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大恩大德,沈氏無以為報。”沈從染幾度哽咽,躬行禮道。
太子剛開口卻又俯,重重咳了好幾聲,纮玉急忙遞上絹帕。
太子捂著帕子又咳了幾聲,松開之間,殷紅的珠迅速沾紅了巾帕。
他黑眸染上抹紅,兀自把帕子攥在了手心。他道:“孤沒能護住菱菱,已是后悔萬分。生前最在意的便是二位,孤義不容辭。”
提起阮菱,沈從染臉上一片哀,子微微抖:“我的菱兒,命實在太苦了。可是,能得殿下如此相待,也不枉你們認識一場。”
太子神平靜,聲音卻帶著濃濃的悲傷:“在孤心里,早把菱菱視為妻子。您不必如此介意。”
阮菱站在一旁,眼眸癡的看著裴瀾,淚水溢滿了眼眶而不自知。
抖著抬起手,想一他的臉,想喚一聲就在這,就站在你的眼前。
可細白如玉的手猛然穿過,卻什麼都抓不住。
阮菱一陣發寒,無力的蜷著蹲下。
那酸楚的疼痛自五臟肺腑蔓延,痛苦的閉上眼,已分不清自己眼下是在前世,還是今生。
最后的最后,太子一行目送著沈從染母平安出城。
“回吧。”太子平靜道了句,遂轉朝里走。
霜白的月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纮玉和小顧將軍相視了一眼,心發出同樣的慨。
那一矜貴華的袍,明明繡著世間最尊貴的模樣。
可他們卻覺得,殿下好孤獨啊。
自那日送沈氏母出城后,太子仿佛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正常與大臣們議政,批折子,騎。
正常的仿佛不能再正常一樣。
文臣們紛紛慨自己做得對,不過是死了一個禍水而已,沒有那妖孽外室迷殿下圣心,殿下如今事決斷間,越發像一位帝王了。
旁人不知,可纮玉和小顧將軍卻是知道的。現如今的東宮,就是一個空殼子。殿下夜夜宿在梨苑,不會睡在東宮。
這日議完政事,已是亥時末刻。
纮玉端著杯熱茶進來,見太子站在窗邊疲憊的著眉心,腔頓時不落忍,他猶豫道:“殿下,要不今夜就歇在長定殿吧,明日一早還要上朝……”
“備車。”
纮玉還再勸,男人已經朝外走去了。
梨苑,夜如水,院子里黑漆漆的,唯有廊下幾盞引路燈屋子亮著。
太子緩步進了屋,點燃了燈盞。暖黃的暈團團暈染開來,屋子里頓時有了生氣。
他給自己斟了杯酒,一盞下肚,那雙清冷的雙眼染上了幾許迷離之。
太子一瞬不瞬的看著堂前掛著的畫像,手中無意識的著酒杯。
“裴郎,不要再喝了。”阮菱想要勸他。
太子怔怔出了好一會兒神,干脆舉起酒盅一飲而盡。
阮菱呼吸一滯。
“菱兒,你來了。”太子站起,食指去那畫上子的容,低低道。
一陣微風拂過窗牖,帷幔飛揚,空氣中泛著梨花淡淡的甜香。像是有什麼經過一樣,轉瞬又落為平靜。
“今日是你生辰。”太子自顧自道。
“大臣們好聒噪,聽了一日,孤甚是心煩,疲憊至極。可想著你生辰,孤不能不來。”
太子眼眸潤了潤,狹長的眼尾一片赤紅,他哽咽道:“菱兒,是不是生氣了?”
夜華流轉,滿室寂靜。那個楚朝最尊貴的太子不可抑制的紅了眼眶。
“菱兒。”
低啞的聲音像是被酒浸泡過,沙啞的不樣子:“孤很想你……”
一旁的阮菱從背后抱住他,著那抹虛無的冰涼,一串淚水劃過臉蛋。
閉上眼,心酸哭道:“裴郎。”
寒來暑往,日復一日,阮菱就這樣陪在他邊。
白日里,他是那個沉穩果決的太子殿下,可到了夜里,那個男人褪去華服,卻跪在寢殿佛堂菩薩下,一遍一遍祈禱。
天下間,只拜圣人和先皇后的太子殿下,對著菩薩一遍又一遍的磕頭。
窗牖被風吹開,蠟燭忽明忽滅,暖黃的影下,男人薄抿一道直線。
菱菱,孤不想與你就此緣盡。
孤想求一個來生,能和你重新來過。
——
眨眼就來到了圣人駕崩那一日。
七日國喪后,新帝繼位,尊號宣景,年二十七。
裴瀾自出生便是太子,這些年來政績斐然,公務勤勉,諫院的大夫們找不到錯,便天天上折子催促圣人早日立后。
“國無國母,婦孺不安。若民間男子皆以陛下為楷模,長此以往,豈非天亡我大楚。”
“陛下盡早立后!”
一道折子如此,道道折子如此。看到最后,宣景皇帝的眉頭幾乎是擰了一起。
側的阮菱替他倒了杯茶,聲道:“裴郎,既如此,便立一個皇后吧。菱兒不想看你一個孤獨了。”
微風拂過,桌上的茶杯紋未。
素來不辨喜怒的宣景皇帝臉越來越黑,最后竟是摔了折子,大步出了書房。
纮玉和小顧將軍進來收拾折子,看見那一句句立后,臉變頓時尷尬下來。
這群大臣瘋了嗎?
陛下的逆鱗也可,這簡直是在找死。
一月來,諫院的大臣番遭貶斥,可他們竟越挫越勇,干脆跪到福寧殿門前,口口聲聲宣著陛下一日不立后,他們就一日跪在這兒。
“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
年輕的新帝推開門,一臉怒。
為首的宋大夫磕頭下去,高聲宣:“請陛下立后!”
隨后,一陣此起彼伏的聲音接連不斷。
“請陛下立后!”
“請陛下立后!”
裴瀾膛不住起伏著,沉著臉:“好,這是你們自己求的,怪不得朕。”
宋大夫長跪不起:“圣人英明!”
翌日,一道封后的旨意曉諭東京城上下。
“奉天承運,圣人詔曰,封已故長平侯嫡四阮氏為皇后。”
寥寥幾筆,卻寫盡了天大的笑話。
文臣之間一片嘩然,這怎麼可能?封一個已故之人為皇后,還是那曾經最見不得人的外室?
一朝皇后,尊貴國母,怎可讓一賤人當得?
朝野嘩然,皇帝與臣子之間離心離德。恰逢突厥來襲,攻勢洶洶,楚朝一時之間在風雨中,搖搖墜。
裴瀾吩咐恒王攝政,榮親王裴止和丞相謝延為輔,自己便領兵五十萬,駕親征。
出征的前一夜,裴瀾在院子里輕輕拭著寶劍。一下,又一下,作輕緩,極盡溫。
半晌,他抬眸看了眼月,過那潔白的明月,他仿佛看見了什麼一樣,輕輕笑了。
菱菱,離開東京城,再沒人能將你我分開了。
往后與突厥戰斗的無數個日夜,裴瀾數次死里逃生。幾次了重傷,昏迷不醒。
如此過了三年,楚軍才班師回朝。
皇帝駕親征,守護國土,至此讓那些文臣閉上了。再無人敢說圣人的發妻曾是外室,再無人敢勸圣人立后。
冬日,大業宮一片銀裝素裹,的不像是凡間一樣。
福寧殿外,一片森然的白,與那落雪的白,形鮮明的對比。
王公大臣,皇親國戚跪了一地。
裴恒、裴止、謝延、纮玉、顧忍……一個個悉的影皆跪在福寧殿門外,如出一轍的是,他們臉上的神都悲痛絕。
宣景皇帝于一個時辰前,崩。
龍榻上,阮菱伏在裴瀾榻前,一雙眸哭得通紅,攥著他的手,知不到冰涼一般,低低噎著。
清楚的記得,他彌留之際曾自言自語。
“菱菱,孤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你先是了朕的太子妃,繼而又了朕的皇后。你為朕誕下了兩個孩子,男孩名喚瑾言,孩名喚靈鳶。瑾言隨了朕,事沉穩,心懷天下,是個難得的儲君人選。靈鳶像你,小小年紀便貌人,朕日夜憂心,生怕被哪家兒郎惦記去。”
話到最后,滿頭白發的宣景皇帝眼角劃過一抹淚。似是解,似是放下重負,他輕輕的,緩緩道:“菱菱別怕,朕來陪你。”
“裴郎!”
“裴郎!”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蔓延全,阮菱忍不住放聲大喊。
拼命掙扎著,子因痛苦而震著,半夢半醒間,聽見耳旁有人呼喚:“我在。”
阮菱猛地睜開眼睛。
目一片暖黃的溫馨,男人坐在榻前,此刻正扶著的肩膀,眉眼關切。
不遠,瑾言正在寫字,矮幾旁,靈鳶捧著小宋枳剛送給的金蛐蛐,的小胖臉上寫滿了專注。
滿是安靜,阮菱眼神了,怔怔的說不出話。
裴瀾注意到額頭上虛汗,替了,聲音不經意道:“可是夢魘了?”
看著眼前男人悉的廓,只覺得越了兩世。阮菱下意識咽了咽,驚覺嚨冰涼一片。
“裴郎。”阮菱眉眼舒展,輕輕的聲音喚道。
“我在。”
阮菱揪著袖子,似是聽不真切般,又喚了一聲:“裴郎。”
“嗯?”男人低垂著眉眼,食指纏繞著一縷秀發,把玩著。
阮菱傾湊過,瓣輕輕啄吻了吻他的脖頸,在心里默默念道。
謝謝你沒放棄,給我的這個來生。
不遠,裴瑾言寫完字,頓時揚起字帖,喊道:“娘親!你快來看我寫的字好不好看!”
裴靈鳶一看,頓時站起,矮矮胖胖的小短噸了噸,撅起:“不要,娘親來看靈鳶的蛐蛐,可可啦!”
兒一噘,裴瀾心尖都了。
他睨了眼裴瑾言,明明什麼都沒說,裴瑾言頓時就蔫了。
這位年太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他的父親。
阮菱抿笑了,沖裴瑾言招手:“來娘親這兒。”
裴瑾言小臉頓時又滿了笑容,朝這邊走去。裴靈鳶一看,“蹬蹬蹬”抬著小胖也沖過來了,張開雙臂:“要父皇抱抱!”
深夜里,福寧殿里一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燭下,阮菱看著夫君在側,兒饒膝,回覺夢中凄涼景象,頓時覺得——
這一生,終于圓滿。
作者有話要說:裴狗的神奇碎碎念,終于求得了來世哈哈哈哈!
菩薩: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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