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順門的煙花燃放了多久,音音就被江陳折騰了多久。千樹萬樹的繁華璀璨中,掩著這靖水樓室的一方旖旎。
到最后昏昏沉沉,已是不知歸,腦中只一個念頭:上的這個男人是鐵打的嗎?怎得不知道累。
再醒來,已是次日的黃昏了。
首輔府的室昏沉靜謐,婢子們屏氣凝神,小心翼翼伺候著。
羌蕪見醒了,笑著將人扶起,帶了點打趣口吻:“主子爺今早候了半天,午時又回來了一趟,總不見您醒,這才走了。要我轉告您一句,他這幾日要出京一趟,沒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音音輕輕嗯了聲,就著紅堇的手喝了避子湯,又用了點吃食,才尋到空單獨同阿素說幾句己。
瞧了眼閉的門扉,問:“阿素,昨日那副工筆仕賣了多銀子?”
阿素替續了杯溫熱牛,喜不自勝:“姑娘,你不知道,現如今你這工筆倒自一統,被許多世家文人追捧,昨日那幅畫可是賣了足足百兩。”
出指頭晃了晃,替自家姑娘得意的,又問:“姑娘可要再繪一幅?”
音音卻搖頭,目在面上流連不去,帶著不舍的憂慮:“阿素,你拿了這銀錢,同沁兒去南邊吧,近日便走,同林嬤嬤一道。”
阿素心口一跳,愣了一瞬才回過味來,往榻邊一坐,倔強道:“沁兒可以走,我不走!姑娘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阿素伺候你一輩子,你甭想打發我走!”
“阿素,你不走,我如何干脆?
音音這一句,讓阿素驟然抬眸,轉頭看了眼閉的門窗,才著齒道:“姑娘你......”
平靜了片刻,目落在那碗剩了點殘渣的避子湯上,不斷點頭:“好好好,走了也好,我的姑娘自有傲骨,本不該在這里伏低做小。可我又有些怕,怕你不開,怕你出去了一個人頂風冒雨,如何不辛苦。”
音音握著的手,并不多說,只囑托道:“阿素,沁兒便先托付給你了。”
阿素一壁抹淚,一壁詛咒發誓:“沁兒我若照顧不好,我衛素不得好死。”
可想起此去別離,還不知哪時相見,又忍不住落下淚來,攥著音音的手不放:“姑娘,四月二十三便是你的生辰了,我們.....等我跟沁兒給你過完這個生辰再走,可使得?”
音音面上還掛著笑,眼里卻霧蒙蒙一片,啞著嗓子“噯”了一聲。
阿素自此便記掛上了,憋著勁要給姑娘個圓滿的生辰,。
可四月二十三這日,天剛蒙蒙亮,國公府的張嬤嬤卻親至,端著架子,笑道:“沈姑娘來家一趟吧,國公爺這次回京,特意去求了賜婚的圣旨。今日便擺定親宴,沈姑娘過來給未來主母敬杯茶水,也能討個好。”
音音進門時,國公府上一片和樂喜慶,扎戲臺,搭花棚,流水宴擺開,玉杯盞沒一件俗,一看便是費了心神。
只音音卻明白,這熱鬧與半點關系也無,是與相親的男子,要與旁的子定下親事。
默默跟著領路的婆子進了國公府后院,卻未見到蔣老夫人,直接被領去了松壽堂的后罩房。
那婆子抱了一卷經文,往桌上一放,道:“沈娘子,今日老夫人繁忙,每日要抄的經卷都落下了,便勞煩你給補上吧。”
音音本不往前邊湊熱鬧,這樣的份,沒得尷尬,自然應下了。
后罩房里冷又,有子久不住人的霉味,只一點,位置卻頗好,臨窗而坐,便能瞧清后院里花團錦簇的熱鬧。
阿素冷哼一聲,心疼的替音音著手:“這屋子寒,姑娘你本就虛寒,如何能長待。”
說著要倒杯熱茶來給暖子,找了一圈,卻發現連點子熱水也無,又是一陣心酸憤慨。
音音安的握了下的手,翻開經卷,仔細鋪開了筆墨,還未筆,忽聽外面腳步踏踏,抬眼從支摘窗出去,遠遠便見江陳拐進了垂花門,順著連廊,進了后院。
他一玄黑,金線云紋暗芒微微,皂角靴上還帶著路上的風塵,眉眼間著點子疲憊,大步流星,匆匆往水榭而去。
音音想,他如此著急回來,大概是為了這場定親宴吧。
那影進了水榭沒多久,便迎來了寶藍宮裝的大太監,尖細著嗓音,宣讀圣旨:“輔國公江陳文治武功,乃國之棟梁。今有宣慶侯府嫡柳韻賢淑謙恭讓,才學獨擅,特賜予輔國公為妻,欽此。”
聽見江陳與柳韻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確實是極般配的佳偶。是了,他與柳韻門當戶對,才是契合的一對,音音想,而,大概只是他閑暇時消遣的玩意。
輕輕哂笑,以為自己并不在意,可手上的筆一頓,一團墨淋漓而下,瞬間洇了整張宣紙,倒是讓人微微難堪。
外面已開了席面,熱鬧又歡慶,一點點漫進這方暗窄室。
阿素回手就將支摘窗關了個嚴實,有些哽咽:“姑娘,咱不看。我......我來替你研磨。”
兩人沉默下來,只余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細微沙沙聲。
待外面的影一點點移進來,阿素了子,轉去了外間。
再回來,漲紅了一張臉,呸道:“竟連口飯食也不給,外面那婆子,直言今日府上忙碌,顧不上咱們,這午間竟讓咱們吃幾口點心湊合了。”
音音放下筆,低低嗯了聲,拖過桌上的檀木漆,用帕子拈了塊掛花糕遞給阿素,扯了扯角,故作輕松道:“想來國公府上的點心也不差,阿素你嘗嘗。”
阿素接了那點心,吃在口中,只覺心口堵的慌,難以下咽。
紅著眼,低低道了聲:“可今天是姑娘的生辰啊,我給姑娘過的最后一個生辰啊!怎麼能連碗長壽面也不給姑娘做呢。”
“生辰有什麼打,年年都有,再說了,等晚間回去了,你大可做給我吃的。”音音默了一瞬,還是笑的模樣。
只那點心拿在手中,如何也不往里送。余里瞧見茜紗窗外線明亮,團團的喜氣,全不似這冷室的昏暗。
忽而又想起往年的生辰,父母親人圍坐一團,阿娘親手端上長壽面,爹爹一點點幫剔除鰣魚里的小刺,細心叮囑:“長壽面也不可吃太多,晚上又要不克化了”。
的大哥哥二哥哥還有幻表姐,總有各種新奇玩意拿出來,言笑晏晏的打趣:“我們音音又長大了一歲,往后就是大姑娘了,明年就不送這些小玩意了,得送你個如意郎君了。”
那時也是坐在明亮溫暖的廊下,溫煦春風的,總覺得那是年年都有的平常,怎得一轉眼,就在這暗后罩房了呢?
阿素正垂頭艱難的咽那桂花糕,忽聽吧嗒一聲,抬頭卻見家姑娘舉著點心,愣愣著那的窗格,大顆大顆往下掉眼淚。
自打沈家出事以來,阿素其實沒怎麼瞧過音音哭,總是輕淺笑著,一點點扛起了肩上的重擔。每每為不忍,反倒要來寬自己。可今日這淚水砸的猝手不及,完全不敢想,姑娘心里該多難,才會如此失態。
手忙腳,抬手便去幫抹淚,卻不妨抹了滿臉的點心屑。小姑娘搖搖頭,兩人又哭又笑,一時倒也好過些許。
那邊臨湖的水榭里,江陳墨眉微蹙,將杯盞一放,有些不悅的對老夫人道:“祖母,何必鬧這樣大陣仗,連圣旨也請了來。”
蔣老夫人今日高興,倒也懶得同他計較,道:“這是我江家定親,自然要風面。祖母就是要讓天下人瞧瞧,我們國公府如今又是何等榮耀。”
說完又轉頭拍了拍柳韻的手,可親的很:“韻兒,等你們大婚,祖母也定當給你好好辦,要你風風嫁進來。”
柳韻瞄了眼江陳清俊的側臉,還是覺得像在夢里一樣,答答點了點頭。
今日這宴席也分男賓,只一對新人卻坐在一起,同蔣老夫人一道答謝。
這熱鬧的喧囂讓江陳無端煩悶,耐著子坐了片刻,便借口起了,出了水榭,吩咐于勁:“回首輔府。”
柳韻瞧著那果斷轉的背影,愣了一瞬,眉眼垂下來,出了無措傷懷神。
老夫人看如此,手中杯盞重重落下,冷哼:“他倒著急的很。”頓了頓,又吩咐張嬤嬤:“讓沈家姑娘過來,來給主母敬杯茶水。”
話音落了,張嬤嬤還未,柳韻開了口:“姑母,無妨,如此大張旗鼓,想必音音姐姐抹不開面子,等席面散了,再喝這茶也不遲。”
蔣老夫人嘆息一聲,拍著的手,心疼道:“阿韻,你什麼都好,就是太良善了些。”
音音抄了半卷佛經,扳著的腰僵酸痛,手扶上去,微微了下。
外面喧囂散了些,只剩三三兩兩的眷徘徊不去,湊在一起,說些場面話。
展開一頁簇新宣紙,鎮紙剛放下,聽吱呀一聲,四棱隔扇門打開,泄進來一片日。
柳韻腳步輕快,團臉上紅暈未散,走過來,招呼道:“音音姐姐今日如何不出來吃些席面,躲在這暗屋里多冷清。”
音音下了榻,行了一禮,避開這話頭,只道:“恭喜柳姑娘。”
柳韻一雙圓眼笑彎了去,拉著音音的手,出的與喜悅:“姐姐何必打趣我,我倒也沒料到懷玨哥哥將這場定親宴看的如此重,竟連夜打馬而歸。他......他上還帶著路上的風塵,竟也敢來擁我......”
聲音低下去,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幾分,捂住臉笑幾聲,忽而跳:“對了,竟是將正事給忘了,老夫人要我給姐姐帶樣東西。”
柳韻拍拍手,將秦嬤嬤招了進來,從手中出一卷書冊,出些為難神:“喏,姐姐自己看吧”
音音接過來,紅艷艷的扉面,著子靡艷,卻未落字。
翻開一頁,忽而愣住,面上先是要滴,而后又一點點撤去了,蒼白一片。手中啪嗒一聲,那書冊落下來,散了滿地。
那上面一頁頁一幅幅,或是紅羅賬中,或是海棠花下,男不蔽,行那合之事,都是些不堪的姿勢,像那花街柳巷才使的手段。
柳韻捂住臉,哎呀一聲,忙喚秦嬤嬤都收了,好半晌才啟齒:“音音姐姐,老夫人要我帶的話,我也必須帶到,只能著頭皮說了,你且一聽。老夫人是你能伺候好懷玨哥哥,多習些手段也無妨,讓他舒爽了便好,這大抵便是外室的作用了。”
音音抿,沒說話,聽的明白,這是要學那子之態,做好爺們泄的玩。
似乎聽見背脊咔嚓一聲,是脊骨被人踩在地上,狠狠碾了一下。
柳韻瞧面,半晌沒說話,忽而屏退了下人,稚面上出同又憐惜的神態:“姐姐,容我推心置腹說一句,你一個外室,無名無份,只做暖榻之用,是連個孩子也不能有的,這也難怪老夫人會如此。要我說,這般憋屈的活著,還真不如自個兒出去,天高地遠的過活,起碼被人瞧得起。”
音音神思回攏,仰了仰頭,將眼里的一霧氣回去,輕笑:“柳姑娘說的哪里話,我一介浮萍,又能往哪里去?”
兩人沉默著打了會子機鋒,柳韻倒是先坦誠:“姐姐,我不信你是甘心如此過活的,你當年明明那樣傲氣。”
當年站在人堆里,也曾仰過那個國公府嫡沈音音,好的像是三月桃花,偏又帶了子清冷傲氣。
開門見山:“姐姐,你逃吧,我會助你。你走了,懷玨哥哥大抵會憤怒,但日子一過,也便忘了,畢竟一個外室而已。而我們夫妻間也能份芥。這盤纏用度你皆不用費心,我自會保你往后的日子安枕無憂。”
音音猛然抬頭,直直看進那雙圓圓的眼里,默了一瞬,不置可否:“那柳姑娘打算如何讓我逃?”
“五月初五。”柳韻圓潤的指尖在炕桌上點了點,繼續道:“五月初五這日懷玨哥哥會去我們柳府下聘禮、換婚書,大概一日不得閑。到了晚間,我倆還需得進宮去謝恩,這宮中晚宴必然不了。”
說著,傾過來,在音音耳邊低語:“流民,京郊有流民正陸續被遣返,混在其中,最不易被發現,出了嘉峪關,我自會備下車馬,送姐姐去任何你想去之地。”
坐回對面,不再言語,卻拿了紙筆,在宣紙上細細寫來,待收了筆,偏頭一笑,道:“姐姐權且一看,若有不周之,也可提點一二。”
音音在那紙頁上流連一瞬,看柳韻拿起那紙張,彈了彈,丟在熏香爐中燒了個干凈,才抬起無暇的面,淺笑道:“柳姑娘,周道的很。”
柳韻出門時,眉眼帶笑,腳步輕快,帶著天真的憨。
秦嬤嬤見四下無人,替順了順耳后碎發,絮絮叨叨:“我的小姑娘,你也及笄了,怎得還是如此純善,便這樣放走了,真真便宜了那狐子,往后落在咱手里,好生磋磨一番才好。”
柳韻背著手,聞言回頭朝嬤嬤做了個鬼臉,慢悠悠道:“嬤嬤,您又糊涂。我能真讓走?懷玨哥哥正在興頭上,陡然失去,豈不是要在往后的歲月中時時懷念?這男人啊,得不到跟已失去才是最珍貴。”
秦嬤嬤也是個久經世事的,聽了這話卻也不免愣了,一臉疑:“那姑娘您這是......”
“自然得讓走不。懷玨哥哥如今如此維護,卻一心要走,豈不是寒了懷玨哥哥的心?待捉回來,兩人定是起了齟齬,這疑心一起,有多經得起消磨?況本來也沒什麼,哥哥大抵貪,嘗夠了,又離了心,豈不很快便打發了?”
話落了,再不做聲,蹦蹦跳跳往花跑。
......
江陳回了首輔府,卻見室空寂,不見人影,一問才知音音今日去了國公府。
他在廳中立了一瞬,轉便要去迎,剛踏出門楷,卻見音音蒼白著一張臉,緩步進了連廊。
細細的風吹來,吹起碧羅青的角,帶了點弱不勝的輕愁。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麼,一副專注神,腳下不查,一下子便撞進了江陳懷中。
男子帶了薄繭的大掌在腰上一扣,輕笑:“路也不看,是專往本懷里鉆嗎?”
音音耳尖出點紅,手來推他堅實的膛,還在一遍遍盤算柳韻那頁宣紙上的容,心里發虛,唯恐被江陳瞧出什麼,忙低低道:“大人您又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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