘦的下頜線，清冷疏離。

　他犯起了嘀咕，殿下心里一點不想阮姑娘嗎？

　第二日,太子在偏殿與員議事，隨后批了一下午折子。到了晚間，召了小顧將軍擺駕花間閣。

　小顧將軍和纮玉整個人都傻了。

　花間閣是殿下用來與王親貴戚把酒應酬的地方，那里頭養著的可是一群鶯鶯燕燕的嫵子啊。

　殿下最厭惡這種場合，除卻非必要幾乎從不踏足。今夜沒有王侯進宮，那殿下他……

　盈月懸于夜空，被幾縷薄云遮掩，月華如水，渺渺照映著大地。

　花間閣華燈流轉，子的淺笑并著裊裊琴音，婉轉不絕。

　裴瀾斜倚在榻上，紫金冠，著黃黑相間的蟒袍。一屈著，手腕隨意搭在上頭，袍松松垮垮的，眼尾恰到好的醇紅為那清貴的外表平添了幾分風流。

　坐下被薅來的裴恒喝了好幾杯酒后還是如坐針氈。他那雙眸僵的盯著眼前歌舞。

　子皆著薄輕紗，舞姿妖嬈，腰肢纖細，眉眼含，個個都是挑細選出來的人。

　裴恒雖愚鈍，可他也察覺到了今日的氣氛。

　他瞥了眼坐上的男人，隨后偏頭低道：“我哥他是不是失了？”

　小顧將軍認真想了想，點點頭。

　纮玉急忙溜了眼坐上，見太子仍沉浸歌舞這才松了口氣：“好像是和阮姑娘吵架了。姑娘已經搬離殿下私宅了。”

　裴恒這才恍然大悟，他拍了拍口又喝了杯酒：“我當什麼事兒呢，這事我有經驗啊，我去勸勸我哥。”

　“殿下別去。”纮玉制止道。

　小顧將軍如搗蒜點頭：“對，王爺，你聽他的吧。殿下這會兒心不好，你去了怕是要鬧沒臉。”

　裴恒一怔。

　纮玉繼續解釋道：“殿下與王爺不同，他從未對人，阮姑娘是第一個，驟然分開他難免想不明白。”

　裴恒腔一滯，扯脖子喊：“我也只對季佳盈了啊！”

　小顧將軍“嘿嘿”一笑：“王爺邊桃花，遍東京城誰人不知。”

　裴恒頓覺上著無數箭，他起桌上的酒樽，頓時覺得今日來對了，這酒不錯。

　隨著琴音律，當中的子越舞越急，擺如花兒一樣綻放，一瞬落到裴瀾前。

　“殿下。”遞上了一杯酒，嗓音又細又，如同的腰一樣。

　太子提起酒杯與了，“噹”的一，子似是得到了鼓舞，努了努，雪白的子了，幾滴酒落在上邊，蔓延出一道曖昧的水痕。

　子飲盡此杯，然后便自然的跪在太子側，替他斟滿了酒。

　這些作掌事姑姑曾教過無數次，可如今第一次得以侍奉儲君，的手還是抖得厲害。

　太子殿下這些年邊無一人侍奉，就連侍妾都不曾有。會是殿下邊的第一個人麼？

　越想越激，酒溢了也不自知，頓時弄在臟了太子的袖。急忙低頭去，邊道歉：“殿下恕罪，都是妾侍奉不周，還請殿下原諒。”

　裴瀾神寡淡，睨著那自作聰明的子，眉眼里多了一分譏諷。

　“殿下。”子抬頭，一雙盈盈的水眸怯怯看著他，眉眼神態皆不像，可唯有鎖骨上那顆小痣讓裴瀾一時看出了神。

　他啞著嗓子問：“多大了？”

　“回殿下，十七。”

　裴瀾著的下，迫使抬起頭。

　周遭靡靡之音仍舊婉轉不停，他微微俯，子艷的瓣微微張著，除卻可憐還多了一態。

　像又不像。

　裴瀾腦海里驟然分裂一般的痛，這場景似曾相識，他好似在哪見過。可他極力想看清那霧中真像，卻是白茫茫一片。

　陷神思的裴瀾手勁不自覺大了些，子白皙的下頓時通紅一片，音又喚了句殿下。

　裴瀾回神，松開了手，盯著鎖骨的小痣，又問：“什麼名字。”

　“玲兒。”子謙卑答。

　幾乎是一瞬，裴瀾微微傾，失神喚道：“菱兒？”

　子頓時解釋：“殿下，妾的名字是玲瓏剔的玲。”說完，滿懷的垂下頭。

　太子眼神凜了凜，臉頓時沉了下去。他站起，定定看著跪在地上的玲兒，冷道：“穿好你的裳，滾出去！”

　坐下的裴恒嚇了一跳，小顧將軍條件反，若不是纮玉按著，劍都要拔出來了。

　潺潺流水戛然而止，笙樂驟停，舞姬僵了作，高座上的太子一臉怒，拂袖而去。

　出了花間閣，太子站在九曲回廊前吹了一會兒風，散去周酒氣。

　他了鎖的眉心，回長定殿公務。

　子時一刻，裴瀾放下筆，黃花梨木案上的茶盞已然涼了。

　他下意識道：“跟了孤這麼久，就是這麼伺候人的？”

　話完他脊背一僵，抬眼去，暖黃的燭下，大理石地面一片亮，門前纮玉和顧忍正持劍守夜，四下靜謐，殿除卻他空無一人。

　心臟驟然一陣刺痛，太子抬手捂著，盯著那盞茶，靜靜看了許久。

　殿外，小顧將軍沖纮玉努了怒眉，低道：“殿下自言自語一晚上了，我猜，這次他是來真的。”

　纮玉瞥了他一眼，糾正道：“好好守夜。”

　小顧將軍“嘁”了：“難道你不好奇嗎？阮姑娘好歹跟咱們相這麼久，我心里已經都把當未來的太子妃了呢。”

　“噓。”纮玉手指抵，往殿里瞅了一眼，見太子仍舊盯著那茶盞失神，謹慎道：“別說了，讓殿下聽見，我可不想去西大營練去。”

　“你真不好奇？”小顧將軍瞪了瞪眼睛。

　纮玉微皺眉，不再理他。

　能不好奇嗎？可好奇有命重要？

　接下來的東宮日子繁瑣而又低沉。太子整日不是召見大臣便是來往于圣人的書房，大理寺獄，刑部等地。

　唯獨沒有再踏足那個地方。

　纮玉和顧忍都猜，梨苑那樣讓人傷神的地方，殿下怎麼可能還再去。

　正想著，長定殿里間傳來淡淡的吩咐：“備車，出宮。”

　兩人面面相覷，心中頓時“咯噔一。”

　他們猜得不錯，一片轔轔之過后，墨華蓋的馬車緩緩停在梨苑門前。

　太子下了車，纮玉拿鑰匙去開門。

　“咯吱”一，大門緩緩打開。

　目的梨樹只留禿禿的樹干，假山后的水池里魚兒所剩無幾，只有幾尾碩的錦鯉不知疲倦的游著。

　不過半月未來，便已這般蕭條。太子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臟狂跳，只覺得不論看向哪里，皆有的影子。

　纮玉解釋：“殿下，這院子如今是劉嬤嬤一人在打理著，您今夜要住在這嗎？我讓安排一下。”

　太子沒聽見一般，繼續朝里走。

　月璃閣仍舊保留著初時樣子，小姑娘曾用過的一件都沒留下。

　黃花梨木的拔步床，上邊衾疊得整整齊齊，紫檀木梨紋魚桌，并著兩個紅木圈椅，案上的海棠花早已凋零枯葉。

　月影倒影在楹窗上，太子坐在了阮菱曾用的妝奩前，修長的指節輕輕一扣，首飾“嘩啦，嘩啦”兩散落一桌。

　他起一枚玉釵，腦里不可避免的回憶著，這是在金陵他著顧忍買了哄小姑娘開心的。

　顧忍說小姑娘在首飾鋪子和宋意晚起了爭執，被人奪了喜歡的玉，他聽后掛不住面子重新買給的。

　視線右移，是一枚海棠鎏金步搖。喜歡，也喜歡海棠花，這也是他賞賜的。

　再看過去，太子心臟不可避免的開始疼痛。

　他闔眼，微微嘆了口氣，他送出去的東西，一樣沒帶。

　是了，如今是長平侯府的四姑娘，外祖家是東京城赫赫有名的沈氏。本就生的尊貴，又怎會缺這些東西呢。

　他起，重新坐到素日公務的書桌前，硯臺墨痕干涸。如今他再執筆，側卻無紅袖在旁添香。

　活了二十三載，他第一次嘗到了為磨頓心腸，錐心刻骨的滋味。

　他自認生為太子，從小就在學會如何做一位人敬仰的帝王，儲君。今日之前，他仍舊認為自己的心要裝得下萬民。

　可他錯了。

　楚朝太子的心廣闊，波瀾，能容得下黎民百姓。可裴瀾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個人。

　“阮菱。”

　“阮菱，你放肆了。”

　“阮菱，過來。”

　這間小小的屋子，他曾無數次倨傲的喚名字。

　只要他想，就會乖乖過來。縱然有時候被說的狠了，也只會悄悄紅了眼眶，然后抱著他的手臂，怯怯的喚一殿下。

　一酸的痛苦慢慢的，自五臟肺腑開始蔓延全。裴瀾捂著心口，那鉆心的疼痛再度襲來，他彎著子，疼得指尖都了。

　數夜不曾休息的太子殿下終于在此刻，不可抑制的紅了眼眶。

　迷霧襲來，月影云白中仿佛走來一抹倩影，他朝前抓了抓，然后“哐當”一，昏了過去。

　外頭纮玉聽見了響，持劍闖了進來，看見眼前場景，他頓時喊道：“顧忍，殿下昏倒了！”

　裴瀾做了很多夢。

　一個片段接一個片段，斷斷續續的，他宛如一個局外人眼看著東宮那場未唱完的戲。

　脆弱的仿佛隨時會離開的子躺在他懷里。的角溢滿了鮮，手指抬了抬，驀地笑了。

　“裴瀾，如果有來生，我再也不想認識你了。”

　四周轟然崩塌，朝思暮想的人靜靜死在他懷里。

　他眼眶通紅，泛著濃濃的，一發酸的溫熱模糊了他的視線。

　腦海里一陣陣回著不知名的音。

　“我知道我和你的開場不算好，可我也想給你一個以后，一個未來。”

　“我已經求到了娶你的圣旨。”

　“菱菱，能不能別離開我……”

　太子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呼吸。狹長的眼底一片猩紅，慘白得厲害。

　顧將軍見他醒了，急得眼角潤，就差出眼淚了。他扯著嗓子喊：“纮玉，快，殿下醒了，帶太醫過來！”

　太子茫然的看著顧忍，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他開口，嚨陣陣發疼。他啞著音問：“這是哪？”

　顧忍盯著他的臉：“殿下，你眼睛怎麼了？”

　太子聽不見一般，又重復了一遍。

　顧忍急忙答：“長定殿啊。兩日前您去了梨苑，可您在那昏了過去，臣和纮玉自作主張將您帶回了東宮，您已經昏迷了兩夜了！”

　裴瀾偏頭看了眼帳外，華麗繁瑣的裝飾，卻是東宮。

　想起夢境的結束，他的心臟又開始一陣陣刺痛，他惴惴不安問：“阮菱呢？”

　顧忍像是聽見什麼稀罕事兒一樣，可眼下他不敢多說一個字，老實道：“在侯府好好待著呢。”

　裴瀾眼睫了，良久，像是岸上的魚兒重回大海般，他重重的了口氣。

　“殿下，我去給您傳太醫。”顧忍替他掖了掖被角，匆匆離開。

　榻上的男人低垂眉眼，想起前世生離死別的悲憾，和他孤獨終老的結局，邊染上了一抹苦。

　他眼眶潤，無意識自言自語道：“菱兒，我到底都對你做了什麼啊……”

　——

　太子突然患病，臥床東宮不起。

　金陵的案子到了最后收尾的景。

　刑部尚書李安陪謝延在大理寺獄熬了個通宵，整理出一份罪狀呈文。金陵罪首宋慶彥罪無可赦，這次連著他在京中的指使一并查了出來。

　二皇子，裴遠，吏部侍郎，李裕。還有一眾裴遠的黨羽。

　李安指著呈文上的“李裕”二字，惋惜道：“已經做到吏部侍郎的位子，這鍋說背也就背了。”

　謝延淡淡道：“李大人可別忘了，咱們這位吏部侍郎可有一位宮侍奉的兒李貴人。”

　李安一怔。

　三日前。

　坤寧宮的東暖閣，的漢白玉地面上，正跪著一弱柳扶風，的子。

　“抬起頭來，像本宮要吃了你似的。”

　暖閣，漂亮奢靡的不像話，落地的帳子被銀鉤起，出人榻上的保養極好的婦人，把玩著指尖絢麗鎏金的護甲，和悅道。

　“多謝娘娘。”李貴人輕輕道。隨后便有后的婢扶著站起。

　李貴人抬頭看了一眼周后。

　周后生了一張極其艷的臉，可眼角那顯而易見的皺紋昭示著的年歲，已然不小了。對于眼前如花朵的李貴人而言，年過三十的，是另一種別樣的，的。

　周后沖心腹蘭溪使了個眼，蘭溪頓時端著茶遞到李貴人前，熱絡道：“貴人，這是我們娘娘母家前不久帶進宮的茶葉，名麓山含翠，是極難得的清甜，您快嘗嘗。”

　李貴人眼里頓膽怯之，剛坐下的慌忙站起：“娘娘，妾惶恐。娘娘若有話，不妨直說。”

　周后淡淡笑了，拉家常親切道：“妹妹，瞧你這膽子，委實太小了。不過請你喝喝茶，到我這坐坐，你怎就如臨大敵呢？”

　李貴人怯懦道：“臣妾不敢。”

　周后明眸繞了繞，慢悠悠道：“前不久，你是侍寢一次吧？”

　果然，果然還是因為這事兒。李貴人的額頭冒了一層汗，這大清早的眾妃剛來鸞宮請過安，剛回宮又被召見過來，就猜到皇后娘娘定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