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鏈報價這件事上, 唐亦寧可以不相信自己，絕不會懷疑莫惠清。莫姐說那是最低價，就一定是最低價！

　結束與秦斌的通話后, 唐亦寧立刻沖到莫惠清的辦公室, 門關著，陸蕭說莫姐在和孟楊談事, 讓唐亦寧稍等片刻。

　幾位經理平時都在外頭跑, 每周一例會結束后是他們難得的當面通時間。

　唐亦寧等待時, 又把事理了一遍, 幾分鐘后孟楊出來了，要去高瓊, 看到唐亦寧在門外, 不由地看了一眼。

　此時的唐亦寧格外敏，心想，那個人會是孟經理嗎？

　搶在高瓊過來前進了辦公室，三言兩語把事對莫惠清講了一遍，莫惠清聽著聽著, 眉頭就皺起來，問：“是哪個業務員？”

　唐亦寧說：“我問了, 秦經理也不知道，他現在的關注重點不是這個。”

　言又止, 莫惠清發現了，問：“小唐, 你想說什麼？”

　唐亦寧壯了壯膽, 瞄一眼門外, 小聲說：“莫姐, 會不會是……薛哥？”

　從某種意義上說, “搶”了薛明的婭仕玫，對方記了仇，來搶的客戶，這是唐亦寧的邏輯。

　莫惠清卻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

　唐亦寧臉上發燙，莫惠清起關上辦公室的門，回后緩了緩語氣：“小唐，我們錢塘辦事是一個團隊，三個組之間是隊友，不是敵人。我不能保證手底下每一個人都正直無私、一心為公，至能保證，這里的人絕不會對同事下手。道理很簡單，這是一下子就會穿幫的事，被我知道了不會有好果子吃，最嚴重的后果甚至會被我開除。搶同事的單子？只有腦殘才會做這種事！”

　唐亦寧問：“那會是誰？是廠辦的人嗎？”

　辦事的人習慣把廠里那個業務部稱為廠辦，廠辦的人則把他們做錢塘辦。

　莫惠清說：“肯定是廠辦的人，你等下，我去問問。”

　金的下單系統不明，業務員看不到別人的下單信息，哪怕是莫惠清，也只能看到自己管理部門的所有信息，看不到廠辦的訂單。

　給廠里相的老財務祝姐打電話，祝姐幫忙查了一下：“我看看哈，佳佳旺，業務員是……丁燕，哦！這個單子呀。”

　祝姐低了聲音，“這個單子價格有問題，低過本線了，過不了財務審核系統，后來是徐總給批掉的。”

　莫惠清說：“祝姐，你還記得前些天我問過你的那個外貿單嗎？就是拉頭有鐳那款，咱們討論了好多回，已經在本線了，對吧？”

　“對啊，我記得。”祝姐說到這兒才意識到問題，“哎！丁燕這訂單不就是你問我的那一批嗎？”

　“沒錯，就是同一批。”莫惠清說，“行，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謝謝你祝姐。”

　莫惠清掛掉電話，對唐亦寧說：“是谷俊豪。”

　唐亦寧想不通：“谷總？為什麼呀？這個訂單才五萬多塊錢！”

　莫惠清說：“小唐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這個訂單的確只有五萬，可后續的訂單呢？秦斌不信任你了，以后他再找金只會去找谷俊豪。佳佳旺就是個加工廠，丟了不可惜，博愿才是大頭！一家大型外貿公司做了一年能有多量你知不知道？”

　唐亦寧知道，博愿一年能在鎧勛進多貨，那些貨要做多件服，比誰都清楚，不是秦斌的單子，還有別的外貿業務員。如果金能把博愿做起來，一年說也有五、六百萬條拉鏈的量。

　莫惠清抱起雙臂，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就猜到是他，這麼有恃無恐，還沒臉沒皮，除了他還有誰？”

　唐亦寧委屈又沮喪，不回想起之前在鎧勛被彭玉搶走婭仕玫訂單的事。

　當時的況和現在不一樣，唐亦寧是趁著彭玉生病，撿婭仕玫的訂單，彭玉后來做了很多工作才簽下對方的秋冬大單，令唐亦寧心服口服。

　而這次，是唐亦寧做了很多工作，結果被谷俊豪撿。這個訂單沒多提，問題是以后，博愿這個客戶到底歸誰？難道就歸廠辦了？

　唐亦寧問莫惠清：“莫姐，為什麼谷總可以再便宜兩？”

　剛才的電話容唐亦寧沒聽見，莫惠清說：“他報價時報錯了，估計是把鐳當了普通刻字，佳佳旺正式下單時他才發現，價格都沒過財務審核，還是徐問霞給他特批的。”

　唐亦寧無語了：“這樣也可以嗎？”

　莫惠清站起，開始往包里丟東西：“因為量不大，老板娘又喜歡他，白送他訂單都愿意，有什麼可以不可以？”

　唐亦寧失極了，以為莫姐要走：“那、那現在就只能這樣了？那是我找來的客戶呀！”

　“誰說只能這樣？”莫惠清把包往肩上一挎，“走，跟我去廠里。”

　高瓊還等在門外，見莫惠清領著唐亦寧出來，問：“姐，你要出去啊？”

　“嗯，你有什麼要問的，現在問。”

　莫惠清和高瓊言簡意賅地聊了幾句，最后說：“下午我給你打電話，你先去忙吧。”

　開車帶唐亦寧來到廠里，直奔業務部負責人辦公室。谷俊豪見到們后愣了一下，喊助理去泡茶，笑呵呵地說：“莫經理好難得來我這里，我最近剛得了一些秋白茶，正好請你們一道品嘗。”

　莫惠清也不推辭，和唐亦寧一起在會客沙發上坐下。

　唐亦寧還是第一次來谷俊豪的辦公室，真是大開眼界，一個業務部負責人的辦公室竟會如此豪華、寬敞又明亮，不僅自帶衛生間，還有會客沙發，辦公桌后是一大面紅木架子，擺滿工藝品，墻上掛著一幅書法——天道酬勤。

　對比起來，莫惠清的辦公室簡直像個貧民窟。

　助理把茶水端進來，莫惠清喝了一口，抬眸向谷俊豪，說：“谷總，好茶。”

　谷俊豪角了一下，總覺得這話聽著怪怪的。

　他客氣地說茶葉是朋友送的，莫惠清說：“谷總朋友真多啊，不僅會送茶，還會送生意。”

　谷俊豪笑道：“莫經理這話說的，生意哪兒有送？那可都是辛辛苦苦跑下來的。”

　“是嗎？”莫惠清笑笑，“谷總，我也不耽誤時間了，剛才進來前我看到丁燕在公司，麻煩你讓進來一下，我有些事要問。”

　谷俊豪說：“小丁就是個業務員，莫經理有什麼事可以直接問我。”

　莫惠清作勢要起：“那我去外面找吧，這事兒只能問。”

　谷俊豪趕抬手：“哎別別別，我進來就是。”

　丁燕很快就來了，是個和唐亦寧差不多歲數的孩，長相清秀，戰戰兢兢地在沙發上坐下，莫惠清開門見山地問：“小丁，問你個事，上周六你下了佳佳旺的訂單，這客戶的歸屬我有點疑問，你是怎麼得到的這筆訂單，能給我說說麼？”

　丁燕哪兒說的上來，這訂單是谷俊豪給的，谷俊豪和莫惠清都是管理層，不需要自己做業務，下單時只能分派給業務員。

　丁燕用眼神向谷俊豪求救，谷俊豪幫解圍：“哎呀，原來是這件事，莫經理你早說嘛，佳佳旺的采購朱平是我的老客戶，合作很多年了，他找我下單多正常的事，是我安排小丁接的單。”

　莫惠清看了眼谷俊豪，又對唐亦寧說：“小唐，你來講講你是怎麼接到博愿訂單的吧，講得詳細點。”

　唐亦寧早就準備好了，抬頭，一點兒不結地開了口：“博愿是我找來的客戶，對接的業務員秦斌，我在老東家做跟單時就和他聯系過兩年。秦經理知道我跳槽到金拉鏈后，接收了我發的資料，同意我登門拜訪，八號那天我就去了博愿……”

　半年前，唐亦寧曾紅著臉對彭玉說：彭姐，婭仕玫是我的客戶。

　彭玉反問：是嗎？你這樣覺得呀？

　后來又問：你呢？你又做了什麼？

　當時的唐亦寧難堪得要死，恨不得鉆到地里去，而現在，在一周里跑過三趟博愿，給秦斌打樣、送樣品，咨詢莫姐，給秦斌報價，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卻足以令起腰板、問心無愧地說：錢塘博愿進出口有限公司是我的客戶！

　講完了，丁燕一個勁兒地瞄谷俊豪，谷俊豪臉比城墻厚，說：“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小唐，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心，可現在的問題是佳佳旺是我的客戶，這你不能反駁吧？”

　唐亦寧說：“谷總，我知道佳佳旺是你的客戶，可你為什麼要便宜兩錢？你要是用我的報價去和佳佳旺簽約，我一點意見也沒有，我報的已經是最低價了。”

　谷俊豪說：“我核算了一下本，也就兩錢……”

　莫惠清涼涼道：“差了兩，審核系統都過不了呢。”

　谷俊豪：“……”

　他在心里罵娘，開始后悔接下朱平的單。

　朱平聯系他時，他就知道這是錢塘辦的業務，五萬塊錢，還不夠他塞牙，他起先懶得搞，又得知這是一家新的外貿公司給的訂單，就覺得，要是能搞過來也不錯。

　丁燕是半年前職的新人，長得好看，業績卻很差，都快干不下去了，他想送一個大客戶，指不定能把對方弄上床。

　依照行業規矩，佳佳旺理應找唐亦寧下單，谷俊豪要截下這個單，只有降低報價，要不然朱平無法向秦斌解釋。

　谷俊豪認準了莫惠清不會因此來找他麻煩，這麼小的訂單！唐亦寧還是個新人，莫惠清哪會因為一個業務員而和他起明面上的爭執？他是報錯了價，那又怎樣？佳佳旺下單時他就發現了鐳的問題，給徐問霞打個電話就行，系統審核立刻就過了。

　谷俊豪著實沒想到，莫惠清真的會陪著唐亦寧殺上門來，就為了五萬塊錢。

　他問：“莫經理，現在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單子已經下了，車間也在做了，是要把業務員改掉嗎？”

　莫惠清悠閑地喝了一口茶，說：“這筆訂單就不用改了，麻煩。谷總，我是這麼想的，佳佳旺以后還是你的客戶，這沒話說，而博愿，必須是唐亦寧的客戶。這次咱們兩個部門搶生意，損害的不僅是唐亦寧的利益，還有金拉鏈的利益。這筆單子就是白做，金本賺不到幾塊錢。我希以后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我莫惠清的人，錢塘辦事的生意，誰都別想！”

　在丁燕面前，谷俊豪面子掛不住了：“莫經理，就一個五萬塊的訂單，你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這不該是你的格局吧？”

　莫惠清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格局？谷總，你該慶幸這筆訂單才五萬，要是五十萬一百萬，你猜孫總會怎麼做？”

　谷俊豪強撐著門面：“怎麼？拿孫總來我呀？廣州的事已經夠讓他煩心的了，莫經理你這麼尊敬他，怎麼還不替他排憂解難呢？”

　莫惠清笑著說：“至我有替他排憂解難的資本，谷總您呢？到現在還要為了一筆五萬塊的訂單找徐總特批哦！”

　谷俊豪：“……”

　這件事基本上搞定了，谷俊豪只要還有點腦子，就不會再去博愿的訂單。現在要解決的是秦斌，他不再信任唐亦寧，這樣可不行，莫惠清決定陪唐亦寧跑一趟博愿，把事向秦斌解釋清楚。

　在谷俊豪的黑臉和丁燕惶恐不安的目中，莫惠清和唐亦寧離開了那間豪華辦公室，雄赳赳氣昂昂地路過業務部大開間，目不斜視，氣勢驚人。

　整個業務部雀無聲，有個別業務員羨慕地看著唐亦寧，再看看自家老板辦公室，郁悶地嘆口氣。

　唐亦寧跟著莫惠清走出辦公大樓，看到倉庫門口正有一箱箱拉鏈在出庫，被工人們裝上車，碼得整整齊齊。

　這是每一家生產型企業的常態，代表著公司正在欣欣向榮地經營。車間里，各種機轟隆隆地運行，年齡不等的男工們干得分外起勁。有人負責噴漆，有人負責燙帶，有人負責電鍍，有人負責檢驗……他們早出晚歸，做六休一，領著孫金給的工資，用勞支撐著金拉鏈的正常運營。

　莫惠清停住腳步，遙遙向那幾輛貨車，有負責質檢的員工走過邊，喊：“莫經理！今天來廠里啊？”

　莫惠清說：“是啊，有點事。”

　那人去工作了，唐亦寧站在莫惠清邊，和一起看裝車，莫惠清突然問：“爽嗎？”

　“啊？”唐亦寧反應過來后抿而笑，點頭道，“爽。”

　不止是爽，還有，得想哭，莫姐沒有坐視不理，這樣盡心地在幫。

　莫惠清又看了會兒裝車，說：“小唐，不要小看一條拉鏈。”

　唐亦寧轉頭看，莫惠清著前方：“就這個廠，每天能生產幾十萬條拉鏈，全年銷售額六個億，其中有四個多億是錢塘辦事做出來的。谷俊豪能做兩個億都算他有本事，他手底下的人還比我多。”

　環視著這廠房：“錢塘、青島、大連三個辦事，幾乎人人都有千萬年銷量。薛明、程娟一年能做三、四千萬的生意，孟楊一個組，年銷量就上億。”

　“這廠里每個人有工開，有工資拿，靠的是業務員們每天跑東跑西，源源不斷地把訂單拉進來，還靠著每個部門嚴合的配合，上下齊心的努力。”

　“谷俊豪做的這種事，和之前廣州工廠老業務員做的事沒太大區別。小唐，你知道公司為什麼要和那些老業務員打司嗎？”

　唐亦寧說：“聽說是接私單。”

　“對。”莫惠清說，“那些老業務員手里抓著大客戶，把一些小客戶小訂單拉去別的拉鏈廠做，就是做私單，收取的傭金高過提，損害的是金的利益。”

　“一個人這樣做，沒人阻止，也沒人懲罰，很快，人人都開始這麼做。廠里和他們打司，他們惱怒，走人后還帶走了大客戶。”

　“谷俊豪那種報價，也許是沒搞清是否含鐳，更大的可能是他本無所謂這一單金能不能賺到錢，他只想搶走我們的生意，想要惡心我，把客戶據為己有。他以為我不會為了這種小單子來和他鬧，哼，他太不了解我了。”

　“我和他的管理理念向來不同。小唐，我和你說過，我們每一個業務員面對客戶，代表的都是金，也是自己。人要追求功、追求財富，這沒有錯，但我更信奉君子財，取之有道。以損害公司利益為代價，進而去滿足自己的私，這種事，在我手底下，絕不會發生。”

　莫惠清本來就長得高，這會兒唐亦寧仰臉看，覺得越發高大，不，是偉大！

　人與人之間或許真的存在磁場，唐亦寧自己是個老實人，最想要的就是那種踏踏實實干實事、不溜須拍馬、不會投機倒把、手上又有真本事的老板。

　想再也找不到比莫惠清更好的上司了，還是一位，盡管職才一個半月，可對方的一言一行全都能給做榜樣，唐亦寧佩服得五投地。要是給布置一篇作文《我的老板》，能洋洋灑灑寫上幾千字。

　連開頭都想好了：古語有云，君好則臣為，上行則下效。

　站在金拉鏈廠寬闊的廠區，唐亦寧暗下決心，要一直跟著莫惠清。

　作者有話說：

　本章含江量為零，但一定要詳寫，是很小卻很重要的一個事件，大家應該能看懂小唐的心理變化吧？為了邏輯線更清晰，我覺得后頭的大矛盾也十分明顯啦~

　讀者：還有這樣劇的？不要為不寫線找借口啊喂！

　作者：嗚嗚嗚在寫了在寫了，事業線其實好難寫的哇！

　小江（小狗怒視）：總覺得不太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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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好則臣為，上行則下效，出自白居易《策林·人之困窮由君之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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